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卜醬湯
【故事簡介】:為了找尋靈感,我搬到了與世隔絕的海邊進行創(chuàng)作,一個自稱鐵桿粉絲的男人闖了進來,投食、交心、秀肌肉……原來,重燃靈感的辦法不是與世隔絕,而是有人陪伴。
一、
這個人病得不輕。
連續(xù)一個月每天不間斷發(fā)消息給我,實在是我至今遇到過的讀者中的佼佼者,有著超人一般的毅力。
——我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從十二歲開始看你的作品,我?guī)缀跏强粗愕男≌f長大的。
——如果可以,請讓我做你一輩子的讀者。
——木下生花,你不回復也沒關系,你有那么多書迷,我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顆小小星辰。
“嘖嘖嘖……”我忍住惡寒,點開郵箱里堆積的郵件一封封瀏覽過去,了無生趣地啃著海帶干,時不時嘀咕一聲,“不要迷戀姐,姐只是個寫書的。”
這些內容太無營養(yǎng),以至于一個多月下來,妹子的告白套路我早已爛熟于心。此時海帶干快要吃完了,我也無心再翻下去,正準備關掉網頁……
郵件又顯示新消息。
發(fā)件人還是她,可郵件的內容讓我震驚了,當即決定給她一個見我的機會。
我在郵件里回復了她地址的第二天,她便風風火火從S城趕來見我了,并且非常守時。
傍晚五點,此人站在沙礫中央,仰頭向我招手示意。我報以微笑,然后……閃電般躲進屋內,重重地摔上了陽臺的門,全程手疾眼快。
她郵件里說自己是少女,可……
這是個男的!
可是已然來不及了,他用行動告訴我:他不會輕易放棄。
“叮咚、叮咚、叮咚……”門鈴響個不停,門外男人的聲音也緊跟著傳了進來:“木下生花,是我,開門。”
我氣呼呼地倚在門邊,沖門翻了個白眼。
他繼續(xù)說道:“你,一個被多個榜單、雜志評為2015年度愛情小說家的人,居然把一個千里迢迢趕來見偶像一面的書迷攔在門外,我想媒體記者一定對此非常感興趣。”
這道德綁架……我給一百分。這么厚臉皮的話,被他那副過度溫柔的嗓音講述出口,更多了一種老狐貍算計的意味。
我打了一個激靈,趕緊開了門。
男人站在門口,彎起嘴角,自帶逆光美顏效果,揮手的幅度像是伊麗莎白女皇會見公爵。
我早該料到的。
昨天我交出居住地址的那一刻,便給自己挖了好大一個坑。
等他進了屋,我才看清這位“十七歲少女”的外貌,不僅“少女”二字是假的,就連“十七歲”也是假的。
眼前這個男人穿著“大叔感”煙灰色的毛線外套,內搭一件略顯正式的“大叔感”白色襯衣,手臂上的“大叔感”腕表價值不菲。
“大叔感”滿滿的搭配品位,配上他嘴角邊那抹沉穩(wěn)的笑容,讓我感覺大腦有些缺氧。
他竟然謊報年齡,欺騙純良作者,我非常生氣。
我戳穿他的語氣都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呵,十七歲?小伙子你長得挺顯老的。”
他蹲著將身上的旅行背包卸下,仰頭看著我,輕笑一聲:“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郵件里答應你要做到的事,我一定會做到。”眼看那男人氣定神閑地整理著旅行用背包,從里面掏出衣物、牙刷、剃須刀……甚至從里面掏出好幾本書。
我好奇之下湊過去一看,居然沒有一本是我的!
二、
近來我住在海邊的輕型別墅里,閉門不出。偌大的雙層房子,陪伴我的就只有一臺筆記本電腦,還有窗外無休止的海浪聲。
筆記本電腦時常顯示的是word文檔的頁面,但上面除了“作者:木下生花”六個字,其余一片空白。
而這樣的狀態(tài),已經持續(xù)三個月了。
是的,不知怎么的,我丟失了一個作家賴以生存的東西:靈感。
這也是我為何從遠在繁華都市的舒適公寓搬到這種人煙稀少的海邊來的原因,我不想接到編輯的奪命電話,每天與外界唯一的接觸就是郵箱。
本來我心想與世隔絕會讓現(xiàn)狀好轉,但結果顯然是……我依然寫不出!
