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訪談老人？

到底該怎么與老人聊？需要做什么準備？在不斷實踐中，我和我的團隊總結出一些經驗和規律。

要把交談作為一項為家庭開展的工作，與老人相約，每天或每隔幾天，在固定的時間聽老人講故事。

這個過程有點儀式感，讓老人覺得不是嘮家常，會認真地回憶和講述。

每次聊天不超過兩三個小時，這是出于老人體力的考慮。

訪談中問什么問題呢？

第一步，找出老人的幾個重要人生階段，以重大事件，或老人生活的地點為劃分標志。如我的外婆，她1932年出生在山東青島，人生中的第一個重要轉折是1954年22歲時，從青島來到遼寧錦西，在那里生活了21年；1975年，她從東北搬到山東淄博，生活了7年；1982年，又搬回青島，居住至今。以地點為線索，可以把外婆的經歷劃分成幾個段落。當然，每個段落還有小段落。

第二步，添加經絡和血脈。順時間線索，可以把老人的基本人生經歷梳理出來。標志事件和時間點包括出生、上學、參加工作、工作轉換、結婚、生孩子、孫輩出生、退休、生病……我的外婆1932年出生在山東青島；1938年，6歲，讀小學；1950年，18歲，高中沒念完，在青島參加工作；1954年，22歲，結婚并搬到東北；1956年，24歲，生下第一個孩子；1957、1959、1962年，25、27、30歲，生下三個孩子；1975年，43歲，遷家山東省淄博市；1982年，50歲，搬回青島；1990年，58歲，退休；1995年，63歲，丈夫過世；2005年，73歲，生病修養。

這就有了基本的生平概覽。接下來是填補血肉，讓故事豐富完整。

1932年，外婆出生在青島。那么，她出生在一個什么樣的家庭呢？

外婆告訴我：“我出生在一個不一般的大家庭。”

多么不一般呢？外婆說：“我家的外墻像小城墻那么高，上面有炮臺，還能騎自行車；我家的院子一道一道，穿過五道門才能進到我們家人住的院子。”

還可繼續追問院子的細節，也可以往下問：家里有什么人呢？

“有奶奶、媽媽、叔叔、五個姑姑，還有許多傭人。”

這時，可能會問：那您的爺爺和爸爸呢？外婆告訴我：“我的爺爺去世很早，我的爸爸在我還不記事時也已不在了。”

接下來，也許會感興趣地問：家人都做什么？外婆說：“爺爺當年在青島經商，賣土特產發家致富，后來去世，家業傳給了他的長子，也就是我的爸爸。爸爸年紀輕輕，也很有作為和擔當，但不幸染了傷寒去世。去世后，奶奶當家，聽信了外掌柜的唆使，導致家境敗落。媽媽青年喪夫，在大家庭里很受排擠。叔叔年輕時是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幾個姑姑后來紛紛嫁了人。”

那么，外婆的童年是怎么過的？外婆說：“我的童年非常不幸福。我從小沒有爸爸，跟著媽媽相依為命，在大家庭里備受冷落。我沒有自由，去哪兒都有傭人跟著，不能像別人家的小孩兒一樣瘋玩兒，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們跳皮勁兒踢毽子。我在家里沒有小伙伴兒，只有我五姑比我大一歲，但我們倆人也玩不起來。我缺乏安全感，小時候，還差點兒被來家里要槍的土匪綁架了。我的媽媽和姑姑也都被綁架過。那段時間，我的奶奶整天唉聲嘆氣掉眼淚。”

越來越多的信息被收集了。要挖掘更豐富的內容，就要多問“為什么”。

外婆說：“1954年，我搬到東北。”

我追問：“為什么會搬到東北呢？”

“因為我和你外公結婚了。”

“那么您們是怎么相識的？”

這時，外婆講了一個有意思的故事。外公比外婆大十幾歲。外公的繼母和外婆的媽媽是表姐妹，也就是說，他們雖沒血緣關系，但互稱表哥表妹。外公年輕時離家上大學，畢業后分配到東北的石油廠。因專心求學，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伴侶。外婆那時才剛剛20歲，還沒考慮結婚的問題。外公的繼母，也就是外婆的姨媽，使勁撮合倆人。外婆想到外公比自己大十幾歲，人還在東北那么寒冷的地方，有些不愿意。

這時，我又問：“那您是怎么決定和外公在一起的呢？”

外婆說：“讓我下定決心的其實是一次意外的經歷。那天，我和家里一位表姐走在路上，一個坐在路邊的老頭兒說了句，姑娘命真好啊！我們倆人都沒在意，徑直走過去了。他又說，哎，可惜從小沒了父親。這句話把我倆驚呆了。他是怎么知道的？難道他看得出來？我們轉過身去找他。他是個面色紅潤的老頭兒，說能給人看相。我就半信半疑讓他看了看。他邊看我邊開始說我的家庭。真神了！我家的起起落落、家里都有誰，什么情況，他說得幾乎全對！后來說到我的婚姻，他說，你不能找一個和你同年紀的人，比你大一點兒的也不合適。一定是找一個比你大不少的，這樣你的人生才會幸福。那時，我正猶豫是不是要和你外公在一起。被這個算命的這么一說，覺得是不是命中如此啊，要不就和你外公聯系一下試試吧！就這樣，我們開始互相寫信。因我倆異地嘛，所以交流的方式只能通過寫信。通信大半年后，我們就領證結婚了。”

想要挖掘出飽滿的畫面，還要讓老人調動各種感官，講述內心活動。

“再次回到青島，您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1981年，我已離開青島27年，當時49歲。我坐火車再次回到故鄉。車剛駛入青島的時候，我就激動得坐不住了，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路向外觀望。曾經熟悉但闊別已久的紅瓦綠樹、碧海藍天，讓我悲喜交集。我一直向外看，直到到站……”

我相信，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部紀錄片，希望你也能從家人故事、家庭歷史中受到感召，獲得啟迪。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