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峰的風雪和彩虹 攀登可可西里的守護神

周家俊

位于昆侖山東段的玉珠峰是可可西里的守護神，她終年積雪，巍峨壯觀。而在登山界，玉珠峰是登山者的試金石，其良好的接近性，清楚明了的攀登線路，讓眾多登山愛好者躍躍欲試。然而，在攀登玉珠峰的過程中，本文作者突遇暴風雪，營地帳篷差點被狂風掀翻，在風雪中絕望地等候、折返，正為放棄登頂而遺憾、傷感時，卻意外地迎來了大好的晴天……

攀登更高海拔的山，也許不是每個登山者的愿望，可我還是期望能登得更高一些。若是考慮進階6000米級的山峰，無論是從攀登難度，還是從可接近性來看，玉珠峰無疑都是最佳選擇。

玉珠峰位于青海格爾木市之南的昆侖山口以東10公里處，海拔6178米，是昆侖山東段最高峰。其南北兩側地形差異明顯，可以滿足不同級別登山愛好者的需求，南坡路線清楚明了，對攀登技術要求較低，適合初學者攀登體驗；北坡路線則較為復雜，沿著北側的3條冰川均可攀登，但途中會遇到冰裂縫、冰壁等復雜地形，因此從北坡攀登，需要的冰雪技術更高。玉珠峰因為具有良好的接近性，適宜的高度，差異化的線路，而成為中國登山訓練基地之一。

攀登玉珠峰南坡傳統線路的難度雖不大，卻不容小覷。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這里的氧氣含量較其他同海拔地區要低得多，光是海拔5050米的大本營就讓人難以適應，登山界里甚至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如果能適應玉珠峰的大本營，也就能適應世界上所有的登山大本營。”同時，因為受高空空氣對流的影響，玉珠峰的降雨量要比山前地帶高出數百毫米，加之風力強勁，惡劣天氣時有出現，若是不能冷靜應對，很容易發生事故——2000年5月的那場山難就是血的教訓。

一年前，我和兩位山友就瞄準了玉珠峰，經過長期的資料收集和體能準備，終于開啟了攀登之旅。

西寧→格爾木→BC大本營

蔚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云彩，那么低，那么近，仿佛觸手可及……

8月的一個下午，我們3人從西寧出發，乘火車一路向西。車抵達格爾木，已是凌晨時分，夜幕下的火車站，冷冷清清，約好的司機師傅接上了我們后就直奔賓館而去。

早上5點，離開格爾木。太陽還未升起，天地之間，只有兩束汽車燈光孤獨地映照在空曠的馬路上。一陣顛簸，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此時天色微亮，推窗一看，遠處的山巒被朝陽鍍上了一層金色，蒼茫而不失雄壯。

翻過海拔4767米的昆侖山口后不久，我們便來到了玉珠峰山門。車駛向一條砂石路，我們的身和心都隨著車子一起在高原上跳動。

蔚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云彩，那么低，那么近，仿佛觸手可及。不遠處，一個頭頂輕紗的少女形象逐漸露出了真容，恬靜而優雅，那就是玉珠峰。

遠遠地，看見經幡在山前晃動。拐個彎，見幾頂大小不一的帳篷扎在營地，師傅說：“應該是登山團隊，咱們有伴了！”聊過之后，我們知道那是一支來自外地的商業團隊，先到的協作在等候后續人員。

燒水、做飯、收拾裝備，做完這一切以后，大家來到離大本營不遠的遇難山友的墳前，緬懷2000年攀登玉珠峰遇難的5位山友。大家不由得感慨，世界上沒有哪座山是絕對安全的，玉珠峰，看似柔美而平靜，但它同樣具有典型的雪山性格，神秘而任性，反復而無常，甚至有些暴虐，柔和的線條和純潔的色彩，并不意味著她就如淑女一般溫和、柔順。而另一方面，登山的意義也遠不在于最后的登頂，而貫穿了整個登山過程，我們每一個登山者都需要在理智與沖動之間劃上清晰的界線。

BC大本營→C1營地

突然，帳篷外面傳來“啪”的一聲響，緊接著帳篷的一角突然傾斜，外帳內帳貼在了一起……

在大本營沒有多待，9點半，我們開始重裝前往C1營地。冰川融水在山前的灘地上化作條條小溪，我們也只有一條一條地跨過。

翻越了一個碎石坡后，我們到達了海拔5300米的冰川末端。矗立在眼前的巨大冰川就像一只遠古的巨獸，從山頂一路狂奔而下，然后又突然止住腳步，喘著粗氣，張開大嘴，流出涎水，瞪眼直視我們，如此的景象不免讓人寒意頓生。

