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大美”的人

莊家新

宋·范仲淹有言：“蓋古之圣賢以芻蕘之談而成大美者多矣。”

胡冬生雖不是圣賢，卻是地道的砍柴割草的芻蕘，以芻蕘雕刻藝術創造大美的人。

他那化腐朽為神奇的雕刻作品流向社會，許多男女老幼為之傾倒，請他雕刻的活計已經排到5年以后。

——作者題記

1

他叫胡冬生，想必是冬天生的，中等個頭，50多歲，一身藍布工裝，說實在話，他作為一位雕刻家，最初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農村木匠。因為我有個弟弟是木匠，農村木匠身上所具有的諸多氣質，比如斜看的眼神、強壯的體魄和粗布的衣著，如果耳朵上再夾一只木工鉛筆，那我就可以斷定他是一個木匠。及至我采訪他和他握手時，看到他那一雙由于長期用力過猛而變形了的勁節上翹的五指和手心五指第一節突出的堅硬老繭，才知道他確是一位典型的有著職業特征的雕刻家。而且他是出身于農民家庭，老家就在離新余市35公里的南安下江村，而且從小就跟父親學木匠。

南安下江村是個小鎮，有160多戶人家，村外有山有水，有麥子，有水稻，田園景色迷人，旁邊不遠就是屬于羅霄山脈支脈百丈峰。百丈峰三四公里寬、20公里長，拖拖連連從峽江而來，一路都是小山坡。山坡上林木蔥蘢、遮天蔽日，一年四季，花開不敗。有的地方山勢很高很陡，荊棘叢生。大山深處，有狼蟲蛇蝎，獐狍鹿免，野牛野豬，老虎豹子，野雞松鼠。

說胡冬生出身于貧苦農民之家，是說現在；如果追溯他那家世，又可說他出身于戲曲美術之家。他以上三代祖父胡常花，是個通才，他帶領一個有幾十人的戲班子，就由他自己教戲，不但彈拉演唱樣樣精通，乃至編劇、導演、化裝都是他一個人。他先后生了10個兒子，家里只有3分土地，就靠他那戲班子養活全家老小十幾口人。

在他的影響下，他10個兒子都有出息，有的會寫文章，有的會唱戲，有的會導演。其中一個兒子后來到撫州戲班里教戲。胡冬生爺爺胡明貞是個樸實農民；可他奶奶名氣頗大，用如今的話說，是傳播非物質遺產的民間藝術家，有一雙靈巧的手，會繡花，能用指甲畫出栩栩如生的花鳥蟲魚，然后繡到鞋面、帽子、布圍巾上和衣服上。村上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婦都請奶奶教她們，在周邊幾個村莊，只要提起奶奶的大名，沒有不豎大拇指的。父親受奶奶的影響，才愛好音樂藝術。

爺爺在世時全家5口人，除爺爺奶奶外，還有父親胡生安和兩個姐姐；但也只有兩畝土地。一家人要吃飯，只好去給人家打短工，租地主的地來種。爺爺就因勞累過度，生病無錢醫治，40多歲就沒有了。那時父親才8歲，生活重擔全落在奶奶肩上。為了減輕生活負擔，父親的兩個姐姐早早地就嫁人了。

父親只讀過半年私塾，爺爺去世便輟學，跟奶奶相依為命，種地、拔草。生活逼迫他不得不想法學門手藝。父親很聰明，自學而能吹笛子、拉二胡，做木工，很小就跟著村子里的樂隊外出賺錢，附近村莊有婚嫁喜事和祭祀大事都找他們。抗日戰爭時，地下黨破壞日本人的交通線，扒鐵路，砍電桿，父親也跟著。

土改時，成立農民協會，父親20多歲就被選為農民協會領導，斗地主老財，把地主老財的金銀財寶都放到家里，教育家里人動都不能動，后來都交到區上。1954年農村成立互助組，父親又被選為互助組長和生產隊長。1957年，父親就不當生產隊長了，專門給生產隊做木工，一天工資1.6元，交給生產隊1.4元換10分工，剩下兩毛錢算是工具費。這時他的木工技術是生產隊里最好的。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公社辦木工廠，父親是帶領一班人的木工師傅。

母親十幾歲嫁到他家，非常能干，1957年入黨，當社里的婦女主任。母親沒有上過學，她這么進步是受家庭影響。外婆弟弟是老紅軍，1930年在彭德懷領導的紅軍第三軍團當排長。胡冬生叔伯外公是國民黨某軍醫院院長，參加過抗日戰爭。二舅1930年跟彭德懷上井岡山，第二年成立蘇維埃政權，他在政府里當供給部長。小舅也是紅軍戰士。母親在兄妹中年齡最小，1931年生，比大舅小20多歲。

胡冬生父親和母親一共生七八個孩子，因為農村醫療條件差，大都夭折。胡冬生是老大，1958年生，他還有4兄弟，老二胡水保江西教育學院畢業，共產黨員，做過工會工作，現在羅坊中學當英語教師；老三胡福根江西工業大學畢業，學化學機械的，現在自己開一家鑄造公司；老四胡志華是新余市三中的體育老師，美術也好，當過美術老師。他三個兄弟都是科班出身，進過正規大學，只有胡冬生沒進過高等院校。

他從12歲起就幫父親打下手，幫父親拉大鋸。做農具和家具要很多板子，那時沒有現在的圓盤梳板機，就靠大鋸鋸。拉大鋸鋸板子好累，一層一層從上鋸到下，越鋸到下面越累，鋸到下面要蹲倒。后來，胡冬生一看到父親要拉大鋸鋸木板了就跑。父親希望自己的大兒子做他的接班人，很小就教他木工技術，做風車、水車，家具包括桌、椅、板凳、大床、蒸飯木桶、水桶、腳盆等。這些農具和家具，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可不容易，特別是那些圓形農具和家具，看起來是粗活，做起來很精細，一點不能分心，思想一開小車就做壞了。為了幫父親做這些東西，胡冬生不知道挨了父親多少罵。