是的,我將地址給這個人,也只因他郵件里的那行“我能幫助你重新獲得靈感”。我選擇相信這行字,真的是因為我實在是窮途末路了。
今天第三次下筆失敗,我重重合上筆記本,將之扔在了地上。
他見狀從躺椅上起身,好脾氣地彎腰替我撿起筆記本。
“陸寧!你到底打算如何幫我?”我問道。
“要是你所謂的幫助就是在我扔東西的時候替我撿東西,這樣我還不如養(yǎng)只拉布拉多犬。”我在氣頭上,說出的話自然難聽。可沒想到陸寧非但沒生氣,還拉過我橫眉冷對時不經意伸出的手。
我與這個男人才相處了不到二十四小時,按道理我此時應該狠狠甩開他與我交疊的手,可奇跡般地,我意外覺得他這一動作并不猥瑣,可能因為他自帶的溫柔氣場,或者是高顏值。
他說:“木下生花,你能談談你為什么喜歡寫作嗎?”
“因為我喜歡筆下那種寫盡愛情、悲歡離合的感覺,簡單來說是造夢者。”答案我脫口而出,時常面對公眾媒體可不是蓋的。
“那你搬到這里來是在害怕什么嗎?”他循循善誘。
我也如實回答:“我害怕編輯瘋狂催稿。在S城的時候,責編不停地打我電話,一個小時五六通那種。我這本書應該在昨天就寫完的,是的,昨天。可是我居然到今天還沒開始寫一個字,連構思都不完整。我害怕自己也許再也寫不出動人的愛情故事了……”說到最后,我居然哭出了聲。
陸寧拍拍我的頭,從他那件運動衫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遞在我手心。
我有些感動,心想人果然不能貌相,單憑第一面印象便對一個人持懷疑態(tài)度是錯誤的。比如陸寧,他心理開導做得真的不錯。
“我這些心事說出來舒服多了……謝謝你,陸寧,讓你來這里是沒錯的。”
“嘩啦——”
我剛被代入自我憐憫的情緒,就被甩了一臉水。
而陸寧,居然已經脫下運動外套,在別墅自帶的泳池中徜徉了……
我怒火中燒。
在我噼里啪啦蹦跶出無數(shù)個花式毒舌的詞語后,在水下悠然自得游泳的陸寧終于停下靠岸了。
他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臉頰,舉手投足間充滿了成熟男性專屬荷爾蒙,一時間讓我語塞,并且臉頰發(fā)燙……但我認為:“我臉紅是因為生氣,不是因為害羞。”
“噗——”陸寧笑出了聲,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出聲,而不是那種溫柔無害卻疏遠的微笑。
雖然驚艷,但我更為自己剛才的模樣感到丟臉。我隨手抓起一塊毛巾朝他扔去:“有什么好笑的!你耍我耍夠了嗎?”
他抬手接過毛巾,掛在脖子上,說:“嗯?我哪里在耍你?”
真是厚臉皮!“你剛才那樣問我,卻又突然跳到泳池游泳!你這哪里是要開導我的樣子,你甚至連我的話都不愿意聽完!”