緩過神來后，看到有不少石子在積雪的帶動下從坡上向下滑落，最后形成一個個雪圈，直到坡底才停下。石子的滑過軌跡，像是在雪地上寫下的一串串蝌蚪文，倒是給這嚴肅的場景平添了幾分歡快之意。

繞過冰川，在碎石滿布的山脊上行走，怎么也提高不了速度。走到一處，發現有3個新安裝的金屬物體深埋于石塊中，看樣子像是氣象或者環保部門的專業測試設備，想探個究竟，卻也不敢多做停留。

走了近三分之一的路后，天空突然變得陰沉起來，緊接著，無數雪花開始在疾風中飛揚。山脊之上，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的地方，我們的整個身體都暴露在風雪之中。找了個風雪稍小的空隙，停下來喝幾口熱水，身子才有了幾分暖意。繼續前進，于中午時分終于抵達了海拔5600米的C1營地。

我們3人又累又餓，還止不住哆嗦，在風雪之中匆匆忙忙地扎起營帳，就趕緊鉆了進去。風實在太大了，就連做飯也只能在帳篷中進行，好不容易煮好一鍋方便面，剛揭開鍋蓋，一股濃烈的味道就撲面而來，讓人幾欲嘔吐，掙扎著準備吃幾口，可實在無法下咽，最后還是拿起大餅和凍得發蔫的黃瓜啃了起來。

風一刻不停地呼嘯，雪拍打在帳篷上噼啪作響。我們躺在帳篷里，聽一陣風雪聲，玩一會兒手機，心中默默祈禱明天天氣會變好。下午5點，風雪愈來愈烈，我們在這大自然交響樂的伴奏下聊起了天，突然，帳篷外面傳來“啪”的一聲響，緊接著帳篷的一角突然傾斜，外帳內帳貼在了一起。大家不由得緊張起來，面面相覷，過了好半天，沒再有動靜，我們才出去查看。此時，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凜冽的寒風和冰冷的雪撲面而來，我們被吹得東倒西歪，大家趕忙蹲下身子，分頭檢查雪裙和防風繩，果然帳篷傾斜的那一方的防風繩被硬生生扯斷，我急忙喊道：“一人抓一頭，中間人接繩！”匆忙中接好了繩子，又將其他幾根防風繩檢查了一遍，確定都沒有問題后，才回到帳篷中。

由于出去時太過匆忙，沒顧得上戴帽子，大家的頭上都覆蓋著一層白色的雪花，身體也被凍得瑟瑟發抖，手像雞爪子一樣蜷縮著，半天也伸不直。驚魂未定的我們喘著粗氣，心中滿是憂慮，總覺得下一刻狂風和暴雪就會再度襲來，把我們連人帶帳一起掀到山下去。

天漸漸黑了，除了一陣緊似一陣的風雪聲，就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聲，我們睜著眼睛，裹緊睡袋，一言不發，忐忑不安地等待時間的流逝……

C1營地→BC大本營

在寒風中行走，身體被任意撕扯，一陣勁風吹過，人就被猛烈地刮向一邊……

當清晨來臨，首先聽到的是威力依舊不減的風雪嘶吼聲。坐起來后，感覺嗓子十分干癢，后腦勺也隱隱作痛，打開水壺喝了幾口熱水，招呼同伴趕緊起來做準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直到上午10點，天氣仍未見好轉。拉開帳簾一看，狂風刮著雪粒像銀針一般在眼前飛速劃過，打在臉上一陣生疼。主峰被風雪裹得嚴嚴實實，早已不見蹤影。我嘗試迎風走了兩步，幾乎無法站穩。原本想慢慢向上，在行走過程中等天氣好轉，但一看這架勢，心中不由得想起2000年發生山難時的天氣，以及當時登山者沖動的后果，我只有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應對。

回到帳篷里，一直等到下午兩點，也沒見天氣有任何好轉的跡象，看來登頂是無望了。我們商量了一下，盤算著剩余的時間，覺得下撤是唯一的辦法。

收拾好行裝，依依不舍地離開C1。走在來時的路上，未能登頂的遺憾彌漫在每個人的心上，不過想到山就在那里，任何時候都可以再來，而安全返回才是對自己生命的負責，我們也就堅定了向下的步伐。