做農具和家具時，有時得在上面刻花，刻吉祥物，刻人物故事。這就要懂得畫畫了，所以他父親也愛畫。鄰村有個叫胡細生的，20多歲，會畫各種各樣的花朵、牲畜，《三國》、《水滸》里的故事也能畫。他不是正規美術學校出來的，就是愛好，自學的。農村沒有美術老師，父親也不知道什么好壞，看他畫什么像什么，就認為他畫得好。所以他就經常去向胡細生請教，有時還把自己的畫拿去讓他改。胡冬生在他身邊時，他總不忘記把這個兒子帶著。

父親雖然那時年齡比胡細生大，卻很謙虛，開口閉口喊他胡老師。鄉里鄉鄰的，胡細生也不保守，就什么都教給他們父子倆。從他那里回來時，往往帶回來一些畫樣。到家后，父親就認真研究他的畫，亦步亦趨地跟兒子說：“你看人家怎么畫的，畫得多好！”然后父子倆就用木工筆臨摩他的畫。沒有多久，父親自己就能畫了，胡冬生這時也愛上畫畫。endprint

父親多才多藝，不但木工技術好，還是吹笛子、吹喇叭的能手，二胡也拉得不錯，經常聽他念“工、六、尺、一、四、合”。這是古時候的樂譜，古人學樂器都要懂這個。別看農村偏僻，人才很多，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人民公社成立后，下江村屬姚圩人民公社管。公社組織業余采茶劇團，排練樣板戲、文明戲和地方戲，宣傳毛澤東思想，他父親是劇團的一員，每逢過年過節就到新余縣、新贛縣、峽江縣演出。1959年父親考到新余建筑公司當木工后，翌年舉行全市笛子比賽，父親獲得第一名。

對于父親的這些愛好和本領，胡冬生無不寢饋其中，傳承下來。

2

上小學一年級就有美術老師了，胡冬生從三年級開始學畫畫，到上小學四年級，學校辦墻報，美術老師就交給胡冬生，說胡冬生畫得好，經常拿胡冬生的畫在班上示范，讓同學們學習。

老師的表揚對于學生的鼓勵比什么都重要，胡冬生更加熱愛畫畫了，尤其愛畫人物，畫人物故事，就照連環畫書上的畫畫，畫完一本，就跟同學們交換一本。小孩子都喜歡連環畫，全校四五百人，連環畫有的是。在上小學那幾年，胡冬生先后畫過連環畫《三國演義》、《水滸傳》、《岳飛全傳》、《楊家將》、《黃繼光》、《董存瑞》、《雞毛信》等，一頁一頁畫得很仔細。

連環畫里各色人等都有，打仗的，騎馬的，彎弓射箭的，打扮好看、各種裝束的仕女，畫了一張又一張，也不知道畫了多少張，光是畫馬就畫上千張。天天晚上在不太明亮的煤油燈下畫。他畫，他父親也畫，畫小人書上的畫，畫胡細生的畫。這是掌握人物畫比例的極好訓練。現在胡冬生一分鐘內就可以畫出一匹像樣的馬來。

畫畫得用紙，沒有錢買，星期天，只要不下雨，胡冬生就上山砍柴賣。碰上收割時節，胡冬生也下地撿稻穗、麥穗賣。

那時胡冬生才不到十歲，從山上砍了柴，背回來，總累得雨潑汗流，小手上和小臉上常常被荊棘劃出許多血口子，背柴下山不小心還常常栽筋斗，摔得鼻青臉腫。砍了的柴又得背到幾里路遠的街上賣，更累得小臉通紅。

他這么小小年紀就拼命做事，讓大人們看了好心疼，雖然家里經濟不寬裕，也不忍心用他的錢，就都留給他買紙畫畫，一買買好多。因為他每天提前到校畫畫，中午也不休息，用紙量很大，一大摞紙十天半月就用完了。他在學校畫畫時，高班和低班同學都圍著他看。

1963年下半年，胡冬生拿著賣柴的錢去合作社買草紙，合作社負責人周叔叔說：“冬生，聽說你會畫畫了，了不起！今天我送你一張大白紙；但你得送我一張畫。”說完，就從腰里掏出5分錢遞給營業員，買了一張大白紙送給胡冬生。用大白紙畫畫比在草紙上畫畫好看得多，但價錢也比草紙貴得多。草紙分把錢一張，白紙得5分錢一張。他舍不得花大價錢買白紙，都是買很便宜的草紙。沒兩天，胡冬生就畫了張騎馬打仗的畫送給周叔叔。周叔叔又豎著大拇指夸他。

到上小學四年級，一天，胡冬生忽然靈感來了要畫畫，可紙畫完了，在桌子抽屜里找來找去沒找到一張紙，很急。這時，他同班同學張枧說：“胡冬生，要紙吧！我這里有一本練習簿，送給你畫畫！”。

這是兩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直到現在胡冬生都沒有忘記。因為他們在送胡冬生紙和練習本的那一刻，胡冬生曾經好感動啊！在他從事繪畫的道路上，那是第一次有人看重他畫畫，無疑讓他在那幼小的心靈里，開始明白藝術的價值和在人們眼里畫家的份量。

胡冬生從小學畫到高中，先是用鉛筆，上初中以后就畫水彩畫，到高中畫水粉油畫，還畫過臘筆畫。畫家胡秉義也當過胡冬生美術老師，教國畫。胡冬生畫了畫就貼到墻上，出來進去看一下。

學校開文藝晚會，胡冬生也上去表演吹笛子、吹喇叭、拉二胡。

就在這時，胡冬生父親請到一位姓熊的油漆工來家里住。這位油漆工是解放前的一位老先生，會在家具上畫畫，花鳥魚蟲都畫得活龍活現。請他到家里住，就等于請了一位畫畫老師，父子倆都虛心向他學習。熊老師給胡冬生一支鉛筆讓他在家具上畫。他畫好后熊老師一看，說：“你畫得不錯嘛！以后你放學了就幫我畫家具。”

熊老師見胡冬生好學，是個可造這才，就用心教他，告訴他鳥怎么畫，人怎么畫。晚上睡覺，胡冬生跟他一起睡到樓臺板的稻草鋪上，聽他講武松打虎、三英戰呂布和關云長闖五關斬六將的故事。那些天，胡冬生聽故事都聽迷了，一到晚上睡覺就催他講故事。

胡冬生小學畢業，考上南港初中，“文革”開始，停課鬧革命。他這時才12歲，參加不了紅衛兵，要參加紅衛兵最小得15歲。胡冬生不是紅衛兵，但大家知道他會畫畫，紅衛兵組織就讓他白天畫畫，晚上跟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隊員們一起演戲。