“木下生花,我想聽到的并不是剛才那些官方話,那些話你應該留給媒體記者,而不是我。”他皺著眉,表情嚴肅,眼眸如同汪洋,一眼能看透我的心思。
彼時四周寂靜無聲,我能清楚聽見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
三、
陸寧來了半個月,期間完美地充當了“三陪”,陪吃、陪寫、陪聊天那種。
他有不賴的廚藝,有不賴的顏值,有不賴的見識,這樣的同居生活過于自然,以至于我差點忘了他來這里的初衷。
但他不會忘,總會冷不丁對我說:“吳沐沐,在你準備好說真話前,我可以一直這樣陪著你。”
他的樣子像極了我之前在S城咨詢過的N個心理醫(yī)生,可與他們不一樣的是,他居然成功套出了我的話。
那是他來的第二十天,前一天我絞盡腦汁構思到天明,直接導致我第二天昏睡了一整天,睜開眼已經是傍晚了。
陸寧倚在書房門口,問我:“你餓了嗎?我去給你下碗面吃。”
“臺詞太俗,差評。”
“那你欽點,點到你滿足為止。”陸寧依舊對我寵溺萬分。
接著,在客廳等待晚餐的期間,許是窗外海邊夕陽太美,許是我心里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又或許只是我睡蒙了……
“是的,我三個多月前失戀了。”說出這句話后,我就像是松了一口氣,天知道我這口氣憋了多久,接著,眼淚也開始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陸寧這次沒有遞給我手帕,依舊站在廚房搗鼓:“三個月前,那就是你開始寫不下書的時候。”
他插得一手好刀!我傷心道:“我比誰都清楚,用不著你強調。”
盤子和玻璃桌面相碰發(fā)出“叮咚”的聲響,是他端來了晚餐:“喏,你欽點的蛋包飯,我還特意多加了些你最愛吃的番茄醬。”
陸寧將我手掌攤開,放了把勺子。他的無微不至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孩子。
“吃吧。”
蛋包飯,濃厚番茄醬,熱騰騰的……要死要死,我的眼淚愈加止不住了。
見狀他挪了個凳子在我對面坐下,娓娓道來:“你一定在想,身為一個愛情小說家,寫出過無數(shù)個讓讀者感動的甜蜜結局,自己的愛情卻結束得慘兮兮的,對吧?你因此失去靈感,卻不好意思對任何人訴說是嗎?”
他是不是有讀心術?
暖色調的燈光,與美味的蛋包飯,讓我失去了理智,我一頭栽進了陸寧的懷里,哭得呼天搶地。
他順著我的頭毛,這讓我感到安心。他說:“好了好了,沒事啦,說出來就好了。你這叫偶像包袱,其實你真的不用有偶像包袱,畢竟像我這樣從不看你書的人也很多。”
我唰的一下從他懷里彈起來:“陸寧,你!”我舉起勺子要與他決一死戰(zhàn)。
他卻笑瞇瞇的,喃喃道:“果然我還是更喜歡充滿生氣的木下生花。”
我清晰地記得,陸寧來的第三十天,我總算開始漸漸地構思出一些東西了,碼字的速度雖然很慢,但感覺比以前好太多了。
雖然不知原理是什么,但他的出現(xiàn),似乎真的在復蘇我的靈感,使我第二次愛上寫作。
我在面對大海的門口處寫,陸寧便童心大起,赤腳踩在沙灘上,撿貝殼。
我午后愛躺在二樓的沙發(fā)上寫,他便會一聲不吭鉆進廚房,替我送上一杯清新的Mojito。
我偶爾有了興致,會在后院躺椅上寫,陸寧便單手脫下T恤,帥氣而優(yōu)雅地跳下泳池,偶爾心情好來個花式游泳。剛開始他還會穿背心,而現(xiàn)在大概是和我混熟了,居然開始不避諱地露出胸膛。我猜想埋頭享受游泳的他大概不知道,他好看的肌肉線條總讓我心猿意馬……
我的人生開始熱鬧起來。
說真的,寫作真是世上最寂寞的事情了。紅了之后,我靠著不菲的版稅住進了繁華都市的高層公寓,有大大的落地窗戶那種,之后我能夠像以前夢想的一樣,在落地窗邊側坐著,懷里抱著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噠噠噠敲打。
筆下的世界繁華茂盛,男主角和女主角愛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可每次趕稿到深夜,我合上電腦,轉過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沒有。
那種寂寞,不是窗外美麗的霓虹聲色能夠填補的。
甚至寂寞到……男友有名無實,與我僅僅半個月見一面,我卻對他視若珍寶,直到對方提出分手,我才意識到對方或許早早就厭煩了無趣的我。
可是現(xiàn)在,陸寧會在早晨游泳,三餐做飯,或者只是坐在我身側,看著書,哪怕不是我寫的。
原來重燃靈感的辦法不是與世隔絕,而是有人陪伴。
我承認自己對陸寧產生了依賴感,可是……我偷偷轉頭去看陸寧,他正在聚精會神地想著什么……嗯,我居然對他的來歷還一無所知。
這太危險了!
