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悲情表演

張祖群

一、 本文寫作緣起：現實版路人甲

年關剛過，搜狐新聞網于2016年2月19日推出一則《少女與歹徒互跪哭訴 兩人互訴不幸遭遇》的報道（詳見http：//news.sohu.com/20160219/n437832044.shtml）。這則報道的視頻中講述了2個小人物的悲情表演：蕪湖一名18歲的少女小王，于凌晨3點多被一名在理發店打工、嫌工作太累工資太少的小青年綁架。前者是第一次被人綁架，后者是第一次實施綁架，都沒有面對過，看上去都比較“面善”。但小王突然跪地不起，對19歲的歹徒哭訴起來：爸爸出車禍正在住院需要花錢，你這打劫讓我雪上加霜。我手頭只有360元，你全拿去吧。歹徒則表示：我也是沒有辦法，家里遭遇變故，第一次干這個。兩人就為360元增加一點、減少一點砍價起來，甚至還互相噓寒問暖，互留電話，答應以后互相做好朋友。小王還給歹徒（這時應該稱為大哥）介紹工作，而大哥則答應照顧小妹。涉案金額區區360元的綁架就此結束。第二天小王報警，根據互留電話與昨天經歷，警方很順利抓捕歹徒。最后得知：小王的父親沒有出車禍，包里其實有5000多元現金與幾張銀行卡，歹徒之前一直在理發店打工，嫌工作太累工資太少，被老板剝削厲害，就動了打劫的心思。

事件一經爆出，搜狐貼吧跟出許多帖子，第一條就是：“這兩人應該結伴去橫店，不然浪費才華了”（網友：愛吃豆腐的魚，搜狐湖南省長沙市網友）。搜狐北京市網友“北京眼”回復到：全靠演技。很多案例就是受害人用各種困苦不幸博得同情，最終得以逃脫。該報道中的兩個小人物本性都不壞，上演了一場現實版的《我是路人甲》。2015年7月3日在全國上映的電影《我是路人甲》（爾冬升執導）是由一群在橫店“漂”的群眾演員主演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這些“橫漂”都懷揣著理想，那是一種影視夢想，在橫店的各大劇組真實演繹（虛構）著自己的悲情人生。

二、《我是路人甲》的評價

不放棄夢想的草根情侶——萬國鵬與王婷，面臨夢想與家庭抉擇的凱哥，直面真實自我的魏星，他們都以非專業性、草根性、底層性、自我真實性塑造出一種抽象的真實感。這些小人物的的喜怒哀樂都來源于現實生活與其悲情人生，他們帶著發自肺腑的眼淚與笑容，從五湖四海漂泊到橫店。[1]社會民眾對《我是路人甲》的網絡評價呈現正向（例如：好片，真實，點贊）、負向（這應該是史上看過“最爛”的演員、這片“好渣”、看著惡心）兩種極端性。綜合來看，社會民眾對該片的評價以正面居多，比較有代表性的一種評述認為：與其說是一部上映電影，更像是一部關于影視夢想的紀實；該片書寫了嚴重而真實的橫店潛規則，李瀟瀟演唱的主題曲《要你的祝福》成為“橫漂”一族的精神最愛。誰都不想永遠只是“路人甲”！但是首先必須先做“路人甲”！夢想從“路人甲”開始！誠如劉輝（2015）所概括的那樣：影像中的世界與現實世界的高度一致性使得這部影片超越劇情沖突，“達到一種藝術上的成熟”。[2]當然也有極少部分學者認為，這只是一部素材收集扎實、沒有展示演員演技的“橫漂浮世繪”，是一幅漂浮的群演圖景！[3]

筆者認為：不能苛求《我是路人甲》像其他大牌明星云集的影視作品那樣獲得影視學院派的認可與高度評價，這部作品在大膽選用草根主演、還原真實生態、刻畫勵志人物等方面本身就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雖然該片最終只獲得6000萬元左右的票房，明顯低于其他同類型影片，但不能單純以票房來衡量該片的價值，因為《我是路人甲》具有“半紀實性”的歷史書寫意義。