“工宣隊”進入學校后，搞“紅海洋”，組織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有一二十人，帶隊的老師20多歲，學生最大的十七八歲。他們叫胡冬生畫的都是革命題材，主要畫毛主席像，畫紅軍，畫解放軍。如《毛主席去安源》、《毛主席在井岡山》、《毛主席在延安》、《人民公社好》；也畫“大躍進”、“樣板戲”，還畫過魯迅。中堂也是自己畫，兩邊的字自然也是革命題材。花花草草的，說是小資產階級情調，不能畫。畫畫材料都由學校提供。

主席像得畫好大，有幾米高，胡冬生以前沒有畫過這么大的像，怕畫壞了被打成“小反革命”，就去學別人打格子畫。那時繪畫方面的書很少，只能摸索著畫。第一張主席像畫好后，胡冬生膽子就大了，于是天天畫毛主席像，會議室里、毛澤東思想宣傳欄上、每家每戶家里家外，光是毛主席畫像，胡冬生就畫了上千張。熟能生巧，畫到后來，也不用打格子了，用手揸揸就能畫出來。

胡冬生畫像也畫“忠”字臺，畫批判“三家村”、劉少奇、“彭羅陸楊”的漫畫。這都為胡冬生后來從事雕刻藝術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上小學的幾年里，胡冬生各門功課的學習成績都不錯，平均八九十分以上。因而多次擔任學習委員，幫助老師檢查督促班上的學習和紀律，為他畫班上每個同學的連環畫提供了方便。

胡冬生本來應在1969年初中畢業的，因為鬧革命，到1970年2月才畢業。這期間主要復習鬧革命時耽誤的課程。1970年2月，胡冬生考入姚圩五七中學，那時什么中學前面都加“五七”兩個字。學生以學為主，學工也學農。這所中學離胡冬生家5公里。endprint

五七中學原來有個同學也會畫，胡冬生進去后，因為兩個人都愛好畫畫，就成為好朋友，經常在一起合作作畫，畫主席像，一個人用尺子量，一個人畫。

那時每周勞動一天，有時到學校自己創辦的農場，有時下去支農，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下鄉演戲，胡冬生更是臺柱子，他是文藝的多面手，吹拉彈唱，樣樣都能；參加體育活動也能拿到名次。

高中就沒有美術老師了，但數學老師鄧進達會畫畫。他發現胡冬生會畫，高興得不得了，教導胡冬生，要想當個畫家，不能老是臨摩，要自己創作，多寫生，積累創作素材。他給胡冬生這么說，下課后到附近寫生時，便叫胡冬生跟著。胡冬生上高中時，每周回家一次，拿錢帶菜。回家就學鄧老師到獅子山上寫生。寫生是訓練美術基本功的重要手段。現在胡冬生保存下來的當年寫生素描，就有幾百幅。

3

1972年，胡冬生高中畢業，回到農村，因尚未恢復高考，只好在家種田。兩個月后，他所屬的姚圩公社文教干事楊文新、中學“革委會”主任溫家瑞和新生學校（新增辦初中班的原南港小學）校長胡家才三人來找胡冬生，請他到學校當老師。當時胡冬生正在地里打紅花草，三個人找到地里。胡冬生沒有馬上答應，他不想當老師，想考大學，相信大學遲早會辦的。家里人對胡冬生沒答應當老師很生氣，說很多人想當老師都當不上呢！

胡冬生不當老師，在農活的空閑時間，還一心在畫上，畫人民公社，畫社會主義新風貌，畫雷鋒，畫周圍景色，畫花鳥。

第二年，楊文新干事又來找胡冬生，動員他當老師，說是當美術老師，愿意當語文老師、數學老師也可以，而且學校離他家很近，只有300米。胡冬生等了一年仍然沒有考大學的消息，只好決定先當老師再說。到南港小學任教后，他為學校辦了個專刊，以培養美術人才。

1976年學校擴建，到峽江縣黃枝山買了一棵大松樹。這里離學校二十五六里，八九個人去抬。胡冬生在抬樹時不小心右腳踩到一枝竹簽上，竹簽扎進腳心里，疼得要命，鞋內流了好多血，走了一段路，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只好自己走到醫療室。醫生將竹簽拔了，給了點消炎藥，叫他在家休息。可是，因為只是將外面的竹簽拔了，里面還有竹簽，老是化膿，過了一個月還沒有好。

在公社木業公司做木工的父親到搬運隊借了一輛板車，將胡冬生拉到公社醫院看。醫生檢查后說是癌，里面全是空的，要真是癌，那就等于宣布死刑。父親嚇得要死，問醫生怎么辦。醫生說要開刀。胡冬生不愿意。醫生說沒有事，打了麻藥針一點都不疼。結果開刀又從里面搞出兩根竹簽。醫生又給他開了好多消炎藥，叫吃完再來拿。胡冬生先后吃了幾斤消炎藥才將腳吃好。

因為在家休息沒有事干，胡冬生找來一塊樟木板一把從文具商店買來的五角錢3把木刻刀刻著玩，刻天安門，浮雕，自我感覺不錯。胡冬生上學時刻過天安門，但沒有這一次刻的好。他把刻好的天安門擺到窗臺上，許多農民兄弟都跑來看他刻的天安門，誰看了誰都說好，說像真的一樣。現在想來，主要是把立體感刻出來了，這一下，可不得了，這個兄弟叫他刻這個，那個兄弟叫他刻那個。刻一樣像一樣，刻哪樣人家都說好。兄弟們的喜愛，讓胡冬生對雕刻的興趣一下子高漲起來。這也許是胡冬生后來走上雕刻之路的一個重要契機。胡冬生在家養傷那幾個月，天天都在刻，坐在床上刻，能開始慢慢走路了也邊走邊刻。胡冬生吃藥、開刀花了很多錢，都由學校報銷。他自己教書每月才30塊錢。

父親發現兒子雕刻技術很好，非常高興，說姚圩公社木業公司里有好多用剩下來的木板邊角料，要處理，可以去撿些回來刻東西。胡冬生去了，見那里面可以用來刻東西的小塊板子一堆一堆的，好多。他問公司領導要不要賣錢，公司領導說這都是廢料，不要錢，你要多少拿多少去。胡冬生扛了一大捆回來，沒有事就雕東西，龍、鳳、麒麟、飛禽走獸、山水花鳥，樣樣都雕，雕這些東西比天安門容易得多。