四、
陸寧來到的第四十四天,我終于找回了全部的靈感。
“你快看哪!這是我這一個星期寫的量!”我抱著筆記本電腦,像一只脫韁的野馬,一路狂奔到陸寧房間,把word的滑塊從上滑到下,還把字數(shù)統(tǒng)計翻出來給他看。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秀碼字速度,活像一個電視購物推銷員,我多么想讓陸寧知道,他的到來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我晃著他胳膊:“這本書的完稿指日可待!”
我想我此刻眼睛里寫滿了“夸我”兩個大字。
“嗯,你做得非常好。”陸寧很配合,溫暖的淺笑又對著我的少女心來了一槍。他看著很開心,可奇怪的是……我覺得陸寧又沒看上去那么開心,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多么希望是我職業(yè)病的錯,比如腦洞太大,一個眼神看出一百個意思那種……而不是陸寧真的有事情瞞著我。
想東西的時候我特容易發(fā)呆,比如現(xiàn)在,我不知不覺已經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直到他把書一合,出聲打斷我:“嗯?你還有什么事情嗎?”
“沒……沒有。”我飛速穿上拖鞋,準備抱著電腦離開。
走到門口,我又停下了。我轉身,微笑,跟做益達廣告似的:“陸寧,謝謝你啊!”
本以為他也會和益達廣告里的男生一樣,對我相視一笑就好。誰知他總不按照劇本來,他跳下沙發(fā),大長腿一跨,走到我面前,張開臂膀抱住了我。
此時無聲勝有聲,陸寧一句話未說,我卻因為那個擁抱傻笑了一整天。
甜蜜的心情直到半夜也沒消散,我吹著海風,趴在臥室窗邊,眼睜睜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拖著箱子從我別墅離開……
我沒喊住他。
因為我早就料到白天那個擁抱意味著分別。
明明有心理準備,可我的悲傷依舊收不住,好吧,我愛上他了。
療傷結束,我一個人默默回到了S城,霧霾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木下生花回來了!
我先是回到家放好行李。
我把前段日子做“海螺姑娘”時所穿的草帽、寬松肥大的男款T恤等等等都給收了起來,換上了以前那套裝扮——紅唇大波浪,然后蹬著高跟踏進了出版社。
伴著此起彼伏的“吳老師早上好”,我從大門口一路走到我責編的辦公室,一口氣不帶喘的,然后進門,閃亮登場。
不等責編傻眼,我朝她深深鞠了一躬,九十度直角那種。
再抬頭時,我露出小狗一般的表情:“編輯大人,小的錯了!”
我撒潑打滾求原諒,終于爭取來半個月的延期。
但在我撒潑打滾的說辭中沒一句提到那個人,所以我想他們并不知道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整個編輯部只以為是海邊的寧靜生活治好了我靈感枯竭的毛病。
而在安撫好責編、主編等各種因為我前段時間的消失而焦頭爛額的人們后,我回到家卻并沒有急著打開word,而是拼命翻出以前看過的所有心理醫(yī)生的名片,然后耐心地打電話過去,一個一個詢問。
是的,都說女人有第六感,而我身為心思敏感的女作者,女人中的戰(zhàn)斗機,我反復回味了與陸寧同居的日子,然后從種種跡象中的得出結論:陸寧很可能是一個心理醫(yī)生。
事實證明,我的預感簡直準得嚇人。
樹大招風,陸寧他手段高明,在S城心理醫(yī)生業(yè)內名氣不小,我很快便將目標鎖定在一家開在商務寫字樓頂層的私人心理咨詢所。前臺的助手小妹根本攔不住我,我就像是個女壯士一樣風風火火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驚呆了。
五、
正在被治療的患者也驚呆了,那位患者精神狀態(tài)似乎本來就極度緊張,被我的突然登場一嚇更是止不住大叫:“我的媽呀……我的媽呀……胡醫(yī)生,你看到了嗎?這是那個寫言情的作者嗎?我還關注了她的微博呢,可她居然跟個女壯士一樣突然出現(xiàn)了!”
