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

一 意外懷孕

1974年的夏天，天像能點燃似的，到處充滿暑氣的味道。我居住的大市中學已經放了暑假，學生們都回家了。偌大的學校，除了我們一家外地人無處可去外，再就是守校的兩三個學生。平日里擁擠的校園，現在空蕩蕩的。此時，每學期忙得像陀螺一樣沒時間管我們幾兄妹的父母稍微有點兒空了，就把心思全放在我們幾個身上，不讓我們到處亂跑。父母給我們每個人都規定了不同的學習和勞動任務。我的學習任務就是在家里練字，勞動任務就是上山挖樹蔸作柴燒，一天的量不過就是一擔，不到三十斤，再多了我擔不起。學習和勞動一般是二比一，我卻寧愿上山去挖樹蔸子，那樣就不會被圈在家里，枯燥無味地無休無止地寫字了。

到了中午，父母都要睡很長時間的午覺，趁著那段空隙，我就會溜出去，和六隊的小伙伴們去離學校不遠處的明月堰劃水，估計父母午睡快結束時，再躡手躡腳地溜回來，神不知鬼不覺的。

但經驗總有失算時。有一天，我剛從明月堰劃水回來，一進校門，竟發現平時還在午睡的父母都起來了，正在我家隔壁的一間房子門口站著。我心里一陣緊張，忐忑不安起來，想著免不了要挨一頓打了。我父親曾經把我捆在板凳上，用篾片使勁地抽，那種痛我至今都不敢忘記。

那不是我們家的住房，是女生宿舍。開學的時候，有七八個女生住在那里，此刻應該是空著的。但他們站在那兒干什么呢？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敢過去看，只想輕輕地走過去，想趁他們不注意時，溜進自己的房間。但計劃好的設想沒能得逞，母親的余光似乎看到了我，只是她沒作聲。但母親會不會跟父親說呢？我沒有把握。一看沒有機會溜進自己的房間，我索性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在女生宿舍前，我從被人們擠著的門縫往里看，只見高低床的下面坐著一個女生，正在啜泣，眼睛都哭腫了。旁邊有學校的負責人饒校長和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正嚴肅地對著那位女生問著什么。那女生只是嚶嚶地哭，什么也沒有說。

我認識她，姓童，叫什么我不記得了，是大市下灣謝家橋的人，當時的年紀大概十八歲了，那時的鄉下女生讀書都讀得遲。童的個頭不小，雖然剛讀完初一，但她已經有1米68左右，發育得凹凸有致，兩條麻花辮在背后，走路時一甩一甩的，很是好看。

那個陌生人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對童說：“你老實把你的事交代清楚，事情是很嚴重的，如果是他強迫你的，你還只是個受害者，他的罪行就更重一些。如果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們就兩個人都有罪，是要遭到法律制裁的。”

饒校長說話就緩和得多，聲音也是輕輕的：“小童，把事情跟程宣委講清楚，實事求是，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你說是不？”

童還是什么也不說，只是哭泣聲越來越大了。

饒校長對程宣委說：“程宣委，我們是不是先回避，讓她先好好想想，再來問？或者讓她把經過寫出來，你看呢？”

程宣委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便對童說：“你要好好反省反省，把事情想清楚，先和我們說了，還是人民內部矛盾；要是交到了公社派出所，你一樣得說，但人會脫層皮的，何苦呢？”

童依然不語，只是哭，也不看程宣委。

程宣委說完，就帶上門出來了，對我母親說：“劉老師，你做下小童的工作，也許她會聽你的。”

又對我的父親說：“王老師，你負責小童的安全，不能出意外。”

我的父母滿口答應。程宣委、饒校長說完后就走了。母親見他們走后，就用開水沖了一杯紅糖水，推開門，端給了童，并對她說：“孩子，不要害怕，也不要哭了。來，喝口紅糖水暖暖身子。”

我見童在房間里哭泣得直打哆嗦，仿佛寒冷的冬天來臨。她接過糖水，喝了一口，抽泣聲開始變小了。母親對她說：“你先休息會兒，看你憔悴的樣子，真讓人心疼。”

母親安排童睡在床上，便帶上門出來。父親搬來一張竹床，放在走廊里，充當童的警衛。

母親也坐在竹床上，用很低的聲音對父親敘述著事情的大致經過，說：“哎，童這孩子也真不懂事啊，懷了孩子也不曉得，把大肚子當胃病治，直到快出懷了，家里人才發現不對勁，到醫院一查就露餡了。這事被反映到公社，管文教的柳書記特別重視，就把程宣委找來，讓迅速查清是誰干的，連在校學生都敢搞，真是色膽包天，若查出來了，送到西門嶺。程宣委立刻就找到了童所在學校——大市中學的饒校長，讓饒校長帶上幾個人一起去謝家橋童家把小童帶到學校來。”