就在這時，胡冬生到姚圩集鎮趕集。這里是公社所在地，離胡冬生家十二里。社辦企業、工商單位、學校、醫院都在這里，每到三六九逢集，集市上轟轟烈烈，什么人都有，熱鬧非凡，光是學生就有1000多人。胡冬生無意間走進一家木器廠，一位60多歲的老雕工正在雕刻家具。胡冬看到里面擺放出來的雕刻作品非常漂亮，特別是那些山山水水，比熊老師雕刻的還好，一下子就吸引了胡冬生，心想這又碰到一位好老師，就一直站在旁邊看老人雕刻。

胡冬生后來才知道，這個老雕工姓李，十九世紀初出生，親眼看過袁世凱、孫中山、林森、蔣介石、李宗仁等四個時代。這時老人的雕刻已很有名氣，袁河一帶的雕刻都請他做。

說是附近有個叫臨河的村莊，莊子里有家大財主，要蓋四房大門樓，三進三出，從全國各地買來最好的大理石，又從全國各地請來最好的雕工，先后雕刻5年才雕刻完工，花的錢比蓋這棟大門樓花的錢還多。樓上樓下，布滿精美的雕刻，故事傳說，青山綠水，飛禽走獸，花鳥魚蟲，什么都有。在這件大工程中，李老曾經是領班。

胡冬生看李老雕刻時，李老工作太專注，很大一會才抬頭看他一眼，又低頭忙著刻自己的家具，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個星期，胡冬生又跑去看老人雕刻，老人還沒有說話。到第三天又去看他雕刻時，老人就攆他走了，不太友好地說：“年輕人，看什么？沒有事就出去，別打攪我做事！”

胡冬生聽老人攆他了，心里很不是味，不過仍然沒有走，還在看。老人對他一笑說，你對雕刻有興趣？學過雕刻沒有？你是做什么的，為什么來看我雕刻？舊社會學雕工是要拜師學藝的。當學徒的很苦，什么都要給師傅做，包括做飯端尿盆。再說同行是冤家，你會了，或比他技術好，他就沒有人要了。所以老雕工們對自己的手藝都保守，不輕易教人。

胡冬生強笑著說：“您老的畫畫得真好！太好了！我越看越想看。我是學校老師，教美術的，所以……”老人經胡冬生這么一夸，心里便有幾分受用，不攆他了，及至聽說他是學校美術老師，又加幾分高興，以為遇上知音了，于是口氣也變過來，問他搞過雕刻沒有。胡冬生說搞過。老人隨手給他一塊木板，說，你雕個東西我看看。胡冬生三下五除二就雕出一個仕女倩影。endprint

老人看了大驚，說：“啊呀！你很會雕刻嘛！”接著問胡冬生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要他以后有時間就來店里玩，如果愿意可以幫他雕東西。胡冬生此后幾年里，就經常抽時間去看李老雕刻。李老不善雕刻人物，但花鳥山水雕刻得非常出色。胡冬生一面幫他雕刻人物，一面向李老學習雕刻花鳥山水。

4

因為胡冬生雕工好，就有木業公司請他在家具和農具上雕東西，除雕刻花鳥山水，還雕刻古代人物故事，《三國》、《水滸》、、《隋唐》、《岳傳》，里面有名臣武將，才女優伶，宮庭車馬，飛禽走獸，民間故事，雕一套給10塊錢。胡冬生雕多了，就輕車熟路起來。他利用星期六半天、星期天一天，再加兩個晚上，就能雕一套。每月可以雕4套，拿到40塊錢，比他當老師的工資還多。

農民兄弟雖然不識字或識字不多，但也有自己的鑒賞能力。他們看到胡冬生雕刻的東西確實好，比以往那些木匠雕刻的充滿匠氣的東西有靈氣，遠村近鄰有喜事都來找他雕刻嫁妝。胡冬生給農民兄弟雕刻，他們沒有錢給他，就跟他換工：他給人家雕刻，人家幫他家種田。學校放假時，有的人家就把他請到家雕刻，殺雞給他吃，像招待上賓一樣。

白天上課，天天晚上批改好學生作業，還要加班雕刻，胡冬生忙得很。那時20多戶人家公用一個電表，到晚上10點鐘關燈。胡冬生就加緊利用有電燈時將雕刻打出粗坯，停電后再點亮煤油燈修飾。打雕刻粗坯時要用力，很容易將煤油燈打滅。

峽江、新余當地風俗，每家每戶大門門頭上要雕刻一個青面獠牙的“吞”字。未悉何意。我想，既然“吞”是青面獠牙的野獸，肯定是看家護院保平安的；“吞”字上“天”下“口”，合起來就是天大的口，張這么大的口，肯定要吃進東西，這便寓意聚財。總之，吞是農民們心中的吉祥物。那時，胡冬生為鄉親們雕刻了數不清的“吞”字。

胡冬生雕刻的東西越來越多，他那雕刻名氣也越來越大，東從新干縣，西到新余，南起峽江縣，北過清江縣（今樟樹市），方圓百里，沒有不知道他胡冬生的。他那活再也做不完了，因為胡冬生休息時間才有空雕刻。

眼看胡冬生天天賺錢，原來夸他雕刻這好那好的老師有人眼紅了，給公社書記打小報告，說胡冬生不務正業，不上課，去雕刻；還說他作風不好，某某年輕女老師爬到他肩上。這個女老師丈夫是胡冬生朋友，準備高考，但數學成績不好，請胡冬生輔導。胡冬生喜歡幫助人，就答應了。這是一位熱情如火的女子，對幫助她的老師很感激，有時在舉動上未免有失檢點。其實，他們之間并未傷男女之大防，更沒有任何出格之處。

因為有人告胡冬生狀，公社書記就在全公社教師大會上公開點名批評胡冬生。胡冬生覺得很冤枉。他想，自己雕刻從來沒有耽誤過一堂課呀！也許由于晚上加班雕刻，對白天上課有影響；但怎么能說自己為了雕刻連課也不上呢！一班幾十名學生，沒有人去按時上課，學生不要鬧翻天？他無處可說。

