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風味是清貧

侯永剛

近觀一般知識分子的生活狀況，均可用“清貧”概括。如果誰能以這種“清貧”自守，不為利驅，不為物役，不求榮華，不慕富貴，不媚權勢，不當犬儒，那誰就是可貴的，或許他就是我們所敬仰的那種“草木秋死，松柏獨存”的人。

——題記

姚有成這人我前幾年就聽說過，聽同道講，他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隴東慶陽地區文壇還是相當有名的，他能吹拉彈唱，什么都寫，散文、詩歌、歌詞、報告文學……凡屬文學范疇的都在涵蓋之列，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可謂是慶陽的一個才子。我和他有幸結識于2008年年初，一見面，覺得和這人還挺投緣，他憨直、干練，心懷坦蕩，沒有心眼，是那種很容易溝通和交往的人。后來，他幾次邀我到他家去做客，我因故未去，最后一次我終于去了。他家三代住在一套舊樓里，這套樓房約有70平方米，屬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所建，結構過時，室內也未加裝潢，墻皮剝落，極陳舊。家里也沒有幾件好一點的家俱，看來家俱和樓一樣，是屬于上個世紀的，歷經了歲月的滄桑，對其青睞的只有收破爛者了。

我揀了個沙發坐下來，破舊的沙發發出了不情愿的咯吱聲。我這才發現，房間里除了引我上樓的有成外，再沒有別人。我問起了緣故。有成說：老婆沒工作，一直有慢性病，他給老婆在醫院找了一份打掃衛生的活，每月四、五百元工資，權作貼補家用；兒子不慎一腳踩空，掉進溝里，得了個腦溢血偏癱，有些智障，他讓其上電腦班，算是練練智力；兒媳婦走了，撇下了一個九歲的孫子，孫子上學去了。有成每天要接送孫子上學，要照顧癱瘓的兒子，要做飯，農忙時還要回老家耕種收碾，算是夠可憐的了。到此，我對這個家庭的境況已有所了解了，這是城市里的一戶貧困家庭。就是我到他家的前一天，有成說他到南街辦事處去領了一袋救濟面，他說南辦的同志真好，時常到他家來走訪，還給他的兒子辦了低保，言語間，有成對南辦的同志充滿了感激。

我卻有些心酸。面前的這位本土作家、書法家，經常用文字謳歌著先進人物、美好的事物，歌頌著新生活，自己的日子卻過得如此艱辛，這不禁讓我有些感慨。而有成卻絲毫沒有一點謙卑落寞的表情，他隨便和我笑談著，看來如此艱難的生活對他沒有帶來過多的陰影。

在這個特殊的家庭里，有成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由此，我對這位老兄還是有些發愁，這么忙碌的日子，他哪里還有時間練毛筆字、寫稿子？老婆都不干涉？有成說，他練毛筆字寫稿子大多在孫子送走了、老婆干活去了、兒子安頓好了之后這段時間，或者在夜深人靜家人都休息了這期間。老婆不識字，也不理解他舞文弄墨圖個啥，說那玩意又換不來銀子！她惦記的是油鹽柴米，為此，她老埋怨他。有成是個和藹的人，總笑臉相陪說好話。

有成最得意的事是1978年他的散文《環江暢想曲》獲慶陽地區年度創作一等獎，獲獎金70元，算是給老婆有了個交待。去年7月份，他連續幾天給人家過三年事寫了十二扇屏文，人家為了感謝他，給他送來了一臺飲水機，恰好他家沒有飲水機，老婆臉上有了笑顏，對他的“不務正業”也不過多干涉了。臭酸文人就是這樣，在一起免不了還是談文字上的事，我和有成促膝相談他的文墨生涯，漸漸對他的人生脈絡和藝術經歷比較清晰了。

有成1952年10月出生，慶陽市西峰區肖金三不同人。父親是當時的村主任，母親是村婦女干部，他家姊妹多，家境貧寒。但父母對他們的教育卻比較嚴厲。從小教導他們人窮要有志氣，學會做人。有成上到初中二年級，因家庭困難就輟學參加了工作。

有成從小就很聰穎，好讀書，愛寫寫畫畫，對語文課非常鐘愛，癡情于古文翻譯。他常被老師點名試講語文課里的古文，語文老師很器重他。他還會吹竹笛、口琴、拉二胡、會唱歌，一直擔任班里的宣傳委員。初中時，語文老師張季用寫一手歐楷，美術老師李庚升寫一手出色的漢隸，受二位老師的影響，有成迷上了書法。那時，無碑帖可臨，有成就臨習了好長一段毛體，寫的還極其相似。后來，他還寫了好長時間仿宋體美術字。