饒校長一行來到童家時，童家已亂成了一鍋粥。童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情，羞愧得不得了，六神無主，問女兒是誰干的，女兒只是哭，一個字也不說。童的父母這才找到大隊，大隊再找到公社，要公家給他家申冤作主。

童的母親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個勁地說：“領導可要為我們作主啊，是誰禍害了我的女兒？天殺的啊，叫她以后怎么嫁人啊？”

饒校長說：“老人家，我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不過，你的女兒要配合我們調查。”

饒校長和童的父母說了公社的意見，童的父母也沒什么意見，只是要領導給他們申冤。于是，饒校長就把童帶到了大市中學。哪曉得童仍然是一個字也不說。

二 偷食禁果

童躺在只鋪了一張竹席的高低床上，緊閉著眼睛。旁邊的桌子上有程宣委留下的紙和筆，但她沒寫什么，也沒準備寫什么。她的故事或許只能爛在肚子里。

哪個少女不懷春？童對愛情懵懵懂懂又有些向往的階段，他正好出現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只放一天假的童正在大市河謝家橋的一處河埠頭洗衣服。此時的大市河，河水清澈見底，偶有成群的魚兒在水中游來游去，全然不怕人。對岸的山巒倒映在水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水墨畫。童用棒槌杵著衣服，清脆的“啪啪”聲順著河水傳向很遠。忽然，有人問童：“小妹妹，童軍家怎么走？”

童聽到了一個很好聽的男中音，不禁抬頭看了男子一眼。他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眉毛濃而密，頭發光澤得發亮，高高的身材，穿一身合體的中山裝，顯得挺拔且精干，那種成熟男子的氣質，讓童怦然心動。

“童軍是我弟弟，您是？”童回答來人的問話。那男子一聽她是童軍的姐姐，不禁打量了一下她。童長得白白凈凈的，全然不像山里的孩子，有一種健康的美，尤其是一笑，臉上還有一對酒窩。男子回答道：“我是童軍的老師，姓唐，唐朝的唐，名朝，唐朝的朝，你就叫我唐朝好了。”

聽了唐朝的自我介紹，童笑了，覺得這個年輕的老師好逗啊。童甜甜地說：“唐老師好！我弟弟就在家里，我帶您去。”

她說完便領著唐朝往家里去。路上，童問唐朝：“唐老師是才到學校的吧，我怎么沒看見過您？我也是那所學校的學生呢。”

唐朝說：“是的，我才從師范分配來，不到一個學期，剛接手童軍這個班，趁周末，來熟悉熟悉情況。”

童和唐朝邊走邊說，很快就到家了。

父母都出工去了，只有弟弟童軍和妹妹在家。童軍正在鍋里煮著苕絲粥，不停地用鍋鏟攪動著，妹妹在給灶里加柴。童軍見了唐朝，一臉的歡喜，放下鍋鏟就奔向唐朝，說：“唐老師，您還真來了我家啊。”

唐朝笑了笑，應道：“答應了你的事，當然會來的。”

童笑著看弟弟和唐朝說著話，自己便接過弟弟煮粥的活兒。粥煮好后，童還從雞窩里掏出兩個蛋，炒了一盤尖椒炒蛋，另外還炒了一盤家里自制的腌菜，準備好后，就去喊弟弟妹妹和唐朝出來吃早餐。推開弟弟房間的門，見唐朝正和弟弟說得熱火，弟弟翻著唐朝給他帶來的熱門小說《閃閃的紅星》連環畫，高興得合不攏嘴。童對弟弟說：“童軍，請唐老師來吃早飯吧。”

唐朝說：“那怎么好意思啊！”

童說：“唐老師就不要客氣了，農村里也沒什么像樣的東西好招待，讓您見笑了。”

唐朝也就不再推辭。就這樣，童算是和唐朝認識了。

童已經十六歲了，在山區農村，要是不讀書，這年紀的女孩早嫁人了。見到唐朝，少女的初戀發芽了，就像春天的楊柳迎著風，開始瘋長。童喜歡上了風流倜儻的唐朝，總是找借口接近他。因為童軍是唐朝喜歡的學生，童接觸唐朝就有了理由。童與唐朝的接觸也僅限于見面問聲好，或從家里帶些腌菜、臘肉之類的東西給他。唐朝一絲也沒有往其他方面想，還對童說：“讓童軍送來啊！”

童聽了，面頰上浮起一朵紅霞，山里妹子嬌嫩的心思仿佛被電擊了一下，語無倫次地說：“他……他不懂事。”