實際上，胡冬生教的那個班，學生的平均成績每學期在全公社都數一數二。他教出的學生，有不少人都考上大學。有個叫胡金玲的女學生，現在是新余市農業局辦公室主任，她說：“我上小學時，開始學習成績一般，后來能考到全公社第一名，又考上重點大學，就因為有當年恩師胡冬生的耐心教育和啟發。沒有恩師，我就沒有今天。”

不過不管怎么說，胡冬生的雕刻好是一致公認的。那時公社文教干事也想要胡冬生雕刻，一次次來給他暗示。本來胡冬生給他雕刻點什么就過去了，而且可以通過這個擺脫困境，飛黃騰達。可胡冬生就有一種天生的傲氣，不想拍馬屁，也看不慣那些專事歪風邪氣的家伙，就沒有主動給文教干事刻東西。這又惹怒文教干事，每次給老師開會都說胡冬生不好。

一次星期天攤胡冬生值班，同村兩位老師趁他回家吃飯，故意將集體宿舍的門鎖搞壞。胡冬生回來時，就有人喊叫說有人偷東西了，偷去一床新被單，還有什么什么東西也被偷掉了。反映到公社，公社開會又批評胡冬生，甚至有人揚言說東西是胡冬生偷的。公社的公安特派員來調查，才知道是同村兩位老師栽臟陷害。

1977年2月，胡冬生結婚，是他父親和舅舅包辦的。愛人王六英，家在洋江村，離胡冬生家很近，只有四五里路，都是知根知底的根本老戶。婚后二人琴瑟和諧，她只上過半年學，知書識禮，是一位難得的賢內助。胡冬生感到日子過得很和美。只是一件不如意，每次到學校辦公室，看到那幾個面和心不和的同事，他就渾身不自在。

王六英六月生的，和胡冬生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間相反，一涼一熱。二人結合起來，溫度正好，合乎中庸之道。然而，事情總又不似想象的那樣稱心如意。王六英作為農村姑娘，因為長得漂亮，心氣很高。追求她的人很多，其中有幾個是國營單位的，她一個看不上。她之所以愿意嫁給胡冬生，就是沖他是遠近聞名的雕刻能人。

婚后兩年，胡冬生分家出來，兩個老的帶他三個弟弟過。這是父母親提出來的，說胡冬生長大了，應該也可以單門獨戶過日子了，就給這個大兒子分一間房子、幾只碗，其他什么也沒有，叫他自己闖天下去吧！

王六英想的是婚后能跟這個巧手男人雙雙對對，婦唱夫和，卿卿我我，讓人羨慕。沒有想到，胡冬生不是普通農民，而是一個雕刻藝術家，不可能過大家一樣的生活。他天天要到學校教書，晚上回到家還得忙雕刻，人家請他雕刻的東西他永遠雕刻不完，沒有一點時間陪她，也沒有功夫跟她到花前月下談情說愛，家里事情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尤其讓王六英又氣又疼地是，胡冬生在雕刻人物時，往往需要一氣呵成，不能停頓，中間隔一會再雕刻，那用刀的力道就不一樣了，不能給人以渾然一體的感覺。王六英不能理解這些，對他每每中飯要到下午兩點才吃總氣不打一處來。

特別是他們生了女兒胡小燕和兒子胡勇飛后，家里家外更忙得不可開交。王六英為操持全家人的生活，一天到晚都忙得夠嗆。胡冬生知道愛人累，可又分身不得。時間一久，小倆口開始鬧意見了。原來她是沖他的手藝好來的，這時又想毀了他的手藝。看到丈夫不在的時候，她就故意把他的雕刻刀放到石頭上掇掇，將刀口掇頓，讓他去磨。需知，掇頓的雕刻刀磨起來很難。因為她知道，正是他這份手藝搞得他們倆口兒不那么親密。現在她還反對丈夫搞雕刻，連他開會也反對，他擔任雕刻協會主席都不敢告訴她。endprint

人說，所有成功人士的背后都站著一個偉大的女性。胡冬生似乎沒有，其實有。他背后這位女性應該說也是偉大的，因為有她，他才能夠騰出手來搞雕刻；如果沒有她，他就得分心一家的柴米油鹽。由此可見，他成功的另一半，是屬于王六英的。她不在明處支持他，卻在暗處支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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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胡冬生決定辭掉學校的教職，專門從事雕刻。這樣在家干了5年，除了農忙收割時節，就白天黑夜忙著雕刻東西，收入比當老師多多了。為了擴大視野，也經常到附近找一些古舊建筑，包括孔廟、祠堂，看那上面精美的浮雕、圓雕，領會那些五花八門的內容：帝王將相，圣賢學子，三教九流，神話傳說……

1984年，南昌的滕王閣重建，把胡冬生請去了。顯然，這時胡冬生的雕刻名聲已經傳到省會南昌。

不久，新余的仙女湖區雕刻祠堂，也請胡冬生去雕。農民都是睜眼瞎，知道知文斷字不容易，對那些有特殊本領的人尤其崇拜。胡冬生到仙女湖區時，那里的農民夾道歡迎。這讓胡冬生十分感動，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作為一位藝術人才的尊嚴。

上世紀八十年代后，雕刻方面的書籍才有。胡冬生開始買書，正式研究雕刻藝術，為雕刻創作做準備。

1988年，新余市博物館館長胡元洪來找胡冬生，說魁星閣要修復，請他去擔任里面的雕刻任務。胡冬生以前搞的是木雕，現在要搞石雕。石雕木雕只是材質的不同，雕刻起來一樣。刻削之道，都在留有余地；而且將大石剖成石片要比將大樹剖成木板容易得多，只要先用切割機推一下，開個指把深的口子，用大錘敲兩下就開。這是福建人搞石雕的一項訣竅。他們的惠安石雕全國聞名。

他在魁星雕刻一干就3年，主要擔負雕刻房屋和文廟建筑內外的各種裝飾雕刻，涉及內容十分廣泛，光是花卉就200多種。其他的，如亭臺樓閣、人物故事、山水草木，應有盡有。大畫家吳作人寫的“魁星閣”三個字，傅抱石的畫和沈左堯寫的對聯，端坐在魁星閣正堂儒雅的孔夫子像，都是胡冬生雕刻的。