幸好她對面的那位胡醫(yī)生第一時間施展安撫技能,終于讓她情緒趨于穩(wěn)定。他幾番安慰,患者終于入睡了。
我哼哼一聲,為他的精彩表現(xiàn)鼓掌。
他有些慍怒:“抱歉,治療室內需要絕對的安靜,請吳小姐停下。”
好,我就依你的停下鼓掌,可算賬這事兒就依不得你了。
接著我不顧助手小妹的制止,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他面前:“好啊,胡醫(yī)生!誰能想到你居然連姓名也是騙我的呢?”昨晚我像個傻瓜一樣問有誰認識陸寧,卻被告知有個醫(yī)生和我描述的很像,可是人家不姓陸。呵,我要冷靜,可想到他對我說的居然沒一句是真的……我身子依舊止不住顫抖。
穿上白大褂的胡醫(yī)生透著疏離的意味,他把眼別開:“吳小姐的重點居然是這個?我這名患者差點被你嚇得過度呼吸。”說著他掖了掖患者身上蓋著的毛毯,“吳小姐,我們出去談,別影響了患者的休息。”
該死的胡寧!在海濱別墅和診所……對我的態(tài)度堪稱教科書一般的分裂,他現(xiàn)在對我橫眉冷對,甚至連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這讓我感到無奈。
他幾次叫我回去,我不聽并且做出要賴在診所的樣子,他也就干脆懶得理我,繼續(xù)埋頭整理他的病案了。
他工作時是另一種迷人的樣子,卷起的襯衫袖口,伏案研究時緊皺的眉頭,這都是成熟男人的標志啊!
胡寧的辦公桌旁有一個大大的壁櫥,里面整齊地排放著一沓沓的病例,按照日期排序。我睜大眼睛,反復掃描,卻愣是沒找到自己的。是的,他和我在一起的時段,歸檔為空白。
我還沒來得及問,之前嚇到昏迷的患者醒來了,走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我和胡寧誰也不理誰的樣子。
于是這一幕讓她“茅塞頓開”:“胡醫(yī)生,你的女友竟然是木下生花啊,我當初可是她的鐵桿書迷。”
我瞅了胡寧一眼,有些嘚瑟。
“聽見沒!這位妹子是我書迷!”還說我是你女友,當然,后半句我沒好意思說。
胡寧收起筆:“吳小姐,她說是當初。”
我不服,于是我開始探討這個“當初”的由來,患者妹子的理由是:“后來因為你長時間沒出書,我就粉轉路人了。你再不出書我可能就要路人轉黑了。”她淡定地闡述著。
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我趕緊拉著妹子開始聊人生,一直從我出的第一本書聊到了新書的構思。
這一聊倒好,我和妹子很聊得來,一直聊光了她的治療時間。胡寧中途也很配合地沒有插話,也許他也明白一個來尋求心理咨詢的妹子的笑容有多么珍貴。
妹子高高興興與我和胡寧告別,臨走前還特意囑咐道:“胡醫(yī)生,你千萬要好好對待木下生花,要牢牢抓緊她。因為我希望以后每個星期來診所的時候都能和她聊一個小時。”
“你差點搶了我的飯碗。”妹子走后,胡寧輕笑一聲,從微波爐里取出便當,兩份。
他拿著其中一份遞給我:“樓下便利店的蛋包飯,讓助手帶的,如果不嫌棄的話。”
六、
我吃著蛋包飯,有一瞬間回到那時候的錯覺。
傍晚的日光有一種迷霧感,照進這間診所,寂靜而美好。這一刻,我覺得適合來一場心平氣和的對話。
“胡寧,你為什么一到S城就和我斷了聯(lián)系?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很辛苦?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是朋友,可你突然離開真的挺傷人的。”
“我很抱歉。”胡寧長舒一口氣。
“那么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紹吧,這一次我不會再撒謊了。我叫胡寧,如你所見,我是這間心理咨詢診所的醫(yī)生,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在最短時間內接近患者的心靈,理解她,然后帶她走出某些陰影,從而能正常生活和工作。”言下之意,他那段時間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可你為什么會知道我的事?”
“那段時間你四處尋求幫助,S城很多醫(yī)生與你有過接觸,卻都失敗了。而我也是通過一個朋友的口中知道了你的事情。”
胡寧甚至連發(fā)問的時間都不留給我,緊接著解釋道:“而我決定幫助你,也只是因為對作家這個群體心理的好奇,想知道所謂的‘靈感的產生與消失與情感的聯(lián)系。”
一大堆術語!讓我非常惱火!