唐朝聽了這句話，竟不知所措，沒搞懂童說的意思。一直到童畢業，要升入初中了，離校前，童買了一個精裝的筆記本，那是一種帶塑料殼的筆記本，當時可貴了。這時，唐朝才明白了童一年來接觸他的意思，因為在當時，送筆記本就有點兒古時拋繡球的味道，是男女戀愛的一種信物。唐朝這才認真審視地看待童這個女孩。童有著山里的俏妹子的所有優點，高挑的身材，披肩的長發，芙蓉如面，楊柳細腰，淡掃蛾眉……唐朝搜刮出所有能用的形容詞，心中便有了一種盼望。

就是這種期盼釀成了今天的結果。誰主動誰被動？誰引誘誰？已沒有任何意義。不，也許對程宣委他們是有意義的。

第一次是怎樣進行的，童記得異常清楚。那是他們確定了戀愛關系的季節，入秋了，田畈里金黃的稻子沉甸甸的，正等著農人收割。童打扮得更俏了，雖然衣服還是原來的衣服，但頭上插一枝花，如出水的芙蓉，顯出自然的風韻。唐朝見了，更是滿心的歡喜。隨著相處的增加，他們都沒有扭捏，見面就相擁著。唐朝拼命地找童的嘴唇，當四片嘴唇粘在一起時，童已經酥成了一灘泥，繼而化成了水。唐朝也似騰云駕霧，手在童周身游弋，他試著把手伸進了童的薄衫，卻怎么也解不開童的胸衣，還是童自己解開的。唐朝的手握著童鼓脹脹的兩座小山時，仿佛握著美國人丟在日本的兩個原子彈，瞬間都有爆炸的可能。他把童抱起來，往草叢中去。當見到童潔白的胴體時，唐朝像一頭雄獅，迅猛地將童吞沒了。兩人云雨初試后，興奮不已，發誓不離不棄。一個暑假，只要有空，謝家橋的角角落落，成了他們愛的天堂。當然這一切是要避開別人的。只有山月可以作證，大市河可證明。

三 “色鬼”上門

“咣當”一聲，門打開了，童的回憶被打斷了。程宣委來了，還帶來了一名助手。程宣委厲聲說：“小童，想好沒有，交代吧！”

童依然不開口。

程宣委說：“你不說難道我們還找不出來？我們只是要你一個態度，你頑抗到底，是沒有什么好處的。我們的另一支隊伍也開始出發了，你這幾年和哪個男的接觸得多，那不是光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

童聽程宣委這樣一說，心里一震，不禁打了個寒戰。程宣委的眼睛始終盯著童，童也不回避程宣委的眼睛，眼里沒有畏懼的神色。

最后她決定開口，但不說出他的名字。于是她對程宣委說：“程宣委，一切是我主動的，與他無關。”

見童開口，程宣委先是嚇了一跳，因為童的開口是很突兀的，好幾天了，童一直一言不發。不過只要開口說話就好，言多必失嘛。

程宣委問：“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那個人是誰？”

童對這個問題一概不回答，程宣委說了很多狠話，諸如，這是腐朽污穢的小資產階級行為，要斗爭……但童就是不接茬。沒轍，程宣委這一次除了聽見童開口說話外，其他有價值的東西一樣也沒撈到。在花了幾小時后，程宣委有點兒口干舌燥，也懶得勞神費力，不再問了。臨出門時，他又回過頭來對童說：“你就在這兒好好反省反省吧。什么時候把問題交代清楚了，什么時候才可以回家。”

程宣委走后，童的母親進來了，坐在她的旁邊，拉著童的手說：“可憐的孩子，今后怎么辦？肚里的孩子不能再大了，再大，就不好處理了。”

童默默不語，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母親見狀，不忍心再問她是誰種下的種子，眼前最重要的是要解決問題。童也知道，孩子生下來已幾無可能，嫁給唐朝，她現在想都不敢想。但不嫁給他，誰會要她這樣一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呢？童還在抽泣，她還在想著唐朝，心里祈求，不要被他們發現了，如果被發現了，他就完了。

不久之后，唐朝突然發現找不到童了，便去了謝家橋童家，找到了童軍。童軍見了唐朝很是歡喜，說：“唐老師，您好久都沒到我們家來了，又帶什么好書來了？”

唐朝說：“這次沒有帶書來，下次吧！”童軍很是失望，唐朝急切想知道童的去向，顧不得安慰他，又問：“你姐去哪兒了？”

童軍道：“我也不知道我姐去哪兒了。”童軍與唐朝對話時，剛好童的父母也在家，沒有出工。聽見唐朝這么問，在里屋的童的母親一驚，女人天生的敏感讓她不禁聯想，莫非女兒肚子里的孩子是眼前這個唐老師的？這么一想，她又忽然想起某一天，自己在謝家橋的河岔處碰到過唐老師，不一會兒，又見自己的女兒出現了。