（一）草根主演

本影片一反常態讓草根演員做主角，明星演員客串。袁詠儀、蔣夢婕、張靜初、吳彥祖、方平、方中信等明星客串演出來為主演陪襯，梁朝偉、劉德華、林青霞等“大咖”明星或寫影評或寫親筆信給予支持。讓草根演員成為主角扮演他們自己，這本身即超出電影角色扮演、拍攝與導演的一般意義。導演爾冬升改變不了所有這些底層人的命運，可能只有少數“路人甲”在此影片之后被捧紅從此改變命運，大部分“路人甲”（草根演員）在這部影片之后仍會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著路人甲默默無聞的生活。一代又一代的“橫漂”不斷來到東南小鎮重復路人甲的故事！中國電影曲折走到今天，擁有諸多在國內外獲得大獎、博得好評的影片，那些踩著紅地毯領獎的明星背后有一群群默默守候在電視機、電影屏幕前的路人甲，他們或許在多年前曾是同擠一間地下室的室友！這是為底層夢想草根樹碑立傳！

（二）真實生態

王婷、萬國鵬、覃培軍、魏星、沈凱、徐小琴等用真名刻畫的電影角色都很卑微，但是真實。他們為什么來橫店？回答：夢想；明星夢。內心獨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一個“漂”字將這種狀態形容得太精準了，漂泊無垠，“橫漂”不是一個隨著時間就能積累的行業。筆者試舉兩個鏡頭：

鏡頭一：王婷面容姣好，理性與理想兼具；萬國鵬，涉世未深、心地善良。毫無疑問，這對草根情侶是影片重頭角色。萬國鵬偶然之間獲得一個從橫店去北京漂流拍戲的機會（另外一個路人甲角色）。兩人分手前酒后亂性，這段床戲極其逼真與動情。王婷的前男友就是因為去北京把她拋棄了，而現在的男友（萬國鵬）又要去北京培訓，她不想等了，女人想要的畢竟是穩定的家庭。萬國鵬有一句話說得對：怪自己沒能力。王婷想要的是穩定的、有前景的生活，“橫漂”一族的未來是擺脫“橫漂”，不再做“橫漂”。她是深愛他的，但她卻看不到和他的未來，也不想毀了他的夢想，只得忍痛選擇離開。那晚分別之后從此不再見面了，彼此給對方留點最后的“粉色”回憶。這種底層心酸，誰能懂？第二天王婷坐上了耿力樹的車，離開。最終，萬國鵬的窮追不舍讓王婷決定和他繼續“漂”在橫店，然而生活的未來在哪里？這種關于面包與愛情的悖論式呈現出一種青年階段的普世意義，值得學術界深思。

鏡頭二：夜半時分兩姐妹中的一個在廣場跳舞，期望橫店的露天廣場變成她夢想中的舞臺。夢醒之后，妹妹準備出走。姐姐害怕妹妹被騙，拉住妹妹的手，妹妹卻毅然推開她上了色狼導演的車。要知道，色狼導演就是這樣以拍戲為誘餌、強抱擁吻姐姐，希望姐姐跟著他走的，他的這一伎倆現在用在了妹妹身上。妹妹用身體換前途，姐姐卻繼續努力堅持著自己純潔的理想。

這是怎樣的一群人啊！雖是草根的橫漂，在周圍影視生態如此“骯臟”的環境下，仍是很“純凈”的一群人，奮力掙扎，傳遞著正能量。

（三）刻畫勵志

從一個底層路人甲到主演明星，不知要經歷多少辛酸苦辣。假劇組的欺詐、惡群頭的盤剝、群演之間的等級分別與相互傾軋等行規，甚至女演員用身體換取導演在劇情中安排某個小角色，這種潛規則與緋聞，曾經以半公開的方式被多次報道。民間戲稱：在橫店，漂亮的、性感的女孩多的是，誰的裙子更短，“誰肯更進一步”，自然也會有“更進一步”的回報。《我是路人甲》對這些險惡溫柔地框在畫外或者一筆化之[4]，書寫正面形象，刻畫勵志。這些路人甲們靠著心靈雞湯堅持著走下去，篤信著茅盾、魯迅和蘇格拉底關于夢想的名言，并視之為精神支柱。[5]我們普通人的生活中不正是需要這種關于夢想的勵志故事么？“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為理想而奮斗”。當我們每個人在轉型時期的中國，都懷揣理想，走出生活陰影，實現個人夢想，那么千萬個現實中路人甲的個人夢就匯聚成為輝煌的中國夢！

三、 橫店的大人物與小人物

在橫店有三種人群值得關注：少數的大牌明星與導演，無數的路人甲，還有八卦周刊、狗仔隊、娛樂記者。前兩種群體都是在這里拍戲、吃喝玩樂、談論情感，后者則是以找出他們的公開與半公開的隱私暴露給觀眾為職業。