“現(xiàn)在看來……治療效果很好,你找回了靈感,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數(shù)據(jù)和資料。”
“僅此而已?”
他是不是接下來要比個勝利的手勢?
都說人的脾氣不是一點就燃的,都有一個積累的過程,達到臨界點才會爆炸。那么對我而言,他反復地把治療、研究、數(shù)據(jù)這些字眼強加在我們倆的關系上,就到了我脾氣的臨界點。
我單刀直入:“胡寧,我覺得我喜歡你,并且憑借我對愛情的深入研究,我覺得,你也喜歡我。”
胡寧的情緒不是沒有波動,他眼神閃躲,思考許久,等到我差點就以為他要回應我的時候,卻又下定決心一般道:“不,沒有一個心理醫(yī)生會喜歡上患者的,如果治療途中讓你產生了某些誤會……我很抱歉。”
冥頑不靈!我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我看過N個心理醫(yī)生,沒有一個人用你那么出格的治療方法!你那哪是治療!分明在撩妹!好,如果你所謂的治療方法就是欺騙感情,那么我只能對胡醫(yī)生說一聲‘服。”
此次交談不歡而散。
七、
有句話非常討厭: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很不幸這句話說的就是我,眼看一個口是心非的心理醫(yī)生還沒有成功拿下,我居然又遇到了新的煩心事。
“木下生花經常出入心理診療所!”
“木下生花疑似患有抑郁癥!”
“木下生花患有嚴重抑郁癥,現(xiàn)身說法自己痛苦翻轉、以淚洗面的日日夜夜!”
報紙、微博上充斥著這些標題,配圖是不知哪里挖來的我出入各種心理診所的樣子,標題一條比一條毒,一條比一條胡扯。
都是些什么鬼啊!我氣到爆炸,把這些無良八卦報都揉成團,狠狠扔進垃圾箱。
我打開帶了V的微博,最近一條微博下面的評論量居然達到了上萬條!大部分是可愛的讀者們的留言,一些“你要快點好起來呀,我們永遠支持你”之類鼓勵的話。
哭,雖然我很愛你們,可是我真的并沒有抑郁癥。
還有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圍觀群眾,說我一定是要發(fā)行新書了,開始炒作了,或者直接說我總是炒作。
天啊,這個假消息來得太快,我有點缺氧。
這種時候,公眾人物一般只有兩個選擇,一、閉嘴;二、法律武器。這兩種方法解決事情效率最高,省得越描越黑。
我這個暴脾氣當然選擇第二種。
可律師告訴我:沒有人證,一切白搭。
有誰愿意站出來作證呢?我把電話打了個遍,可無一不是用借口推脫掉,畢竟沒人愿意蹚渾水。那晚,我切身體會到了什么叫孤立無援。
我望著屏幕上唯一沒打的那個電話——胡寧,然后開始發(fā)呆。
屏幕突然亮了,顯示是胡寧的電話。
我嚇得一個踉蹌,冷靜后鄭重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男聲沙啞而好聽:“我為你作證。”
胡寧一如既往從與同行聚會的飯桌上聽到了我需要幫助的消息,我不得不感嘆:心理醫(yī)生真是一群八卦之心旺盛的人類。
他也說到做到,直接約見了我的律師和我。律師先前和他電話溝通過作證所需要的材料和文件,他便一一帶了過來。
我們一群人便開始埋頭整理文件,選出最具有法律效力的證據(jù)。
許久不見胡寧,我可以看出他最近過得并不太舒心,甚至連嘴邊的胡子都沒來得及刮,樣子也有些憔悴。他從來到這里一眼沒有看向我,也半句話未說,和我的律師倒是交流了不少。
呵,他一副正直證人的樣子,不就是想用每一個行動告訴我:我不過是道德層面上幫你,對你并沒有意思。
可他根本忽略了一件事,肯站出來作證就是最大的破綻了。
一旦走上了法律程序,此事的解決就簡單了。開庭,作證,胡寧這個人證和治療記錄這些物證俱在,無良八卦媒體被狠狠地警告了一番。
我被證明沒有憂郁癥,而是靈感缺失……好吧,雖然這對于一個作者來說也并不是很光榮,但是至少這是真相。
走出法院,我望著走在我前面的胡寧,居然有些感動。
記得上一次見面我們還吵得不可開交來著,轉眼我們卻站在了同一戰(zhàn)線,命運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
以示慶祝,我們選擇在法院邊的全國最大連鎖餐館——沙縣小吃小搓一頓。
律師業(yè)務繁忙,吃面條期間接了好幾通電話。終于在他接第N通電話的時候,我鼓起勇氣,開口對他說了今天第一句話:“胡寧,之前買下我作品影視版權的劇要開拍了,我可能會去跟組,會很長一段時間不在S城。”
他手一顫,剛夾起的油潑面又滑回了碗里:“那……祝收視長虹?”