前后線索一對，童母已猜出了八九。她異常激動，從屋里沖了出來，指著唐朝，幾乎是撒潑打滾地說：“是你害了我的女兒！”

話還沒說完，童父就跟了出來，用手按住了堂客的嘴：“可不要亂說啊！你這是害人！”

童母的聲音還在嘰嘰咕咕，只是含糊不清。童父便戚戚然地對唐朝說：“老師莫見怪啊，她亂說的。”

唐朝以為童的父母已知道了他和童發生了關系，臉漲得通紅，半天沒說出話來。童父對唐朝說：“老師，以后不要再來找我女兒了。”

唐朝問：“大伯，這是為什么？她去哪兒了？”

童父覺得家門不幸，不肯說話。

眼前的種種，讓唐朝肯定，童肯定是出事了。難道他們的戀情被發現了？他不知是哪里出了紕漏，從童母的反應來看，唐朝感到事態有點兒嚴重。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從謝家橋童家出來，回到了家中。

四 亂點鴛鴦

程宣委帶著助手從大市中學出來后，就直奔謝家橋了，到童家時天已擦黑。早已等候在童家的大隊書記迎了上去，然后就一起往童家的堂屋走。昏黃的燈光在童家堂屋里晃動著，童母在廚房里忙碌著，把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全拿出來了。臘肉、雞蛋，還有童軍在大市河里釣來的一條魚，再加上其他一些時令菜，八仙桌也算是擺滿了。童父陪著程宣委和大隊書記一杯一杯地喝著自家釀的糯米酒，一邊說：“沒有好酒水，怠慢了各位領導。”

童父這段時間蒼老了不少，白發已爬滿雙鬢。程宣委的酒量驚人，一碗碗地干。程宣委問童父：“老哥，你曉不曉得是誰干的？”

童父說：“哪曉得是哪個狗日的干的？”

程宣委又問：“平日里，小童都和哪些男的走得近？”

童父回答道：“沒看她和哪個仔來往啊。”

程宣委說：“沒有發現她最近有什么異常嗎？”

童父說：“沒有，每天進進出出的，正常得很。”

程宣委見問不出么事，也就不多問了，喝夠吃足后就離開了童家。童父童母坐在堂屋里發呆。童母說：“老頭子，咱們把女兒嫁出去算了。”

童父說：“誰肯要？”

童母幾乎帶著哭腔說：“咱們不要彩禮還不行？我老家有個后生，因為窮，娶不上媳婦，我想，把女兒說給他家。”

童父嘆了口氣，說：“有人要就不錯了，你還想要彩禮？既然有人家，你就請人去說說看！”

童父聽了堂客的話，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只得托人去碰碰運氣。童母聽老頭子同意了，仿佛松了一口氣，連忙去請本村的媒婆馬大姐。公社和大隊的干部對說媒這件事，也多是睜只眼閉只眼，沒有什么運動來，就由著她去。

童母去請馬大姐說媒，當然是不能空手去，便帶了一瓶罐頭和一包紅糖，這是當地走人家的標配。這一切都是偷偷摸摸地進行的。當童母趁著天黑走進馬大姐家時，馬大姐正雙手端著刷了鍋的一鍋潲水往豬食桶里倒。見到童母和她手里拿著的禮包，馬大姐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平日里的大嗓門這時也低調了不少，生怕被別人聽見了：“喲，她嬸，你這是干什么？來了就來了，還帶什么東西啊？”說罷，把潲水倒后，一只手拎著鍋耳，一只手接過童母手上的禮包。馬大姐是何等精明的人，她早聽到了一些關于童的風言風語，一見童母就知道她的來意。當聽完童母說完后，馬大姐爽快地答應了，說明天就動身去童母的娘家，事情包在她身上。童母千恩萬謝地離開了馬大姐家，心里的石頭落下了一半。

馬大姐第二天就去了童母娘家所在的山村，馬大姐在當地也是有些名氣的，根本就不要人介紹，那后生家就把她當成了貴賓。憑著馬大姐的三寸不爛之舌（當然沒有說童懷孕的事，媒婆們的慣例，只說好，不說壞），后生的心被說得蠢蠢欲動，而后生見了馬大姐帶來的童的照片，眼睛賊一樣的亮，恨不得馬上娶回來。但后生父母也有顧忌，家里太窮了，拿不出彩禮來，哪怕一袋谷子也沒有多余的。后生母親試探著，怯怯地問：“女方家要多少彩禮？多了我可拿不出來啊！”

馬大姐是老江湖了，便說：“彩禮是不能少的，起碼得300元錢，100斤糧票。”

