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

魏清潮

我愛竹、喜竹、敬竹，于是，我走進了蜀南竹海。

時逢初冬，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細雨，薄霧彌漫，在一片如夢如幻、忽隱忽現的氤氳中，眼前呈現了一個綠色的世界。茂密的竹林，盤根錯節，一根根竹竿向天高高聳立，雖然地上飄落零星的葉子，一節節竹子卻是青翠欲滴，綠葉婆娑。登上過山吊車，往下眺望，方圓120多平方公里，上百座山頭，匯成了竹的海洋，一望無際。隨著山風的卷起，形成萬頃碧濤，輕波浩渺，激蕩澎湃，時而凜然，時而激越。竹海近看綠蔭成片，竹林中夾著幾棵桉樹，呈現了金燦燦的葉子，與竹子的綠色互相映襯，更顯色彩斑斕；遠看輕煙環繞，竹影朦朧，神秘飄逸，恰似戴著頭紗的舞娘翩翩起舞，蔚為壯觀。

漫步于竹海中，猶如進入一座竹文化的大觀園。除了隨處可見的烏竹、黃竹、紫竹、楠竹、花竹、方竹，還可見到似人非人的人面竹，使人容易聯想起“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名句；挺著大肚子的佛肚竹，仿佛一尊笑瞇瞇的彌勒佛浮在眼前：“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一笑笑天下可笑之人。”修長苗條的湘妃竹，不知怎的，使我想起敦煌壁畫上的飛天，活脫脫飄逸俊秀的大美女映入眼簾；還有形象慈善的觀音竹……這些品種世上罕見，十分珍貴，使整座竹海變得生動，妙趣橫生。在竹海里還偶然發現，在石頭夾縫中生長的竹子掙扎著、縱然伸起，堅韌挺拔，石破天驚，其生命力令人贊嘆。

于竹海里，我們不時可見到幾株粗壯的竹子旁邊冒出尖尖褐色的冬筍，然而春筍更是喜人。在春天的氣息里長出漫山遍野鮮嫩的竹筍，或高或矮，或肥或瘦，或疏或密，或青色或赤色，發出“嗶嗶嘰嘰”急促而又生脆的聲音，破土而出，像一首春歌，給人帶來幾分喜悅、幾分感動，彰顯著天地六合、造物主的神力。

鋪天蓋地的綠色掩蓋了竹海里初冬的蕭條，然而竹海的四季也是變化莫測。春：春雨綿綿，翠竹臨風，細膩的尖尖新葉才上枝頭，生機盎然，竹子綠得醉人、誘人、喜人；夏：竹子遮天蔽日，瀑布帶來的高山流水，一片清涼世界，炎陽無炎，狂風不狂；秋：涼風習習，竹子由淺綠變為深綠，充滿著沉穩的期待，更顯老練成熟；冬：仲冬之雪壓上竹子枝頭，像蓋上一團厚厚的棉絮，綠白相間，更顯多層秀色。

水清竹更綠，竹因水更翠，竹海集瀑布、溶洞、湖泊于一身。眼前一條百余米寬的淙淙溪流橫貫竹海中，倒光映影，流淌著的溪水像一條碧玉般的腰帶長長地纏繞著竹海。如果撐一只小船，泛舟其中，順其漂流，觀賞兩岸一排排竹林景色，來一壺美酒，吟詩作畫，那將比陶淵明進入桃花源時“不知有漢，何論魏晉”的境界更加忘情，人間仙境不外如此。

在竹海里靜心聽濤，也更加有趣。隨著冬季陣風的大小，裊娜多姿的竹子，時而轟鳴作響，高歌一曲；時而“沙沙”而鳴，淺吟低唱；時而發出“嗚嗚……”的聲音，好似笛子在吹奏一首深沉的民樂；時而不聞其聲，幽深莫測。我偶然想起鄭板橋“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的詩句，他把愛民如子的情愫融于竹聲，言真意切，對今天的吾輩也是一種教誨。

在遮天蔽日的竹林中，使人追憶起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常聚于山陽竹林之下，肆意酣暢，吟詩作畫，彈琴作曲，針砭時弊，表達思想感情。最令人難忘的是嵇康，文學、玄學、音樂無不精通，尤其精于音律，他創作的樂曲《廣陵散》，如高山流水，用樂聲，訴說了作者心中的悲憤，使人蕩氣回腸。由于他對當權的司馬昭采取不合作態度，被小人陷害，處以極刑，三千太學生請求赦免，愿以嵇康為師，哀泣之聲感天動地。司馬昭不許，臨刑，嵇康神色自若，談笑風生，奏《廣陵散》一曲，爾后慷慨赴死。《廣陵散》的金玉優美之音仿佛還回蕩在竹林之中。

走在竹林的小道上，清清爽爽的氧氣彌漫其間，我們貪婪地吮吸著帶著竹香的新鮮空氣，綠色仿佛輕吻著你的肌膚，你的臉龐，心里癢癢的，舒暢極了。綠色養眼，會使你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走著走著，我們發現路邊豎著一塊“幽而忘憂”的牌子，是的，在幽深的竹林里，會忘卻世上的一切煩惱憂愁，心里得到徹底放松。

此時此景，我倒記起“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名句。人們愛竹，文人墨客更喜竹，我感覺竹有德，品位高尚。竹筆直凌霄，寧折不彎——彰顯了正直的人格；竹有節，節節挺拔——表現了重氣節的優秀人品；竹外直中空——顯示了人生虛懷若谷，大氣有度；竹頂天立地，瀟灑脫俗——道出了賢人志士的清高志向。

誰說竹子不開花？竹子也是開花的呀。竹子的高貴品質還在于對生命的奉獻，彰顯著生命的力度。竹子十幾年或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開一次花，結出竹米的果實，拼盡一生的能量繁衍后代，生生不息，開花意味著完成生命的最后璀璨。這種立于天地間的大無畏精神令人敬仰。

竹為“梅蘭菊竹”歲寒四君子之一，梅有傲骨、蘭有君子之風、菊懷清雅之氣。而竹子凌霜傲雪，昭示其剛直不阿的稟性，為歷朝歷代文人志士所鐘情。

我們走出竹海之時，已近黃昏，風聲竹影更濃，霧水蒸氣更重，已是冬寒蕭蕭。外面徹骨之冷驅不散心中的一團熱氣，因為我將竹子高尚的品質銘記于心。相約友人，明年春來時，竹海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