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 人
寫完麥地,我就開始悲傷
雨水未落,我的親人還在遠方
臘月了,他們獨自在山野過節
石頭堆砌的門面還保存著白天的溫度
這是世間給以他們最后的饋贈
雨水豐澤的無數個夜晚
我想尋訪那些親人
我想進入莊稼地
在一棵包谷稈上找到他們挺拔的身軀
苦蕎花星星點點
豆角奮力上竿
南瓜藤長成茂密的綠陰
仿佛我的親人
在一場雨里,在熟悉的莊稼地
完全復活。他們的血肉筋脈
總是把泥土抓得很緊
麥子熟了
我家的麥地靠近村莊
總是在最后成熟
它們拔節的時候
總用麥綠來遮掩身體的羞澀
就像鄰村發育的女孩
三四月落了少許的雨
遠處的麥地時青時黃
鐮刀也說不準何時下地
某晚,我聽見麥子在成熟
那聲音好像我久違的親人
翻越千山萬水而來
天亮
我獨自跑到麥地
迎接柔軟的麥芒
它們青色飽滿、光亮
正在醞釀著一生幸福的時光
土 墻
墻面上的手掌印
已是月亮隔世的相思
胡亂生長的草,總是向北
泥土被螞蟻堆成家族的符號
陽光準時地打在墻根上
像熟悉的郵遞員
來回投遞郵戳上的日子
村莊的生活出現新的斜面
還剩一些人留守泥土里的根
他們常感覺到土墻下沉
墻的影子也會望見
老人的雙腳插在土里
花朵盛開在腳踝處
犁尖把光陰從墻縫里掏出來
讓我不敢凝望那些斑駁的墻面
那多像我父親蒼老的背脊
深夜寫信
1
月光百里,你在寫信
風讀給我聽
你說某月,連同村莊一起寄來
見你時,街道向晚
梨花開成憂傷的樣子
2
穿過密集的人群
你不停地向路口揮手
仿佛這一生已成訣別
宛然一笑,轉身
夜色蒼茫
琥珀在石頭里孤獨終老
3
傍晚,我獨自走過一片濕地
矮草安靜地生長
鷺鷥,把自己埋葬在清波里,
很多年以后
誰會在水邊撿起一支
七孔音的骨笛
吹出一湖無邊的哀怨
4
雨,在夜里分成了場數在下
淅淅瀝瀝
山野的百合從泥土里獲得安慰
像極了,一個遠方的人
用他那雙清澈的眼睛注視著我
我立在窗邊
能夠觸摸到雨水的心跳
這中間,我離你三十年
你離我五百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