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就改名

嚴文華（華東師范大學）

湯姆（Tom）是地地道道的美國小伙，

通過學校的交換項目來到中國。

這個項目的目的之一是體驗文化差異，

一些中國學生成為美國學生的舍友或同班同學。

對中國學生來說，不僅可以和美國學生近距離接觸，

還可免學費、免住宿費。

湯姆的舍友是中國小伙杰瑞（Jerry）。

剛開始，兩人相處融洽，但很快出現了不和諧。

一天，湯姆買了啤酒請杰瑞，

他決定開誠布公地與杰瑞談一談。

改名是件大事

來中國后發生了太多事情，千頭萬緒，湯姆決定從一見面的改名說起。

當時的杰瑞，不，還叫詹姆斯（James），得知他叫湯姆后，熱情地說：“嗨，湯姆這個名字很好記，讓我想起《貓和老鼠》這部動畫片。為了配合你，我想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杰瑞。”湯姆大吃一驚，說：“啊？你要為我改名字？不不不，不論你叫什么，我都會努力去記的。詹姆斯是一個很好記的英文名字。我也很樂意叫你的中文名字，如果你愿意的話。”

“不不不，我知道對老外來說中國人的名字很難記的。你還沒有學中文呢，你就叫我杰瑞吧！”最終還是按杰瑞的意思來做了，但湯姆有點怪怪的感覺。改名字是一件大事，但杰瑞一見面就因自己改了名字，這真讓他不安。

杰瑞笑嘻嘻地說：“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我可沒想給你增添負擔，我只是單純地把你當客人，只想盡地主之誼。英文名字對我并不重要，它不顯示在身份證上，中國朋友間平時也不用，只有與外國朋友相處時才會用。當然，如果改中文名字，那會是件非常大的事，肯定不能輕易改。”湯姆頻頻點頭，原來是這樣。

舉杯喝了口啤酒，湯姆聊到了新話題。“其實我非常感謝你盡地主之誼。在你的幫助下，我很快熟悉了學校的食堂、圖書館、運動場等地方，可是你每次做事都熱情地邀請我一同前往，我有些吃不消。”湯姆此時聯想到自己的一天——

每天早晨一睜眼，杰瑞就會問：“你今天會干什么？”

湯姆說：“白天上課，下午踢球。”

杰瑞就會追問：“你和誰去呀？”得到答案后又問：“我能不能也去呀？”杰瑞也會邀請湯姆與他一起看電影、聽講座，如果湯姆不去，杰瑞總會問：“你為什么不和我去？”湯姆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自己的父母經常開啟這種模式：“你今天要做什么？和誰？在哪里？”但杰瑞只是舍友，不是他的老爸老媽，為什么要問這么多問題？他察覺到杰瑞非常想讓自己融入他的生活，杰瑞也非常想加入自己的生活。但湯姆不想這樣，他有自己的生活，想建立自己的圈子，不習慣和別人走得這么近。湯姆需要足夠的個人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他能自己決定做什么，不受別人的影響和干擾。

喝了幾罐啤酒，杰瑞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你都這么坦誠了，我也直言不諱吧！有人用桃子比喻美國文化，我覺得挺像的。剛開始與你交往時，非常愉快，但交往到一定程度，我就發現沒法深入了。我覺得你好像一直要把我拒之門外，好像總是防著我，不愿意讓我走進你，盡管你表面熱情，但我可以感受到你內在的那個硬殼，就像桃肉里面的那個硬核，那個里面只有你自己。我并不介意你按你的方式做事，但好像你眼中只有你自己。我買什么都會替你買一份，但你卻很少想到我。”

這回是湯姆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在美國，從小到大沒人和我走得這么近，你是我走得最近的朋友了！我從小就有自己的房間，如果房門關著，即使爸媽進來，也需要敲門得到我的許可。”

杰瑞聽到湯姆說自己是他最近的朋友，很開心，但又說：“那為什么你很少想到我？上次看電影，你只買了自己的票。但我做什么都想到你了。” 杰瑞習慣于和湯姆分享自己所有的東西——吃的、喝的、玩的，包括朋友圈。早餐分給湯姆一半，只剩一個包子，他甚至會把包子一分為二；只有一杯豆漿，他會倒半杯給湯姆。

“可我不需要你替我做決定呀！”湯姆說。杰瑞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覺得好心被當作驢肝肺。湯姆繼續解釋，“你幫我買東西，我感謝你；我每次給你錢，你都生氣地拒絕了。這對我是負擔！杰瑞，我就是我，我有自己的需求。我沒為你買電影票，我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看這部電影。每個人做自己的選擇，不是最簡單嗎？”