1989年上半年，魁星閣還在施工，全國文物工作會議在新余召開。出席會議的代表到魁星閣來看，對里面的石雕贊不絕口。安徽省文化廳一位領導問這些石雕是誰雕刻的。當他得知是胡冬生雕刻的，遂給他們的杏花村公園代表說，你們不是要搞石雕嘛，包給這位老師一部分。杭州市的領導也很喜歡胡冬生的石雕，說，他們有什么石雕任務，就給他打電話。

胡冬生被杏花村公園請到合肥，住到公園旁邊，與省博物館只一墻之隔，承包2米多長浮雕，雕人物花鳥，每塊幾千元，雕了半年多才完。在這期間，他不止一次到省博物館和逍遙津看里面的雕刻作品，特別是逍遙津的《張遼大鬧逍遙津》雕刻，對他雕人物啟發很大。他反復看了那里的雕馬，靜止的，走動的，飲水的，怎么甩尾，怎么奔跑，怎么鳴叫……

胡冬生剛回到家，杭州的電話來了，又請他到靈隱寺旁邊搞陵園建筑，雕幾塊浮雕，內容是在一塊四五米長、八十多公分寬的石板上雕一幅奔馬圖、一幅龍鳳圖。他在杭州又看了許多雕刻，靈隱寺旁邊的飛來峰有好多石雕，技術非常精湛，古人雕的，佛教內容，造型和表現手法都值得借鑒。

一天，胡冬生到西湖邊玩，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位姑娘，好美，不是一般的美，而是特別美！那身材，那穿戴，那走路姿勢，無不令人艷羨叫絕。于是，她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跟。她到哪，他跟到哪，一直跟半個多小時，偷偷地用速寫畫下來。像這樣跟蹤一個人，胡冬生已經不止一次，有時看到一個人發型美也跟蹤，偷偷畫成速寫，從而為他的人物雕刻創作積累素材。他那得金獎的黃楊木雕《漁家女》，就是根據他跟蹤的女子創作出來的。

上世紀九十年代，胡冬生的作品大都以民間故事為題材，代表作有《和合二仙》，現代題材的作品不多。這幅作品在市美協舉辦的“美展”中展出，轟動市美術界，都慶賀新余美術界出現一位雕刻圣手。

1993年，慕名而來兩個老板，一位是廣東韶關的黃老板，一位是臺灣的白老板。不知他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說是廣東和海外都喜歡他的雕刻作品，并說他的作品有的已經被人賣到法國巴黎。他們問胡冬生愿不愿意到他們的廠里工作。每月工資，韶關老板開出1500元，臺灣老板開出2000元。胡冬生不知底細，未敢貿然答應。離開時兩位老板買走了胡冬生的《五福圖》等傳統題材作品。因為他愛人王六英不同意，此后胡冬生一直沒與這兩位老板聯系。

胡冬生創作的第一幅雕刻作品是《鄭成功收復臺灣》。時任渝水區文化館館長的他老師胡秉義舉辦畫展，鼓勵他將這幅作品拿去展覽，結果獲得好評，大家一致夸他的雕刻好。

香港回歸時胡冬生又創作《懷抱中的笑靨》，參加省展覽，獲獎，第一次拿到獎金58元，比當時他一個月的工資還多。他愛人一向不支持他創作，以為創作浪費時間，又搞不到錢，不如給人家雕刻傳統的東西實惠。這次她手里拿著他的獎金笑了。中國農民最講實際，“民以食為天”。所以胡冬生白天的雕刻都為了吃飯，創作得偷搞，背著他愛人，時間在晚飯后到夜里12點。

問題在，有時搞吃飯的雕刻拿不到錢。

1980年，有一家請胡冬生雕刻結婚家具，講好了雕刻一天幾塊錢，雕刻一個月才搞好，說是工錢明年給。到第二年，他們花天酒地地結了婚，就雙雙到外地打工去了。1997年，渝水區南安鄉請胡冬生去雕刻村牌、路牌，因為本鄉本土的，沒有簽合同。他花一個月時間，跑遍全鄉每個角落。搞好后，工錢1000多元（當時20元一擔稻谷）。他們說，這個賬以后再結。先去三趟要錢他們還認賬，說過幾天想辦法。以后再去要賬他們就不認賬了，說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們的領導班子都換過好多次了。

胡冬生本人是農村出來的，知道農民們經濟上困難，每逢遇到這種情況，哈哈一笑，就算了。

其實，胡冬生為農村做過很多好事，在建設新農村中，他先后免費為渝水區南安鄉90多個村莊石雕村牌、路標；2011年，又免費為該地區南安鄉下江村做3.6米乘0.7米石雕作品一件，價值1萬多元。就在這一年，胡冬生納稅2500元。endprint

1998年，杭州來人，請胡冬生去幫他們雕一幅張擇端的著名畫作《清明上河圖》，雕在一塊十幾米長的樟木板上。他精雕細刻花費整整兩年時間，栩栩如生地再現了北宋那紛紜復雜的場景，幾百個人物都生動得呼之欲出。廠家看了很高興，二話沒說就開給他18萬元工資。

緊接，上海黃浦區一位退休軍官，原新余市軍分區司令（岳父是南京軍區政委）請他雕刻《南國少女》和《敦煌尋夢》。此人雖系軍界人物，卻也是藝林中人，有著相當的藝術鑒賞能力，他就看中胡冬生的雕刻。胡冬生花了一年時間才雕刻好這兩幅作品，《南國少女》方形，長寬各約50公分。《敦煌尋夢》2.1米長，85公分寬，為了增強立體感，均采用圓雕。少女形象端莊清秀，步步蓮花，含笑回眸，令人觀之怦然心動；《敦煌尋夢》用千年香樟木雕刻而成，手法采用高浮雕，內容是7位行走兩位盤坐的仙女和觀音菩薩一起，如夢如幻地在天空騰云駕霧，尋找中國敦煌那古代的燦爛文化。仙女和觀音都美麗非凡，但在美麗中又各有不同的音容笑貌和性格特征，是寫實又浪漫，妙不可言，百看不厭。這位司令拿到手后，興奮之余，給胡冬生送了很多禮物，并交了他這個朋友。

