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那段靜寂的時光

于世洋

1

天空高遠，溫暖的日光悉數落下。正是午休時間，偌大的操場上空無一人。她套上母親親手織的白色毛衣，走在去學校閱覽室的路上。已經堅持將近一個月了，每天如此。吃過午飯，在規定午休的時間里抱著書本，來到校園里的閱覽室看書學習。

也不是必須要來，為什么非要如此勤奮呢？畢竟才是高一剛開學呀。輕手輕腳地穿過操場，擔心被別人發現，甚至怕迎面遇上熟人。

好像是因為室友小薇中午不睡覺，非要折騰她那把新買的吉他；好像是室友吳苗洗衣服沒有擰干就晾在陽臺上，滴了她一頭的水；好像是班花菲菲老是嘲笑自己那條粗布藏藍色的褲子……總之，從那個小村考入縣一中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她開始沉默，覺得沒法和這些縣城的姑娘們產生共同話題。

直到那一天，她正在午睡，室友的枕頭突然從上鋪掉下來，正好打在她臉上。她瞬間驚醒，冷冷地瞪著大家。嬉鬧聲戛然而止，她摔門而出。

現在想想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不知自己當時哪根神經不對了。可來就來了，能找到個清凈之處學習，總比待在寢室里受窩囊氣強百倍。

作業完成得差不多了，她從閱覽室的書架上取了新一期的《中國國家地理》來讀。神游祖國河山，拋開一切煩惱。那神秘的湘西，那仙境般的張家界，令她心馳神往。

有時也觀察周圍的人。

有個老爺爺，身材十分矮小。他成天待在閱覽室里，戴一副茶色花鏡看報紙。每次都看《參考消息》，小心翼翼地取報紙，然后坐在桌子的邊角處。是擔心搶了同學們的位置，還是由于身體的缺陷而感到自卑羞怯，無從知曉。不過老爺爺人很和藹，經常在她取書時朝她點頭微笑。

有個中年女子，每天下午一點半準時來到閱覽室。那是學校的保潔阿姨，不怕苦，不怕臟，從一樓到四樓的樓道、廁所衛生都由她負責。不過她來可不是看書的，進到小小的閱覽室，她先將罩衣倒穿在胳膊上，然后抱臂輕輕趴下來，閉上眼睛休息。倮潔阿姨特別瘦，這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頂著日頭在田里勞作一天的母親，也常常不自覺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她常偷偷幫阿姨的塑料杯里打滿開水，以便她一醒來就能喝到晾涼半溫的水。

對了，還有一個高三復讀的學長，他真的非常非常努力，即使是短暫的午休時間也不放過。他目光炯炯，干勁十足，在草稿紙上寫寫算算。他們聊過天，他并非因為成績不好高考落榜而幡然醒悟選擇復讀的。他是一個為了夢想中的大學而放棄一所二本高校的年輕人。

2

一直到歲末，她的午間時光都是在安靜的閱覽室和書本一起度過的。

那么安靜，靜得能聽見風卷落葉，聽見秋雨蟬聲，聽見冬的腳步，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也覺得很寂寞，想找人說說話。找誰呢？最可靠的是手里的筆。她開始寫日記，或者一些短的散文。她寫窗外松樹上那只靈巧的松鼠，作文被老師表揚，在全班朗讀，推薦在校報發表。

她挺開心，高一也多多少少總算有些收獲，對得起自己，更不辜負父母。可她總覺得還缺了些什么，這是最令她沮喪的——總是形單影只，沒有朋友。

寢室的室友呢，每天看到她在寢室里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旁敲側擊講笑話她不聽，征詢她對寢室有什么意見她不說。不知道是她自己有什么難過的事，還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所以她在寢室時，每個人說話都小心翼翼，氣氛緊張。

那天正在上數學課，她的中性筆掉在地上，前排的吳苗眼疾手快撿起來給她，轉身前還不忘對她眨眼笑；去了一趟廁所，回來就發現自己的語文書里多了一張圣誕賀卡——原來今天是圣誕節啊！

賀卡沒有落款，但一整天，她心里都美滋滋的。晚自習下課，回到寢室卻發現一片漆黑，正要開燈一探究竟，耳邊卻響起了優美的旋律——

“哎哎！快開燈，我又忘了和弦了！”

這是個節日驚喜。

她笑了，噼里啪啦了一個學期，小薇總算是連貫彈出了一首《鈴兒響叮當》。

小小的改變撥弄著她敏感的心弦。緊張不堪的寢室關系就像第二天清晨飄落的雪花，在溫暖的掌心無聲無息地融化。

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放下那些封閉和退縮，主動融入這個新集體了。

3

盡管消除了那些內心的芥蒂，她仍然堅持中午去閱覽室。

但她可能不知道，那個老爺爺其實就是看管閱覽室的人。見她每次看完書都放回原位，從不亂寫折角，微笑贊許。他覺得這個小姑娘一定特別刻苦，因為有一次，她看書太投入了，差點兒忘了下午上課的時間，由他提醒才飛奔著去教室。

而那個保潔阿姨覺得她就像自己女兒一樣懂得體貼人。每一杯半溫的水都讓她的心里暖乎乎的。除此之外，還在教師節那天收到過她送的賀卡，阿姨很感動。要是每個學生都懂得尊重他人的勞動和感恩，就不會有亂扔垃圾的學生了。

復讀學長可沒空關心小學妹。只是這個學妹不像其他女孩嘰嘰喳喳討論明星八卦，而是安安靜靜看書學習。她面龐純凈，衣著樸素，桀驁不馴卻不妄自清高。唉，女孩的心思你別猜——倒有點兒像那些還沒被他找出答案的數學最后一道大題呢！

到了一個新環境，曾經的她是那樣害怕改變，因為一點點的挫折就固步自封，作繭自縛，卻忘了其實往前走一點。就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孤獨，其實是一種能力。在那段安靜的時光里，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自省、清醒、真實而從容地面對新的旅程。回頭看，也是一份獨特的成長經歷。

你的青春在哪里？你的青春在別人的眼里，在見證和參與你的成長的人那里，更在自己的心里。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