杰瑞喃喃自語：“原來你這樣想！我習慣與好友分享，你卻覺得是負擔。”

湯姆正色道：“從小我的事就我自己決定，去餐廳吃飯，爸媽讓我自己點吃的，即使不識字。”杰瑞想到了在餐廳會幫湯姆點餐的事，他說：“你不懂中文我才幫你點餐的！”湯姆笑著說：“是的，但這種被照顧讓我覺得自己是個baby。

杰瑞也開懷大笑，“以后我就不操那么多心了。其實，有時我也不喜歡參加你的活動，但不好意思說，覺得會讓你丟面子。比如周末去酒吧，我搞不懂你為什么愿在酒吧消磨那么長時間，吵得要命！我一點兒都不享受。下次我不想去，會直接告訴你的。”兩人把話說透了，忍不住笑起來。

逃離婚禮現場

又喝了一會兒啤酒，他們說起了湯姆來中國兩個月后參加婚禮的事兒。

杰瑞一直熱衷把湯姆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想讓湯姆盡快融入自己的朋友圈。那一次，他帶著湯姆參加發小的婚禮。由于湯姆是外國人，被隆重地安排到了主桌，杰瑞當仁不讓地承擔起了翻譯的重任。主桌上都是新娘新郎的家人，個個喜氣洋洋。湯姆第一次參加中國婚禮，非常好奇。滿桌的人對湯姆也充滿了好奇，很自然地，答記者問的模式被開啟——

“你結婚了嗎？”杰瑞翻譯問題，但翻譯前就替他回答了：“沒有”。

“那你現在有女朋友嗎？”杰瑞無法回答，他只知道湯姆在中國沒有女朋友。“沒有。”湯姆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你為什么不找女朋友？你長得一表人才，肯定會有很多女孩喜歡你。”

湯姆不想回答，但他是客人，出于禮貌還是給了簡單的回答：“我剛和女朋友分手，現在還不想找。”

“是誰先提出的分手？是什么原因提出的分手？”湯姆沒有回答，逃往洗手間。

湯姆以為自己的離開可以讓人們停止對他的好奇。沒想到剛坐下，又有問題砸過來：“你爸爸媽媽是做什么的”……湯姆找了借口逃離婚禮現場。

“你知道我為什么提前離場嗎？”湯姆問杰瑞。

“你不是回學校有事嗎？”杰瑞說。

湯姆搖搖頭，說：“這不是真正原因。我覺得大家問了我太多的個人信息，是否有女朋友、是否分手、為什么分手、工資等，嚴重侵犯我的隱私權。因為作客，我已盡最大努力配合周圍的人了，但我非常不舒服。”

聽到婚禮上那一段，杰瑞驚嘆：“天哪！原來你對那些問題這么敏感，我們只是出于好意，出于關心，但我們并不想侵犯你的隱私。我并不知道這樣做會踩過你的底線。非常抱歉，那天我沒有及時制止大家問這些問題。”

湯姆點頭表示理解，“不用道歉。我在其他場合也被問過類似的問題。我猜這些話題在這里可能不是不能觸及的隱私話題，大家并不想對我不禮貌。”

杰瑞真誠地說：“你在中國，是為了體驗中國文化，所以我用對待中國人的方式對待你。我覺得有義務善待我的舍友。”

“你說的對。我也該好好理解你為什么這樣做。”湯姆若有所思地回答。

這次啤酒談話后，兩人的距離看似遠了，但默契更多。如果湯姆拒絕和杰瑞一起參加活動，杰瑞知道：這不是對他個人的拒絕。杰瑞在問問題前，也會說：“如果你覺得這個問題讓你不舒服，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訴我。”湯姆做事時，也開始考慮別人：杰瑞會感興趣嗎？需要幫杰瑞帶一份晚餐嗎？他覺得這些感受很新奇，因為在美國他很少考慮這些。

湯姆回國前，杰瑞買了啤酒，感謝湯姆的坦誠溝通。“如果不是借喝啤酒大家敞開心扉，說不定咱倆會成為別扭的舍友，彼此看不順眼，但這種感覺又無法說出來，只能憋在心里。很慶幸我們能夠談論彼此看不慣的地方，讓我們擁有了去除文化誤解的日子。”

湯姆舉起啤酒說：“讓我們為友誼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