后生母親聽了，說：“天啦，那說什么也結不起了！”

后生聽了，像泄了氣的皮球，原先的激情一下子偃旗息鼓了。馬大姐見狀，曉得后生家太為難了，又說：“大嫂，你家能拿出多少彩禮來？”

后生母親見有了轉機，也很真誠地說：“最多能湊10元錢，30斤糧票，還可殺一頭豬，但要等臘月，其他就什么也拿不出來了。”

馬大姐一進屋就知道這是個榨不出油水來的窮人家，便說：“得，就這樣，親事就這么先說著，回去我再去和女方家說說。”

后生母親聽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這樣的好事落到自己家里？后生滿心歡喜，殺了一只過年也舍不得殺的生蛋的母雞，燉了一鍋湯，吃得馬大姐油光嘴滑的。

馬大姐這才回去向童母復命，后生一家也喜氣洋洋地張羅著接媳婦。

五 自投羅網

對童的審問，或者說童的反省沒有絲毫進展。公社的幾個頭也一直沒有個頭緒，程宣委又見了幾次童，但結果都是一樣的，童幾乎是一言不發，要說也只是說是自己自愿的，再沒有什么新東西。程宣委后來就不怎么來了，繼而把審問童的事交給了饒校長。饒校長一方面讓我母親做童的工作，一方面不再把童關在宿舍里，而是讓她到學校的農場里去勞動，對公社匯報說就是勞動改造。

學校的農場就在學校的山背面，離學校不到半里路，那里也有簡易的住處，也有一些學生在那里勞動。此時正是農忙時節，童在家里就是一把勞動好手，因而勞動對她來說，是一件很得心應手的事情。這對童來說是好事，她有了活動的空間。于是，童臉上洋溢著的不再是沮喪，而是一種歡愉。她是真心喜歡唐朝的，自己也年紀不小了，嫁人有什么不好？如果能嫁給吃商品糧的唐朝，那是一種福分。像現在這樣天天讀大字報，到農場學農，還要批斗老師，又能學到什么東西呢？

唐朝從謝家橋童家回到自己家后，越想越不對頭，一定是童出了問題。他決心去找她。去哪里找呢？她不在家里，會不會在學校？

想到這里，唐朝一個激靈，怎么把這么重要的地方忘記了？于是，他借了大隊僅有的一輛自行車，連與父母打個招呼都沒來得及，就出門了。

唐朝到達大市中學時，已是下午四五點鐘了，校園里是岑寂的，護校的學生也出去勞動了。唐朝漫無目的地游蕩，到了六點多，護校的學生回來了，他們很快發現了唐朝，他正倚著教室走廊的一根柱子，看著滿天的彩霞發呆。一聲“干什么的？”驚醒了他，說話間，三個學生已團團圍住了他。唐朝支支吾吾的，這越發引起了三個學生的懷疑，要是捉住了一個可疑分子，那護校算是沒有白護，說不定還能撈個推薦上高中的美事呢！唐朝無法辯解，他知道他們把他當小偷了，只能一個勁地說：“我不是賊。”

學生中有人說：“賊還會自己說是賊嗎？一看你就不是個好東西，細皮嫩肉的，根本就不是勞動人民。”

又有人說：“我們這正好有個反省的，你也一起去吧！”邊說邊推搡唐朝，唐朝有一副好身板，他用手左推右擋，三個學生便不是他的對手。有學生嚷嚷：“你還敢反抗？”那學生說著，接著一拳就揮了過來，唐朝眼前金星一閃，也是一拳過去，那學生就很有些受不了了，四個人打成了一團。

“住手！”一聲斷喝，饒校長還有幾個人帶著童從農場回校了。四人松開手，循著聲音回頭，唐朝一眼就看到了童，他又是驚喜又是納悶地揮起了手，喊了聲：“童！”

童的驚訝不亞于唐朝，他怎么找來了？這可不是個好時候啊！她的嘴張成了“O”形，但沒有發出聲音來。饒校長緊盯著童，問：“你們認識？”

童的臉一白，連連矢口否認：“不，不認識！”

饒校長已確認他們是認識的，沖唐朝那興奮勁兒，他就知道了，程宣委要找的始作俑者或許就是眼前的這個小伙子了。他讓人帶走童，自己徑直向唐朝走去。童邊走邊回頭看了看唐朝，用眼神示意他快走。唐朝看這陣勢，也發現了不對勁，想跑，卻被三個學生羈絆住。唐朝喊了聲饒校長，饒校長詫異道：“你認識我？”

唐朝說：“見過的，我是石山小學的老師，叫唐朝。”

饒校長說：“哦，原來是謝校長的兵，我們是同行，那請到我辦公室坐坐。”