1970年參加工作后，因寫一手好字，他被安排搞宣傳方面的工作，他經常在大街上提著白灰桶刷寫政治宣傳標語，給供銷社辦公室書寫仿毛體毛主席語錄。聽說他的字寫得很好，幾家大機關還把他請去布置會議室。1977年，慶陽縣文化館舉辦文藝作品展覽，他為何占鰲、張玉珍、田秀茂等人的泥塑剪紙作品配了詩，他的一幅仿毛體書法作品《卜算子·詠梅》還被展出。這一年的5月，他的兩組詩歌在《甘肅日報》發表，一時轟動慶陽縣城，須知，那時在省報發表文章，確實算大事哩。當時，他只有二十多歲，甭提有多高興了，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時，他被人們譽為青年才子。之后，他為慶陽地區群藝館的《群眾文化》投稿，他的散文《環江暢想曲》在1978年還榮獲了全地區文學創作一等獎。1979年至1982年，他創作了十多篇散文，100余首詩歌，10多個小演唱，20多首歌詞，為張玉珍剪紙《支前》配詩，發表于《延安畫刊》上。他的許多作品還在全縣職工文藝匯演中露面。1998年至1999年間，他撰寫了大量的報告文學，有10多篇在地級以上刊物發表。2002年其報告文學《歧伯傳人》獲《人民文學》全國征文獎，同年加入甘肅省作家協會。

在業余進行文學創作之時，有成一刻也沒有放棄對書畫藝術的追索。幾十年來，他的楷書行書已寫得相當到位，幾近成熟，畫作也時有呈現。他的作品多次入展獲獎。2002年國畫《富貴長壽圖》獲新世紀書畫作品展優秀獎，并被出版。2003年書法作品《蘇東坡答宋太后》獲全國首屆文人書畫邀請展優秀獎，被吸收為中國文人書法家協會會員。2005年書法四條屏《詩仙醉酒》獲首屆“太白杯”書畫大賽金獎。2007年書法作品獲紀念歐陽徇誕辰1450周年全國書畫大賽金獎。

在工作中，有成也卓有成效。小時候，他因家貧，學歷不高，參加工作后，自修完了漢語言文學大專課程，獲得了蘭州大學頒發的自學考試畢業證書，并報考了中央黨校管理本科函授班，完成了學業，獲得了畢業證書。他長期擔任慶陽市西峰區供銷干部學校校長，在職工教育中取得了顯著成績，他多次被供銷系統評為先進個人，曾獲得四項省部級勞模殊榮。2004年被組織上提拔為西峰區供銷社副主任。

到此，讀者和我對有成的經歷算是有所了解了，他在藝術和人生上還算是成績斐然，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對社會有所貢獻的人，大小還算個官的人，家庭境況竟如此糟糕，他是應該獲得一些實質性東西的人，但他沒有，他有的只是一個書生有的——清貧和一錢不值的墨跡及嘔心瀝血所書寫的文字。有成是善良的、心軟的，善良心軟的人在這個世上總不是強者，他免費給人家寫書法、寫春聯，免費寫文章宣傳一些單位和個人，人家出名了，受益了，他卻還是一介窮書生，他業余為慶陽電大、勞動就業局主講語文、書法、珠算等課程，也不講價錢，人家覺得他好說話，一次次用他，卻沒有多少報酬，他愛助人為樂，自己的事撇下不管，替朋友出力幫忙。朋友們都說他傻，不會來事，稍微動點心思，他的處境也會改變。但有成卻不管不顧，照樣堅守著他的清貧、他的文學、他的書法、他的追求、他的淡泊清靜。這時候，我看見了他新近結集的文稿《大原長歌》，這里收錄著他的報告文學、散文、詩詞楹聯，30余萬字，厚厚的，是他幾十年文學生涯的總結，我稍感慰藉。是的，有成是清貧的，物質是匱乏的，當看到這本書時，我又感覺他是富有的，這當然指的是精神層面。

“書生風味是清貧”，書生如果是清貧的，我們即覺得他有風范、有雅的魅力，是高潔的，是一塵不染的寒士，寒士讓人們尊崇，但事實上，在浮躁、喧囂、金錢至上的時代，寒士的境遇又是何等不幸。書生如果放棄了自己的清貧，失卻了節操、媚官、媚權，墮如世俗而與金錢結盟，我們覺得離我們遠了，只能算作個偽書生，那其實已沒有書生的內涵了。

有成還在固守著清貧，依舊在艱難的家庭環境里做著理想之夢，在社區為群眾搞一些讓人不解的義務書寫活動，或者編寫一些小戲小品快板詞供社區中老年藝術團演出，他讓我們覺得隨和、親近、超脫，但讓他這樣艱難地走下去，我們又覺得殘酷，我只祈盼他身體健康些，因為他的家人還要靠他。

話說回來，有成也是富有的。當我重溫這篇舊作時，得知他的第二部文集即將在2016年出版，從他的語氣中我聽出了他的激動和喜悅之情，這些，讓我略感安慰。

責任編輯/彭中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