胡冬生雕刻之美遠近聞名，分宜、景德鎮、南昌、上饒、鷹潭、萍鄉都先后來請他前往雕刻，有政府機關，有企業工廠，有大專院校，有祠堂農家……胡冬生一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

1999年，江西省舉行第十一屆綜合性美展，胡冬生又以《懷抱中的笑靨》參展，獲優秀獎。此次美展沒有分出一二三等獎，凡獲獎作品都是優秀獎。

獲獎激勵著胡冬生那顆年輕火熱蓬勃向上的心，他不滿足已有的雕刻水平，下定決心以自己的創作沖刺全國性美展，讓自己的作品登上最高的藝術殿堂。

6

胡冬生想，自己的藝術功底和創作手法應該說是不成問題的，可為什么得不到國家一級的獎項？顯然跟眼界的不夠寬廣有關。他開始大量買書，買關于雕刻方面的書，只要有雕刻內容的書，不管什么流派什么手法的，他都買來研究。先后研究了中國四大木雕門派：浙江的東陽木雕，浙江樂清縣的黃楊木雕，福建的龍眼木雕，廣東省的潮州木雕。東陽木雕以浮雕為主；黃楊木雕以黃楊木為主要材料，細膩，多反映現實生活；潮州木雕用樟木做材料，縷空雕，再以金粉貼金；龍眼木雕使用龍眼木，圓雕，多雕菩薩。有關學院派雕刻的書他也研究了，學院派雕刻以西方雕塑為主，結構嚴謹準確，基礎扎實。

看書是一方面，畢竟不是實體，見解是人家的，還有許多地方看不到。為了通過自己的眼睛全面了解各流派雕刻的特點，得出自己的判斷，必須看原作，看作品本身。胡冬生只要聽說哪里有雕刻展，就想辦法前去觀摩學習。到那后，就一邊看作品，一邊精心聽專家講解，揣摸每幅作品好在哪，有何獨到之處。

在觀摩木摩雕刻展時，胡冬生又先后結識許多雕刻名家。其中有：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書記趙萌，他是學院派雕塑名家；蕭立，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教授，第一工作室博士生導師，著名雕塑家；還有一位叫李得濃的，在雕刻上的造詣也很深。胡冬生既看名家作品，汲取他人有益的營養，也將自己的作品拿出來，請教名家指點。這些名家看了胡冬生的作品，無不贊賞他那雕刻技法的純熟和人物形象刻化的細膩，說是問題只在題材的選擇和作品思想的高度。胡冬生聽了獲益匪淺。

2000年，胡冬生的高位拓印木雕《和平之春》誕生。此雕刻采用上等椴木，畫面由黃、白、黑三種不同膚色的三個美麗女性共同托起一輪明媚的太陽，太陽上有一只和平鴿在微笑，無數的和平鴿飛向太陽中心。整個畫面呈現一派溫馨的欣欣向榮的和平景象，表現了世界各族人民對于和平的無限憧憬和追求。

在技法處理上，胡冬生在這幅畫上作了大膽地嘗試：人物采用寫實手法，以三種不同發型表現三種不同膚色的女性，某些地方還有一定的裝飾性。那無數和平鴿則采用大寫意雕，并用一些特意雕刻新手法加強畫面深度，增強立體感。這種創作手法的獨特之處，在于從版畫延伸，淺浮雕與高浮雕相結合。這在雕刻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一種嶄新的雕刻藝術，屬于胡冬生的創造。

他就憑這幅大作，一舉登上令人羨慕的國家級藝術殿堂。2010年，在由中宣部和江西省委聯合舉辦的首屆鄱陽湖國際生態文化藝術大展中，奪得金獎。劉云山參加開幕式并講話。

胡冬生將金碧輝煌的金獎獎杯捧回家，他愛人王六英又一次開心地笑了，說：“以后我再不反對你搞創作了！”雖然她口頭上這么說，一遇到家務事沒人做時，還是忍不住要對丈夫發脾氣。好在胡冬生能夠理解。他想，他要是處在愛人的位置也會這樣。人生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而要食人間煙火，那人間煙火的事就得有人做。

由于胡冬生長期從事傳統雕刻，對于這門藝術的各種流派手法基本做到了如指掌，又有相當的生活積累，他那才華開始煥發。此后便一發而不可收，作品在全國、省、市頻頻獲獎，金獎、銀獎、銅獎，每年都能抱回一個兩個。這期間，胡冬生創作了大量作品，主要有：

傳統木雕《東坡看書》、《天女散花》，《關公》；高浮雕《馬》，雕四匹馬，一層一層的，既有潮州鏤空，又有東陽浮雕；使用學院派技法雕刻的《和平女神》；純粹工藝美術雕刻《琴韻》，雕小女彈琴；日常生活情趣雕刻《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生活一角》，《童年的記憶》；革命題材雕刻《小蘿卜頭》、《不屈的斗士》等。他的這些雕刻作品無不充滿生活氣息，場景逼真，人物刻畫細膩生動，充滿情趣，耐人尋味，在內容和技法上各有千秋，大都獲獎。

在這時期的作品中，我尤其感興趣的是他那《生活一角》和《童年記憶》。胡冬生來自農村，自小在農村長大，對于農村生活十分熟悉，也十分熱愛。所以他刻刀下的農村，那天，那地，那人，那狗，那景，那情，那一切一切，無不充溢著溫馨祥和的氣息，讓我們這些出身農村的城里人看了非常羨慕，總幻想著何年何月能夠重新擁有這樣一方美麗的天地，就太幸福了！

《小蘿卜頭》和《不屈的斗士》則將我們帶入解放前那黑暗的戰爭年代。由小蘿卜頭的因受長期折磨和饑餓而變得大頭小身，令我想起小時候在井里捉起來的一條鯉魚，那鯉魚由于在井里多年沒有吃的，竟然變得頭比身子還大。《不屈的斗士》雕的是魯迅倚坐在一張籘椅上，手里拿著一本書，仰著不屈的頭顱，在深長地思索著明天如何與反動派作殊死的決斗。在雕法上，面部寫實，頭發寫意，衣著簡練。看了這幅作品，好像我們崇敬的魯迅先生就真真切切地坐在我們面前。endprint

