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成長

敵視，以理解化解

悠悠是開學兩周后轉到“追風”（我們的班名）來的。那天她沒敲門直接走進班主任室。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劉海很長，斜著，遮住了左邊的眼睛。頭一偏，劉海一散，連右邊的眼睛也遮住了。我問她原先在哪所學校上學，她說本來在一高初中部，后來因為生病就一直在家休息；我問她為什么選擇這里，她說聽說這個學校管理得好……我看出她有點不耐煩，就沒再問下去。

很快，三天不到，班干部就向我歷數她的“罪狀”：上課睡覺、在教室吃零食、不收拾課桌、罵人、晚熄燈后又吃東西又聽歌……

當我和悠悠談話時，她頭一揚，一句話都不說，劉海散在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說：“悠悠，我覺得你是個尊嚴感很強的人，但尊嚴是自己的表現換來的。你有怎樣的表現，別人就會給你怎樣的評價。希望你把老師的話仔細想想。”她不帶表情地說：“謝謝老師。”轉身走了。

“追風”教室有個班級QQ群，周末的時候同學們在群里聊電影、聊讀書、聊作業等等。悠悠加群了，她大概是看到我的簽名“人生就是一種修煉”，然后就問我：“人生真的是一種修煉嗎？該怎樣修煉呢？”就這樣，我們在網絡上開始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流。

悠悠告訴我：“其實我騙了你，我并不是生病才在家休息的。我被學校開除了。但是我覺得不是我的錯，老師總找我的事，認為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就和老師吵架。我爸媽都不想管我了。”

我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老師為什么找你的事呢？”

悠悠說：“本來老師是對我很好的，我學習也可以。不知道哪個同學給老師說我得了肺結核，會傳染。老師就總想讓我回家。我跟老師說我沒病，老師不信。我就不想學了，老師也越來越不喜歡我。最后我就休學了。我在家呆了兩三個月，現在很多東西都不會。老師，我還能趕上嗎？”

我說：“只要你想，你就能。你可以多問老師和同學，大家都會幫助你的……”

我心想：看來悠悠是有上進心的，只是以前老師有一件事沒有處理好，心里有了疙瘩才影響了她的健康成長。

沒想到周末過后，悠悠在隨筆里又修改了她的“歷史”：“老師，其實我前天跟你說的不是真話。我在原來的學校學習非常差，老師一開始就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老師，所以……”她又描述了一段以前的生活。

讀到她的這些不知真假的文字，我一時不知怎么回復。但很顯然她已經陷入了蘇霍姆林斯基所說的不良循環。我想給她的家長打個電話，了解一下她以前的情況，卻發現她在登記冊上留的電話是個空號，可見她一開始就不希望老師和家長取得聯系。

悠悠還能不能學好？從原則上來講，不管一個孩子被耽誤成什么樣子，我們都應該相信她可以改變，都應該盡最大努力去改變——相信種子，相信歲月。

于是，我在隨筆中給她寫了好幾百字的回復，鼓勵道：“悠悠，我可以想象你很久以來面對老師、同學、家長誤解時矛盾、痛苦、掙扎的心情。……不管是什么事，都要相信自己。有句話說：‘不管風吹雨打，我自堅如磐石。’要經得起挫折，經得起失敗。……請堅信：只要你想，你就能！”

第二天，悠悠在我的回復后又寫了一段話：“只要我想，我就能！真的嗎？其實以前我就想過要學好的。我從一高初中部退學后，并沒有一直呆在家（請原諒上次沒完全說實話），我媽托關系把我轉到了山頭店一中，我決心做個好學生，但那里很多學生都是不學習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剛堅持聽了一星期課，就又玩瘋了。結果在那不到兩個月，我又呆不下去了。我媽送我來這兒，之所以連老師都不見就走了，就是怕老師問我的過去。如果我在這里再上不下去，我真的沒學校可上了。所以我很害怕，如果我堅持不下去怎么辦？”

這一次，我仍然重復了這一句：只要你想，你就能！

改變，從閱讀開始

進入八年級，“追風”教室的師生共讀開始向中國古典邁進，悠悠進班的時候，我們正在讀《西游記》。閱讀課上，大家都沉浸其中，又是在書上畫線又是批注，她卻翻來翻去不知道讀什么。我笑著耐心地跟她講怎樣做批注，怎樣寫體會。她點點頭，不再亂翻了。

章節指導進行到“三打白骨精”時，悠悠第一次活躍起來。討論唐僧和孫悟空之間出現的矛盾，她激動地說：“我覺得他們都沒錯，錯的是白骨精。如果不是她變化多端想吃唐僧，孫悟空又怎么會不顧一切要打死她？……其實，我覺得我也是被妖怪抓住了，它害得我學習學不進去，又只想搗亂……肯定有同學覺得我就是個妖怪，想把我除掉……我想變成孫悟空，把自己心中的妖怪打死……”同學們驚訝地望著她，第一次為她鼓掌。

為了迎接中秋，我們做了個詩歌課程“唐宋詞中深深的思念”。有一首呂本中的《采桑子》，詞中以江樓月作比寫心中思念，確有感動人心的力量。讀過這首詞后，悠悠在她的隨筆后面填了一首《采桑子》：