對于前者，大牌明星與導演在橫店工作則成就一番事業。從橫店誕生了中國1/4的國產影視作品，各地各歷史朝代的景觀都融合在這里，每天都有各種不同的劇組在這里忙碌地工作，你不知道在哪個拐角就會遇到大明星或大導演。《我是路人甲》中客串的明星與導演也是這種影視生態的真實寫照。對來這里追求理想或事業的人來說，他們會感到機會隨時都有可能產生，橫店不愧為中國底層影視工作者的“夢想之都”。[6]諸多中國知名影視明星都從橫店走出，很多知名明星都有橫漂經歷。君知否：（1）中國知名女影星劉曉慶2002年因偷稅漏稅被刑事拘留，2003保釋出獄后她為了償還拖欠的稅款長居橫店，這一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黑暗、最低谷的時光。從一天300塊錢的跑龍套到一天50塊錢的群眾演員，對大小角色，她都來者不拒。由此劉曉慶被坊間冠以“橫店第一漂”之名。（2）在《愛愛囧事》《青春期》《筆仙驚魂》等不少影視作品中擔任過男主角的演員王一于2015年7月在網絡曬出自己的“群眾演員證”。網友驚呼：橫漂最大黑馬殺出！

對于后者，回到《我是路人甲》的拍攝緣起：2012年8月，爾冬升因重拍電影《三少爺的劍》，前去浙江橫店找徐克探討3D拍攝技巧，卻機緣巧合地結識“橫漂”這一特殊的群體。爾冬升前后三次到訪橫店，接觸、訪談近300位群眾演員，于是創作、提煉一部“橫漂電影”的設想由此產生。[7]這些路人甲表面上精神抖擻、全副武裝，說起臺詞鏗鏘有力、抑揚頓挫，他們往臉上涂血漿、黑灰，面對鏡頭配合劇情變換著面部表情、身體姿勢，做出各色動作，沉浸于角色之中，夜幕落下，草草一個盒飯，回到出租屋，顧不上洗澡，躺在床上，神情麻木、肌肉僵硬，不久便呼呼大睡。第二天黎明即起，他們換上服裝，又提前跟進到劇組中。坊間有人指出：在橫店登記過的群演人數共計30萬。這些人拿著40-200元/天不等的低工資，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靠著夢想堅持著、重復著，因為他們是路人甲。對于做著演員夢的“橫漂”來說，橫店是天堂，當然也是地獄！如果說王寶強是“北漂”的成功者，那么《我是路人甲》男主角萬國鵬就是“橫漂”的幸運者。

這原本是對中國底層影視工作者的一個集群式真實書寫，書寫懷揣夢想的各色影視底層小人物，實現夢想的道路艱難，特別是在這個競爭更加激烈、現實更加殘酷的演藝圈，希望極其渺茫。無數的“路人甲”要敢于做夢，勇于拼搏，要堅持不懈，不斷自身努力提升修養技能。或許哪一天，天上就砸下一個大餡餅，機遇就降臨到“路人甲”的頭上。要知道：機遇只偏愛那些有準備的大腦。

四、“橫漂”成長

《我是路人甲》書寫“橫漂”，伴隨著中國影視轉型潮流一起激蕩。“橫漂”主要指“特約”演員，他們在影視劇中介于主要演員和群眾演員的小角色之間，常常扮演太監、宮女、家丁、丫環、差役等小角色，劇中有些許鏡頭，也有少量臺詞。一般的“特約”，10年前，一天能有50～80元的報酬，2015年漲到100元～300元/天不等。專演打斗角色（如衛士、保鏢、兵勇）、死人角色（扮演中槍、中刀、倒地而亡、流血不止）的“特約”，報酬會增加。[8]“橫漂”成長歷程與真實生態值得影視界高度關注。