“你還不承認你喜歡我?”我從包里掏出標著我名字的那本心理治療筆記,胡寧一定沒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在帶來的資料里夾雜了這本筆記。
而我也終于知道為何櫥窗里沒有我的記錄。
只因上面記錄的是他在海濱別墅里與我同居的那些日子,每一頁每一行都是有關我的。
他果然慌了,伸手想要搶:“這些都只是心理治療的筆記,每一個患者都有。”
“吳沐沐,你別無理取鬧。”他這么傲嬌,就不要怪我使用絕招——
“木下生花,第一次見你……”
“木下生花,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花那么長時間在一個患者身上。診所里還有大把排著隊等我治療的患者,我卻舍棄高昂的收入,留在了你這兒快一個月。”
“你和我說靈感回來的時候,我很開心,卻又不開心。我想我再也沒有借口留在你身邊了,一想到這次一別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見……”
“下午的陽光過于刺眼,我沒忍住擁抱了你。作為一個專業(yè)醫(yī)生,我為我的行為感到羞愧,我想我的家族也會為我感到羞愧。可是作為一個普通男人,我為我那個擁抱感到無比快樂。”
“夠了!別讀了!”
他很生氣,我也知道我這么做太無恥了,一個禁欲系男人被我念出類似私人日記里寫的心事,我簡直壞透了。
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
“誰讓我喜歡上一個古板的男人!明明喜歡我,卻固守什么專業(yè)醫(yī)生的觀念!現(xiàn)在這個年齡差是狗屁,師生戀滿天飛的年代居然還有你……”
胡寧沖過來狠狠地咬住我的嘴唇,這不是一個吻,而是像要懲罰我一樣用力。
我腦子一片空白。
門外的律師進來也驚呆了:“我的天哪!吳小姐,你需要法律援助嗎?這個男人強吻了你……”
胡寧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炙熱的眼神只望向我,可我萬萬沒想到等來的話是:“對不起……吳沐沐,我失控了。我是說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我馬上就要離開S城了,他居然還和我說這些?
披荊斬棘拯救王子的女戰(zhàn)士也是會累的,更何況我還是內心柔弱的言情作者。
他讓我失望透頂,于是不等他說完,我奪門而出。
八、
跟組的日子十分辛苦,他們偶爾讓我改動下劇本,剩下的時間我還得寫那本拖了很久的新書,工作已經讓我心力交瘁,至于愛情?我切斷了所有與外界的聯(lián)系。
也因為之前拖了很久,所以新書的出版可謂神速。
這本書女主角是一個有心結的病人,男主角的職業(yè)是一個心理醫(yī)生,起初借治病的借口接近女主,撩妹成功后又冷漠地離開,放著女主人公不管。
不同于以往,這次書的結局是悲劇,我想以身作則告訴大家,遠離過于溫柔的男人,同時遠離心理醫(yī)生。
簽售會的地點,我選在了那座海濱城市。
我偶爾也要對得起自己作家的身份,文藝一把,比如讓這座城埋葬我的愛情。
簽售會上,我感情上來了,情不自禁開始哼歌:“就讓大海帶走我的哀愁,就像帶走每條河流……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我的愛……”
“這里的浪花太小了,帶不走你的愛。”
這名讀者抬杠抬得真好,我給一百分。他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抬頭去看他……天啊!
胡寧!他這個殺千刀的居然還敢來我的簽售會!