行走在寒風中，身體被任意撕扯，一陣勁風吹過，人就被猛烈地刮向一邊，我們只有將手杖深深地插進碎石里，才能勉強維持身體的平衡。這樣的天氣，能見度很低，盡管彼此間距離很近，卻也要不時大聲呼喊，以免有人走失。

在寒冷、饑餓與疲憊中，我們艱難地回到了BC，原本兩個半小時的行程，我們卻用了4小時。大家支起帳篷，默不作聲地鉆了進去，每個人的心情都極度失落。靜靜躺了很長時間，最后商定看第二天的天氣再做打算……

BC營地→C1營地→玉珠峰峰頂→BC營地

身體變得溫暖之后，覺得一切都那么美好，高原寬曠，遠山沉靜，望一眼玉珠峰，她就在那里……

早上5點鐘，我們被鬧鐘叫醒，坐起身來，仔細聆聽帳外的動靜，一片悄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風雪停了？拉開帳簾一看，果然如此，只見大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抬頭一看，天空中竟還有些星光閃爍，不由地激動起來，大喊到：“天晴了！趕緊起來燒水做飯！”

燒好熱水，備好路餐，5點50分，我們從BC出發，因為輕裝上陣，我們很快就越過了冰川末端，站在它的右上方，回首山下，河道與遠山在清晨的微光中組成一幅美麗的畫卷，蒼茫而恢弘；舉目向前，山頂上一片被染得色彩斑斕的云朵，就像一面在微風中飄揚的旗幟，指引著我們前進。

互相關切中，我們將前兩日走過的路又走了一遍。天漸漸大亮，風拂過臉旁，這一次我們不覺疼痛，只覺溫柔無限，會心的笑容浮現在每個人的臉上。

8點40，我們再次抵達C1，補充些路餐后，我們虔誠地向主峰叩拜，祈禱山神保佑我們達成心愿。9點05分，我們離開C1，向頂峰進發。

C1以上全是冰雪路段，在降雪較少的情況下，會有很多亮冰區，玉珠峰的南坡坡度雖不大，但若是走在亮冰上，同樣存在著滑墜的風險。而當天我們很幸運，線路上亮冰很少，30厘米厚的積雪，走起來雖然有些吃力，可是比起滑墜概率極高的亮冰區，顯然要好很多。

考慮滑墜的風險較小，我們也就沒有結組，而是分開行進了。我走在前面，順著路旗向上攀登，順便在看不清路旗的地方插上自己做的路旗。玉珠峰坡度平緩，看上去那么平易近人，可就是這座看似溫柔的山峰，卻同樣埋葬了許多鮮活的生命，每每想起，我們心中都不免驚顫，腳下的步子也邁得更加小心，手握著大鎬，抬一只腳，深深地踢進雪里，再抬另一腳，如此交替前進。

攀登行程接近一半時，一位同伴就突發嚴重的高反，開始嘔吐，我們只得停下來休息，并觀察他的身體狀況能否繼續前行。十幾分鐘過去了，同伴的臉色開始慢慢變好，反復確認他的身體沒有大礙后，我們決定繼續剩下的路程。

我們一點點向上邁進，太陽也從東方緩緩地升起，似乎是特意來溫暖我們的。身體變得溫暖之后，覺得一切都那么美好，高原寬曠，遠山沉靜，望一眼玉珠峰，她就在那里，面露微笑，神態慈祥。

中午12點50分，當一座航空測標的鐵架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就知道我成功登頂了。此刻，太陽正好升到了頭頂上，陽光透過稀薄的空氣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卻不令人生厭。曾經無數次幻想著登頂的場景，而此刻我就站在這里，站在玉珠峰峰頂，頭頂的云朵在大地上投下一片片影子，不時地變化著位置；從頂峰看下去，滿眼的冰雪仿佛是一塊巨大的白色紗巾，被大自然無形的手隨意覆在山峰上，呈現出自然的垂感。

此時，登頂的快樂占據了身心，疲勞和艱辛早已被拋諸腦后，深吸一口氣，將冰鎬插在雪地里，拿出相機，環顧四周，按動快門……等兩位同伴上來之后，相互擊掌，慶賀我們的成功，拍一張合影，留作紀念。當我拔出冰鎬準備下撤時，卻發現剛剛冰鎬插過的洞眼中竟然呈現出一種別樣的藍色，見這么淺的冰層，就有這么深的顏色，我不得不驚嘆大自然的神奇。

中午之后，玉珠峰的天氣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我們在頂峰待了十來分鐘，就沿著來時的腳印下撤。4個小時后，安全抵達BC，我們滿心歡喜，又滿懷期待，期待下一次旅程，朝著更高之處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