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斷青
同所有的小城一樣,小城的城郊應該有一個汽車站。在平日里,站外應該有幾輛三輪車,不大的廣場邊會有一個小賣部。除了飲料和簡單的零食,小賣部應該還有當地的報紙和幾本已經或快要過期的雜志??諝忏紤?,陽光散淡,偶有小城的公交車安靜地停在某個面館或小飯館外面的站臺,或許有幾聲發車的吆喝,但沒過多久,公交車就開走了。
這樣的小城遍布東南西北?;蛟S,它于你只是所乘火車在日落時分呼嘯而過的一片風景,進入你眼中的只是幾棟陳舊的建筑,一條安靜的河流,兩條追逐打鬧的黑狗。
然而,小城不是由匆匆的過客組成,它由無數條街道、千萬個家庭組成。每一塊發黃的站牌、每一條沉默的黃狗、每一陣卷起的塵沙都有它們的故事。
你從鄰近的大城市趕過來,或坐班車或自己開車來到了這個以前你了解甚少的地方。如果不是有個老朋友在這里,大抵你一輩子都不會想到或來到這里。你的到訪讓朋友有些意外,朋友的變化也讓你有些意外。你們數年或超過十年不見,再一次見面都讓彼此感慨萬千。
朋友帶你到小城的河邊喝茶,清風徐徐,陽光還是不緊不慢地灑下來。你們坐在茶坊里,偶爾一起發呆,偶爾一起追憶過去的時光。為對方的茶杯添水,茶葉翻滾涌動,你們各自講述自己的境況?;蛳不虮?,可見的境況都已成為現實。不是遠處的鳥啼聲提醒,你都不會注意這個小地方的安靜,不是夕陽落山,你也不會發現自己不經意間說了那么長的一段故事。
你們的故事在夜間的小吃攤上繼續。街旁凌亂的臨時桌椅,歪歪斜斜的照明燈桿,一個燒烤攤,三五桌客人,七八個東倒西歪的酒瓶,好像一下子回到彼此的大學時代或落魄時光。你們直接用啤酒瓶暢飲,久違的快樂時光一下子重新來到身邊。兩個人都醉意醺醺,但內心除了萬分感慨,都十分清楚地知道當年的斗志或希望并沒有重新附體。
你們或許還會決絕地掛斷好幾個平日里十分重視的電話,然后彼此說著酒話來到某個舊旅館?;蛟S促膝長談,然后彼此在酒意和瞌睡中進入夢鄉。離別的時間很快就會到來,朋友送你去車站,你以為你們還會說點什么,但話還沒醞釀出來車就出發了。小城向后退去,你進入夢鄉——你們又重新出發了。
你去過無數個小城,它們最后在你印象中都變作一個地名或者什么都不是。但你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有很多人再也回不去了,因為那是他們的故鄉。這正如無數人去過你的小城,像你去別的地方一樣匆匆而過,但屬于你的城市你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那個小城中心應該有一個廣場,廣場周邊是以方位簡單命名的街道。正東街,西二街,小北街……小城在你眼中越來越小,小到只有寥寥幾條公交路線。在你的記憶中,公交車司機是你的親戚或同學的父親,反正左扯右扯總能與你扯上關系。小城還應該有商場——大家一提起就唯一能想起的商場。
但終究有一天,你會發現那小城不再是你記憶中的地方。你曾經就讀的學校變得好小,你曾經的老師變得好老,你與初戀約會的公園被拆了,你的記憶在現實中再也找不到。當你去吃令你魂牽夢縈的小吃,發現記憶中的小巷早已不見了,你有些忐忑地坐在對你而言相當陌生的地方,坐在你無數次與外人描述過的家鄉——它們全都變了模樣。
當你再一次以過客的身份到達另一個小城,走過某條上了年代的小巷,住進小巷里名稱類似“鄉音旅社”的地方。深夜時分,你關了燈,發現你自己仿佛置身某個孤島,聽著遙遙傳來的浪潮聲,你終于明白——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小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