這期間，胡冬生在新余市還承擔和參與許多雕刻。其中主要有：袁水園大型歷史人物浮雕，北湖賓館旁大型歷史浮雕，抱石公園、新余學院和龍池墅公園石雕，分宜檢察院文化墻大型木雕等。

2006年，胡冬生創作的《南國少女》、《和合二仙》、《和平之春》、《青春年華》編入《中國工藝美術師精品集》；2009年，他的《敦煌尋夢》、《懷抱中的笑臉》、《和平之春》又編入《中國高級工藝美術專業資格認證作品選》。

他那代表作《和平之春》登上中國美術最高殿堂后，連番獲獎：繼在“首都鄱陽湖國際生態文化節工藝美術大賽”中獲木雕作品金獎后；2014年9月又獲江西省舉辦的中國畫展優秀作品獎；11月份獲江西工藝美術“杜鵑獎展獎”；2015年5月獲由中國文聯和輕工業部聯合舉辦的中國工藝美術最高獎“百花金獎”；8月再獲中國文聯在長春舉辦的中國民博會“精品獎”（全國共評出32個），得獎金4萬元。

胡冬生通過畫展，結識許多雕刻名家。他們都對胡冬生的雕刻作品以很高的評價。美術大師福建工藝美術協會副會長潘發清跟胡冬生說：“在我們國家的雕刻隊伍中，都是會雕的不能畫，會畫的不能雕。你既能雕，又能畫，了不起！

隨著胡冬生名氣的增大，省內外新聞媒體多有報導。《江西日報》、《信息報》、《江南都市報》、《江西晨報》、江西電視臺、江西廣播電臺、新余電視臺、新余廣播電臺、《新余日報》、《江西輕工雜志》、《發展論壇》等報刊記者都采訪過他的事跡。

2012年12月底，他的雕刻《四方來福圖》被世界最大鐵礦公司——澳大利亞必和必拓鐵礦公司老板看中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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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冬生雕刻的頻頻得獎，令許多愛好雕刻的人們仰慕不已，他們不斷地來向他討教有關雕刻藝術，同時提議由胡冬生牽頭，在新余成立一個雕刻協會，將市里所有愛好雕刻的人團結起來，共同探討這門藝術。這正合胡冬生心意。

他找到市文聯主席、黨組書記袁傳勝。袁主席是一位有遠見卓識的文藝行家，當即表示支持。2012年6月12日，新余市雕刻協會成立，有會員60多人，除胡冬生是中國雕刻家會員，只有3個省雕刻家會員，大家一致推選胡冬生擔任主席。

為了促進雕刻藝術水平地不斷提高，胡冬生建議每兩年舉辦一次全省雕刻展，經費由協會報請市財政部門解決。現已舉辦兩次雕刻展。舉辦雕刻展后就對參展作品進行評比，評出一二三等獎和優秀獎。為公平起見，本地雕刻家一律不參與評比工作，評委由省工藝美術協會組織專家擔任。凡評出的好作品，都以江西省工藝美術協會名義頒發證書，并請評委為評出的好作品評講得失。

與此同時，也組織會員到外地采風、寫生、觀摩，到兄弟單位交流學習，看國家舉辦的雕刻展。迄今已進行十幾次，有幾十人參加，去過北京、天津、太原、廣州、井岡山、南昌、景德鎮、上饒、鷹潭、萍鄉、宜春等地。

在這些活動中，胡冬生都擔任作品藝術和技術評論的主講。他不怕得罪人，總是直言不諱地提出自己的見解。他認為，在藝術創作中，一針見血的批評十分必要。藝術創作沒有大膽中肯的批評，便無以前進。

好在大多會員理解胡冬生的良苦用心。他們聽了他在會上那些火辣辣的批評，不但不生氣，還往往單獨請他到家里就他們的作品作詳細分析，提出修改意見。他每年花到輔導會員創作的時間都不少于兩三個月。

通過評比和一系列活動，會員的雕刻作品時不時會有新的突破。這時胡冬生心里就特別高興。

在提高會員們雕刻水平的同時，也壯大了雕刻隊伍。現在，市雕刻會員已發展到140多人，其中有7個中國雕刻家協會會員，50多個省雕刻家協會會員，并培養6個高級工藝美術大師，20多個中級工藝美術大師。

此外，胡冬生還經常動員會員為社會服務，參加學雷鋒志愿者活動，進學校、工廠、農村文化站，輔導學生、業余美術工作者、美術愛好者；送文化下鄉，將自己的美術作品贈送給他們，先后已去過新余鋼廠、南安、良山、水北等地。

父母是孩子最早的老師，往往引導和決定子女們的興趣。胡冬生作為頗有名氣的雕刻家，在不斷創造美的作品的同時，也讓他的3個子女愛上這門藝術。

他大女兒胡小燕在新余姚圩村小學當美術老師；兒子胡勇飛跟他父親學雕刻9年，很會做，現在賽維公司上班，業余時間創作。他2012年創作的木雕《戰天斗地》獲江西省木雕大賽金獎；《村姑》2014年獲木雕金獎；小女兒胡貴艷擅長國畫，讀過廣西師范大學本科研究生，畢業后留校任教，作品獲省內外獎項多多，胡冬生只知道她的國畫《閑趣》獲全國美展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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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冬生被選為市雕刻家協會主席后，名氣是越來越大了。他那化腐朽為神奇的精美雕刻藝術品流向社會，引起數不清的男女老幼為之傾倒。我去采訪他時，他說請他雕刻的藝術品已經排隊到5年以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們之所以留戀這個世界，就因為這個世界有著許多精彩紛呈的美。

令人遺憾的是，我們大多數人只能愛美，欣賞美，卻不能創造美。因為要創造美，需要有上帝那樣的本領。這是我們大多數人做不到的。

胡冬生創作的雕刻作品，無不給人以美的感覺。

什么是美？歷來美學家說法不一。我的理解是，看了使人興奮乃至心跳加快為之深思的東西就是美。

凡文學藝術家都在創造美，有的有形，有的無形。

宋·范仲淹有言：“蓋古之圣賢以芻蕘之談而成大美者多矣。”

含情女子的回眸一笑，矯健男子的凌空一躍，都是人間的一種大美。

胡冬生不是圣賢，只是普通農民的兒子，砍柴割草的芻蕘，他是以芻蕘雕刻藝術而創造大美的人。

責任編輯/孫明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