2000年至今的15年，是“橫漂”成長最快的15年，2003年7月組建了國內首家演員公會——橫店影視城演員公會，對特約演員和群眾演員實行統一注冊管理。這是一個重要節點，表明橫漂從自發無序狀態向有組織有管理狀態的轉變。“橫漂”人數從2000年的幾人到2004年的1200人，最近3年橫漂以每年6000～7000人的數量增加，從浙江省文聯官方渠道獲得數據表明：截至2016年1月，在橫店影視城演員公會注冊登記的“橫漂”人員達28000多名；而據《浙江日報》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底，加入橫店演員公會的“橫漂”數量為31050人。兩者誤差不大，現今約3萬名的“橫漂”中，80%以上為35周歲以下的青年人。眾多的“橫漂”集聚在橫店，執著追求實現明星夢想。這些“橫漂”從來源上看可分為三類：一是全國各地慕名而來、懷揣明星夢想的群眾演員，大約占“橫漂”人數的35～45%；二是常年居住在橫店、期待發展演藝事業的演員，有一定的角色特長和劇組資源，大約占“橫漂”人數的35～45%；三是橫店本地的專業群眾演員，這一部分人數最少，約600人，占常駐“橫漂”的10%左右。[9]針對這些“橫漂”群體的引導和服務還存在一些薄弱環節。純粹靠個人機遇難以維持“橫漂”群體上升發展的順暢通道。制度缺失與管理漏洞容易讓單純的“橫漂”受到人身與財產侵害。“橫漂”群體的微型影視生態是中國轉型時期整體影視生態的真實投影。正是基于此，亟需從官方與民間兩種途徑采取多種措施：浙江省文聯就提升“橫漂”管理服務水平、暢通“橫漂”職稱的晉升渠道、提高“橫漂”生活待遇和政治待遇等采取10條措施[10]；民間也不示弱，2016年初，服務于“橫漂”群體的社會公益性組織——橫店演員公會在東陽市工會正式注冊。

或許《我是路人甲》中那種無根的漂泊已經成為歷史了吧。今天，“橫漂”已經從一個邊緣群體代名詞走向了一種文化品牌。自2014年啟動“最美橫漂人”才藝大比拼活動之后，2015年“最美橫漂人”在保留表演類項目的基礎上，增加劇本創作類、微電影類兩個項目，向全產業鏈項目拓展，參與人數暴增。在現場觀眾、“橫漂”、媒體記者、熒屏觀眾等的共同關注和共同參與下，“最美橫漂人”成為一場才藝視覺秀節目。

五、 無聲的結束

橫店是中國的“好萊塢”。美國國家地理出品大型紀錄片《鳥瞰中國》直接概括橫店為“中國塢”，在這全世界最大規模（26平方公里）的影視基地里每年營造全世界最大規模數量的電影電視作品。無數的明星大腕、草根橫漂、群眾演員集聚在這里，將宮廷劇、功夫片、槍戰片呈現給大眾，讓世界了解中國。“橫漂”成長是中國的好萊塢明星的前夜！最后還是回到《我是路人甲》電影的結尾：有人瘋了，有人傻了，有人跑了。即便是最會講道理、最努力、心態最陽光的那一個，也沒有成功。甚至，對夢想的堅持讓昔日的愛人們分道揚鑣。電影的結局并沒有給出一個實現夢想的大團圓結局。這是一種無聲的結尾，留待觀眾去遐想。在橫店，這些草根們的起點都是“還沒成為演員的演員”，或默默無聞，或一夜爆紅，或終成眷屬，或分道揚鑣。夢里的美好正等著與平凡的路人甲不期而遇。夢想可以天花亂墜，生活必須腳踏實地。只要摒棄負面影響，正視生活的矛盾，勇于擔當，揚長避短，這些無名的路人甲終會實現自己的夢！

感謝導演能夠將眼光向下，投向這些卑微的橫漂“草根”，在半紀錄片中呈現出一種轉型時期的真實影視生態。各色小人物或許并不能就此改變自己，但是他們呈現的銀幕景觀將為后來人研究這段歷史提供憑證。書寫卑微，書寫邊緣，書寫草根，書寫漂泊，書寫真實……中國電影史將銘記《我是路人甲》。

參考文獻：

[1]孫傲飚.電影《我是路人甲》中的生存哲學[J].電影評介，2015（19）：13-15.

[2]劉輝.《我是路人甲》：港導漂流記[J].電影藝術，2015（5）：38-41.

[3]葉航，王培雷.《我是路人甲》：當“北上”遇到“橫漂”[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5（Z1）：131-134.

[4]周舟.《我是路人甲》：“跑龍套”的也有青春[N].中國電影報，2015-06-17（32）.

[5]趙君竹.電影《我是路人甲》：人海微塵中的生存[N].文藝報，2015-7-8（4）.

[6]Toby.《我是路人甲》野百合的春天在哪里？[J].東方電影，2015（7）：30-31.

[7]佚名.我是路人甲[J].電影，2015（7）：46.

[8]蘇虹，王稷頻，萬潤龍.“東方好萊塢里”的“橫漂一族”[J].大視野，2004（5）：18-23.

[9]吳孟婕.“橫漂”有娘家 共逐光影夢[N].浙江日報，2016-01-30（8）.

[10]田宇原.延伸工作手臂 創新服務途徑 努力打造浙江文藝人才新高地[N].中國藝術報，2016-0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