世事兩茫茫（組詩）

河口飲酒記

來不及掉頭往北了。山河

已被秋風(fēng)吹冷，行路至此

我只想做一個充軍人

做看守自己的獄卒

把枷鎖和鐐銬的鑰匙

扔進(jìn)紅河，在岸邊畫地為牢

那就放蕩一次吧

從正午開始，練習(xí)這里隱秘的蠱術(shù)

練習(xí)在一堆糾纏不清的欲望里

準(zhǔn)確區(qū)分榴蓮和木薯。

南國的陽光，來自對岸盛產(chǎn)少女的國度

這陽光有少女的體溫，清澈、明媚

一生不可多得，可以佐酒和沉溺

是夜，我醉倒在月光渙漫的江邊

恍惚中，有人在我的夢里涉水而過

去向不知

身體里的聲音

存在，但無法被敘述，這身體里的悶響

擲地有聲，但行蹤成謎。有時候我甚至覺得

它們只是潛伏在我內(nèi)心深處的假想敵

因走投無路，已被光陰的刀刃馴服。

09年秋，暴雨過后，站在金水河邊

看淘金人篩沙，沙子摩擦金屬的聲音

同時在我的骨縫里響起。10年夏天

我沿著紅河趕路，流水聲順著芒果樹漫上坡岸

穿過我的身體，在不知名的某處回蕩；

同年秋天，夜宿虛凝寺，暮色四合

敲鐘人立于大殿外，一邊念經(jīng)一邊敲響鐵鐘

梵唱和鐘聲，在我心底引起巨大的轟響

無法名狀的痛擊中，有什么轟然墜地

落在虛空荒蕪之處……

多么令人絕望，一個無處藏身

卻始終幻想著逃亡的人，連睡夢中

都充斥著一陣高過一陣的磨刀聲

夜雨獨飲，兼懷友人

想到一生中虧欠的人

想到燈前細(xì)雨檐花落

想到久別重逢的舊時光里

一場場把他鄉(xiāng)，喝成

故土的痛飲。想到雨夜

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就忍不住

把空了的酒杯

一次次加滿

忍不住，把咽下去的酒

都當(dāng)作前世的明月和

今生的流水

夜讀記

懷揣《金剛經(jīng)》，真的就敢

去撞南墻？《錢注杜詩》

讀很多遍了，肝膽和襟抱

依舊不夠用。憂自身時

順便也憂一下眾生，時冷

時熱的心，真的能就稍安？

《山海經(jīng)》里，一行

一曠野，一頁一河山

無數(shù)次在紙上跋涉、遠(yuǎn)游

又周而復(fù)始地頹然而返

你清楚荒誕只是表象，不安

和隱憂，才是人生的底色

就著木瓜泡酒吟誦陶詩和

太白詩，就連空想

你都用力過猛。《酉陽雜俎》里

滿載秘術(shù)，可化清水為烈酒的

青田核，適合窮途自戕；用烏賊墨

寫賣身契和悔過書，你計算過

只須一年，字跡就會消散

適合淡忘、決裂、反目

一筆勾銷。也有更絕決的方式

《列仙傳》和《拾遺記》

都記載了分身術(shù)的練法

初窺門徑者，可以在采菊東籬下

的同時，分身千里之外

長安市上酒家眠，或者

牧馬天山雪中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