在饒校長辦公室里，唐朝對饒校長說：“童犯了什么錯，為什么要把她關起來？”

饒校長笑了笑，說：“你應該最清楚吧！”

唐朝急了，說：“我？我清楚什么啊？”

饒校長問：“你和她什么關系？”

唐朝明白了，童今天的處境是和他有關的，他一時找不到很好的回答。饒校長不露聲色，慢慢地說：“童懷孕了！”

唐朝聽了這個消息，仿佛是晴空霹靂，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他感到呼吸急促，一把抓住饒校長的手，著急地問：“這是真的嗎？”

饒校長說：“我還會騙你？要不，童怎么會被關在學校里反省呢？”

唐朝完全沒有了主張，他望著饒校長，臉白如蠟。饒校長覺得差不多了，對唐朝說：“還是說說你們之間的事吧。”

唐朝神情恍惚地說：“讓我好好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于是，饒校長就讓人把唐朝帶到了另一間宿舍，讓他好好想想，把事情的經過寫出來。

唐朝在宿舍里，回憶這件事的始末。唐朝也是一個苦孩子出身，沒什么家庭背景，但他天資聰穎，是出了名的神童，一路小學、中學、高中，順利地讀完了。讀完高中后，他再沒有學可上，便回鄉下當了一名民辦教師，希望有機會推薦上大學。但他在競爭大學名額時，輸給了大隊書記的女兒，只上了地區的師范學校。但對于他和他的家庭來說，這已是祖墳上冒青煙了，家里幾代也只出了他一個吃商品糧的。唐朝成績不錯，長得也帥，有不少姑娘青睞他。但他有自知之明，一個農家孩子，能吃上商品糧就不錯了，如果不用來學習，那太對不起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了。而且，那時候的大中專生，實行的是社來社去，畢業即勞燕分飛，何苦徒增煩惱呢？因此，他一直壓制著自己的感情，上學期間，他一直沒有談過戀愛。

他和童的初戀，缺乏一切經驗，事情到了這一步，不得不說了。于是，他在饒校長留下的白紙上寫下了與童交往的經過，但沒有說誰主動誰被動些，反正是你情我愿，他覺得，真正的自由戀愛，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六 欲加之罪

馬大姐回謝家橋后，直奔童家。童母聽說馬大姐來了，趕忙迎出門，她急切地想知道馬大姐帶回來的結果。在門口，童母和馬大姐幾乎撞了個滿懷。看到馬大姐的滿面喜色，童母心里有底了。

“馬大姐，事談成了么？”童母問道。

馬大姐高興地說：“成了，成了，但費了好多嘴上的功夫啊。”

童母笑盈盈地說：“你馬大姐出馬，還有失塌的？”說完，她給馬大姐泡了蠱白糖水。馬大姐跟童母說了后生家只能拿10元錢、30斤糧票作彩禮的情況，并說：“少是少了點兒，但他家實在是只能拿出這點兒東西來。”

童母知道自己女兒的狀況，也沒什么可計較的，只是說：“可苦了我女兒了，誰讓她做了傻事呢？”童母還是感念馬大姐給女兒找了個好歸宿，于是，她到廚房里下了一碗面，切了點兒臘肉，打了一個雞蛋犒勞馬大姐。馬大姐的媒算是做完了。

馬大姐走后，童父母就在家商量著給童辦婚事的事，這才想起來，童還被關在學校里反省。于是，童母對童父說：“你去把女兒從學校里接回來，再等男方家上門，兩家合計一下，就把婚事辦了算了，肚子里的孩子不等人啦。”童父嘆了聲氣，也只能聽堂客的話，便出發去大市中學，接童去了。

程宣委聽到唐朝“落網”的消息已到了第二天，他很是高興，連忙帶公社派出所的公安趕到學校。到學校時，唐朝已經把結果寫得清清楚楚了。當拿到唐朝的反省書時，程宣委松了口氣，也為唐朝惋惜。這個性質是很嚴重的，判個十年八年的不在話下。

唐朝寫完后，以為自己可以走了，或者也能把童帶走，便對饒校長說：“饒校長，我們可以走了么？”

饒校長說：“我可作不了主，得等程宣委來了再說。”

唐朝說：“為什么？我們可是自由戀愛啊！”

饒校長說：“你想得太簡單了，年輕人。童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童可還是個在校學生啊。”

聽饒校長這么說，唐朝感覺有點兒不妙，但還是對饒校長說：“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們是自愿的，你可以問童。”

但這沒有用，饒校長說：“還是等程宣委來吧。”

程宣委很快就見了唐朝，說：“你是石山小學的老師？我怎么不認識你？”