拋卻說笑讀書好，沒有煩惱，沒有喧囂，字句相伴夕又朝。

妖魔鬼怪全打倒，邪惡除盡，好人好報，書中世界樂逍遙。

我被震驚了，雖然從格律上來講可能有所不通，但至少可以看出，她已經愛上讀書，愛上讀詩，能跟上大家的節奏，再也不是那個上課睡覺、下課吃零食的悠悠了。

成長，沒那么容易

十二月份學校要進行“校園歌手大賽”，沒想到悠悠憑著模仿Justin Bieber的英文歌脫穎而出，并參加了縣教體局舉辦的“校園藝術節”演出。

這一下可讓同學們對她刮目相看了，大家都圍著她問為什么她英語學得不怎么好，英文歌卻可以唱得這么漂亮。她認真地說：“你們不知道，我是對著電腦一句一句反復重放，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去查歌詞的意思……”

從她學英文歌的成效，我看到了她的執著，希望她可以把這種執著遷移到英語、數學的學習上去。周末，我們又在QQ上聊起來。我贊賞了她學習英文歌的耐心與刻苦，她有了這次成功體驗，對自己也信心倍增，告訴我：“老師，我覺得現在渾身都是勁兒，我什么都不怕了。我相信我能學好的。”并主動告訴我，她在攻克數學的這個難關，說她和好友商量好期末都要爭取考到年級前300名，給家長一個驚喜。

我說，努力的過程就是最大的收獲，不管期末考到多少名，你都在成長！

期末考試，悠悠從入校時的983名進步到了286名，尤其是數學竟然考了106分。散學典禮上，聽到自己獲得了進步獎，悠悠激動得用衣袖去擦眼淚。

從此她的狀態越來越好，各科老師也越來越喜歡她，特別是數學老師，經常攀著悠悠的肩膀說：“俺家悠悠最棒了。”但是，就在大家都覺得悠悠的發展會越來越順利時，我卻漸漸發現了悠悠身上微妙的變化——有時對著習題急頭怪腦，有時趴在課桌上若有所思，有時看著窗外直直發呆。

“五一”過后的一天，她說：“老師，我想和你說幾句悄悄話。”然而她對我說的話令我大吃一驚，并開始憂心忡忡。

她說“五一”假期，以前的兩個同學約她一起出去玩，她看到不上學的他們都穿得珠光寶氣，花錢又大方，她開始動搖，覺得自己再繼續上學也沒什么意思。可能是見辦公室里沒有其他老師，悠悠沉默了一會兒，試探地問我：“你怎么看待早戀？”我反問：“你想談戀愛？”

悠悠說：“我很矛盾，我經歷的太多了，我知道我除了好好學習再也沒有退路了，但是我感到壓力太大了，我學得越好，家長對我的期望就會越高，我感覺自己永遠都達不到父母的目標。所以有時候就想，干脆算了，像我以前的同學那樣過得多自在啊。”

我說：“我知道，你的壓力肯定很大。一個人在孤獨無助的時候最容易被誘惑，你想要談戀愛也不奇怪……”

悠悠瞪大眼睛盯著我，好像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接著說：“但是悠悠，你一定要看到以后的日子，往后想得長遠些。先不說你爸媽對你的期望是什么，你要想想自己對自己的期望是什么，你打算過怎樣的日子，你想有怎樣的未來？你之所以會彷徨，會矛盾，正是因為你還沒認定自己要走的路，還沒弄明白自己想做怎樣的人，你想明白了，就不會迷茫了。”

悠悠的媽媽專門來學校對我說出了她的擔憂：悠悠以前之所以不好好學習，就是因為和幾個男生女生一起玩瘋了。她正慶幸這一年他們都沒有聯系，卻突然發現悠悠又在家呆不住了，她怕悠悠再回到從前的樣子。我告訴她，首先要相信孩子能夠自己處理好。讓她耐心等一段時間。

一連兩個周末，我都主動給悠悠的媽媽打電話，得知悠悠開始有些心神不寧，但一直在家，還和媽媽少有地一起聊天談心了。

宿舍長也跟我說，悠悠最近晚上總是躲在被窩里打著臺燈看書。我一了解，她是在讀全班共讀的《林清玄散文精選集》。臨近期末，我們進行了一次“感悟林清玄”的讀書交流活動。同學們都暢談閱讀中的思考與收獲。輪到悠悠了，她站起來悠悠地說道：“林清玄曾說‘云水途中，我最慶幸的是，遇到了許多真性情的朋友，雖是一生一會，卻已留下了美好的回憶。’我最想說的也是這句話。我慶幸來到了‘追風’，這里的人和事，讓我的心變得寧靜，讓我的生活葉葉起清風。”

好一個“葉葉起清風”！我知道，悠悠再一次戰勝了自我。

在成長路上，一個人要遇到多少挑戰呢？或許誰也無法知曉。但有精神上的縷縷清風為伴，我想，教師和學生的世界，都會一片晴明。

（作者單位：河南省許昌市襄城縣庫莊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