然而一切都晚了,我心如止水地為他簽名,然后示意下一名讀者上前,我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愿賞賜他。
簽售會結束后是慶功宴,我喝得酣暢淋漓。
回酒店時已是深夜,我有些暈卻又很清醒,暈是因為酒精,清醒是因為此刻站在路燈下的胡寧。
“木下生花,你的字真好看。”他得意揚揚地舉著那本書,把扉頁攤開給我看,臉上的笑意仿佛我寫的是“我愛你”“么么噠”這樣肉麻的字眼。
拜托,燈光下,那一行用黑色簽字筆書寫的“去死吧你”明明亮瞎眼,他難道沒看?
我冷哼一聲,蹬著高跟鞋準備開跑,卻被他輕易捉住手腕,給拉了回去。
“我很開心,你還愿意為我留言。”
“心理醫(yī)生的想法是不是都比較獨特?”我白眼翻到頭疼。
因為我生怕白眼之后,我會看到他好看的臉,然后落敗。
嗯,所以我得保持翻白眼的姿勢。
“木下生花,你知道好奇是什么意思嗎?”
我沒好氣:“想知道查字典去。”
“好奇在心理學上,是喜歡的第一步。”
“……”
“我承認我一開始接近你是因為對作家這個團體心理的好奇,發(fā)的那些郵件也統(tǒng)統(tǒng)是跑火車,什么鐵桿小粉絲,我分明連你的一本書也沒看過。心理醫(yī)生的職責就是在最短的時間,與病人的心走得很近,然后嘗試讓她的心靈放松。從一名心理醫(yī)生的角度來說,這已經是全程了,因此回到S城的心理診所,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我以為只是一場工作的結束。”
他不說倒好,此時一說,我那些天的心酸又一下子涌上心頭:“去死吧!陸寧,你去死吧!”我大聲嚷嚷著,一邊擺好起勢,準備揍他一頓泄氣。
陸寧任我打著,卻又不知何時已經把我摟在懷中,手掌一下一下?lián)嶂业谋场?/p>
又是這些心理醫(yī)生的專業(yè)伎倆,我不屑!我拼了命掙扎,他卻也拼了命護我在懷里。
直到我泣不成聲,他也沒放開我:“這樣打我好受一點沒有?那我要繼續(xù)對你傾訴愛意了,吳小姐。”
“你閉嘴!”
“吳沐沐,你讓我覺得,這些步驟并不該是全程,不,應該說是遠遠不夠。”
“那么多術語,我根本聽不明白,說俗點!”
他輕笑一聲:“說俗點就是,我的心已經不愿從你心里走遠了。”他的指尖輕輕撥開我額前的發(fā),深深望著我。
我承認,我就快要昏厥了。然而在我還在飛快思索著到底是陸寧的眼神,還是剛才白眼翻太久導致昏厥的時候……
他已經低頭,在我唇上落了一個吻,又輕又柔,仿若跌入云端。
“胡寧!你這個撩妹狂魔……”
“你別以為說些情話,撩撩我就可以了,自從你猶豫不決說不是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你當時都沒有聽我把話說完,我要你等的那幾個月,是去說服我家里的,他們都是傳統(tǒng)刻板的醫(yī)生,都秉持著心理醫(yī)生喜歡病人就像是小偷一樣,利用職務之便來竊取感情。如果不能說通他們,我怕你嫁過來也不會好受,所以我要為你規(guī)避所有風險……”
我抓重點的能力一向不錯:“等等,你說嫁過來?”
“是的,我想要娶你。”
他不等我說完,又俯身堵住我的嘴。這個禁欲系boy這次給了我熱辣的長吻,看架勢是要把那些裝作定力很好的日子都給補回來。
我回去得好好反思一下,身為一個愛情小說作者,我筆下寫的男主角居然沒一個比胡寧更會欲擒故縱,撩撥少女心的!
“你的新書是以我為主角吧?聽說還是個渣男?以后心理醫(yī)生的結婚率降低了,同行肯定要來找我算賬。”
“會不會寫第二部為男主角洗白的書,就看你表現(xiàn)了……”
“好,那接下來請多多關照,我會用一輩子來刷木下生花的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