看到程宣委身邊站著兩位穿制服的公安，唐朝很不舒服地說：“程宣委，我可認識你！你來了正好，我把情況都寫清楚了，你看我和童是否可以回家？”

程宣委說：“唐老師，一時半會兒你是回不了家的。你和童，我們都要帶回派出所進一步審問。”

唐朝感受到了一絲恐懼，說：“程宣委，你可不能這樣呀，我們是自由戀愛，也是自覺自愿的，不信，你去問童。”

程宣委說：“強奸女學生，你還沒認識問題的嚴重性？”

唐朝爭辯說：“我沒有強奸，不信你去問童。”

但程宣委全然不聽，只顧對饒校長說：“你們學校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把童也帶出來，一起帶回派出所去。”

童一出后，看到唐朝被兩個公安夾住時，她似乎明白了，看來，唐朝什么都說了。童說：“你們不要冤枉唐老師，一切是我自愿的。”

唐朝看到童時，也說：“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但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呢？程宣委不理會他們，說：“先跟我們走吧。”兩個公安押著他們就往外走。

當程宣委和兩個公安押著唐朝與童走到校門口時，正好碰上了急急忙忙趕來的童父。童父一見這架勢，驚慌地對程宣委說：“程宣委，我家女兒可是受害者啊！”說著，一把年紀的童父眼淚涌了出來。

程宣委對童父說：“老童，你不要急，回去搞清楚了就行了。”程宣委好說歹說才穩住了童父的情緒，童父怏怏地看著女兒被程宣委帶走了。

唐朝和童被帶到公社派出所，被隔在兩間房子里分別審問，因為有唐朝交代的材料，事情的脈絡非常清楚，童也不再保持緘默，也說出了經過。兩人的口供幾乎一致，但公安處理的結果卻是不一樣的。童以受害者的名義是可以釋放的，但必須承認是被唐朝強奸；而唐朝則要以強奸的罪名送到縣公安局拘留所。唐朝不承認強奸，始終強調是兩人相愛，發生關系是郎有情、妾有意的結果。童也不承認被強奸，也承認是自由戀愛。但后來，公社派出所找來童母，要她做童的工作，要她承認是被強奸，否則她也要被送到西門嶺治罪。童母哪見過這陣勢，便在童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要女兒承認是被強奸，同時，公社派出所不停地做童的工作，說：“只要你承認是強奸，不僅你可以釋放，唐朝也是可以釋放的。”

在眾人的威逼利誘和母親哭天喊地的逼迫下，關了一些日子的童在恍恍惚惚間，就在公社準備好的口供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還摁了手印。就這樣，童被釋放了，而唐朝強奸的罪名就坐實了，隨后他被送往西門嶺。

七 抗婚生子

童回到家，驚魂未定，童母就急忙把在鄰縣說了一門親事的事跟她說了。沒想到，童卻對母親說：“這輩子我非唐朝不嫁，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童母說：“那個狗日的姓唐的，把你害得這么苦，你還要嫁給他？不是把得鬼迷倒了吧？現在你有人要就不錯了。”

童說：“唐朝要我。”

童母見說不過童，就又說：“姓唐的可沒那福氣了，他可得把牢底坐穿。”

童驚道：“怎么會？上次公安說，只要我簽了字，他就可以被放出來。”

童母說：“你想得美，他犯了強奸學生罪，還想出來？做夢去吧。”

童不敢相信地說：“這是真的嗎？”

童母說：“不是蒸的還是煮的？”

童聽了，更加無精打采，看來是自己的簽字害了唐朝，可那不是自己的本意啊！她一個農村的小女生，看到兩個公安，一般的人都要兩腿打篩，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呢？童只能暗暗地下決心：非唐朝不嫁，他坐一百年牢，她就等到死。

但訂了親的后生急了，要到準岳父家把親事商定。于是，后生和他爹走了幾十里山路，來到謝家橋，先找到馬大姐，再到童家。童家看見準親家來了，一點兒準備都沒有。當后生見了童母，一聲“大媽”把童母喊得是一臉的歡喜，連忙讓座，給來人每人泡了一盅糖水。還沒開始說話，童就從屋里出來了。童的肚子已大了，很明顯的。馬大姐介紹說：“這就是童。”

見了童，后生和他爹端在手中的糖水盅一下子落到地上。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招呼都沒打就進里屋了。后生他爹一臉的慍怒道：“馬大姐，你可不能欺負人啊，我們雖然窮，找不到女人，但也不是什么樣的女人都要的。”

童母聽了很不高興，她正好一門子邪火沒地方發，便罵道：“發什么瘋，撒什么野？我女兒還不嫁呢。”

但她也怪馬大姐沒跟人家說清楚。馬大姐一邊讓大家不要急，一邊說有話好好說。正在三個人吵成一團，眼看就要不歡而散時，后生說：“我愿意娶她。”

大家都停下了爭吵，望著后生，各有不同的表情。后生他爹表現得最激烈，他罵道：“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我死。”

童母是驚訝中露出喜色，只聽后生對他爹說：“爹，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只要她愿意嫁，我就娶。不然，咱家那個樣子，我幾輩子能娶上媳婦？”

平日木訥的后生，現在一點兒也不退讓。但他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父子倆幾乎要打起來了。這時，童出來了，她大吼道：“不要吵了，除了唐朝，我是誰也不嫁的。”

眾人愕然，童母一氣之下暈厥過去了。慌亂中，大家把童母送到隊赤腳醫生那兒，后生他爹則是帶著歡喜，而后生是帶著懊喪離開謝家橋的，馬大姐的這次媒算是徹底做失了塌，一門親事也就這樣泡了湯。

唐朝出事后，他家輾轉跑了不少冤枉路去找一切他們認為有關系的人，但都無濟于事。有人指點說，最重要的是去做童的工作，只有她改口供，唐朝才有釋放的機會。當唐朝家的人找到童說要改口供時，童是滿口的答應。很快，她就改了被強奸的口供，石山小學的謝校長和大市中學的饒校長也聯袂找了教育局，都做了不少工作。上面的決策者們也有爭論，而且據說很激烈，饒校長、謝校長列席了會議，也表了態，他們是強烈反對給唐朝判刑的。但他們沒有表決權。有表決權的，也分成兩派，有的說：“兩情相悅，情有可原，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算了。”

但堅決反對的人卻振振有詞，他們義憤填膺地說：“某某地方出現了幾起強奸案，一直沒破案，后來把一個只是做了個淫夢，喜歡吹牛的后生，以‘夢奸’罪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唐朝可是實打實的把一個初中女生的肚子搞大了，作為一個人民教師，這不僅有違師德，而且還是犯罪。不判，這社會風氣怎么好得了？”

在當時階級斗爭天天講的大形勢下，這批人上綱上線，取得了勝利，唐朝最終還是以“強奸”罪被逮捕了。

那天的公捕公判大會是在大市中學舉行的，正是開學季，學生是被組織來接受教育的，四鄰八鄉的人是來看熱鬧的，操場被擠得水泄不通。我也在其列，遠遠地站在一個土墩上，看臨時搭起的主席臺上，白底黑字“公捕大會”四個大字發出冷颼颼的寒意，主席臺的兩邊，四個荷槍實彈的公安站得筆直，威嚴無比。會議由程宣委主持，饒校長和石山小學的謝校長不知何故，都沒來參加。程宣委冗長地講了一大堆，聽的人無精打采、哈欠連天。直到一聲“把犯罪分子押上臺”在操場上空回蕩時，整個操場才喧鬧起來，人們爭相一睹這些被打擊對象的尊容。這次公捕公判的有上十人，唐朝的上場最引人矚目，一則他是個老師，二則他是其中唯一的“強奸”犯。

唐朝站在主席臺上，胸前掛著一塊紙牌，上面寫著“強奸犯唐朝”，雙手被身著白制服的公安反剪著，唐朝的頭向前伸著。在羅列他的罪行時，唐朝把頭昂了起來，爭辯道：“我不是強奸犯。”

他的聲音驚動了全場，操場一片騷動，主席臺上坐的頭頭腦腦們惱羞成怒，一位公安立即用一張報紙揉成團塞進了唐朝的嘴里，但他仍發出了“嗡嗡”的聲音。

唐朝最后被判了無期徒刑，被送到江北的沙洋農場勞動改造去了。消息傳到童耳朵里時，萬念俱灰的她想到了死，她想縱身一躍大市河，一了百了。但一想到肚子里還有唐朝的骨肉，她又猶豫了，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那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也是她一生的念想。父母勸她打掉孩子或嫁給鄰縣的那個后生，她都不聽，并不惜以死相爭。父母最終妥協，任由她去。

謝家橋的人看見她像見了瘟神一樣，尤其是那些不諳世事的孩子們，跟在挺著大肚子的童后面，邊走邊喊：“野雞婆和強奸犯；強奸犯，野雞……”聽著那些稚嫩的聲音，童雖面無表情，但淚水卻順著兩頰流了下來。

無數屈辱的日子就像大市河的河水，不舍晝夜地流走。在一個漫天大雪的深夜，童在母親的接生下，產下了一個男嬰，那聲啼哭像聲炸雷一樣響徹在謝家橋的上空，直擊每個謝家橋人的心扉。不知在沙洋服刑的唐朝是否能聽到他兒子的第一聲啼哭？

童希望著，也擔心著……

（責任編輯/譚 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