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瑞青
摘要 “有聞必錄”的新聞理念始于并興于《申報》,當無異議。當前的新聞思想史論述中,多半將“有聞必錄”視為舊中國新聞觀念落后的表征并對其持批判態(tài)度,亦是事實。本文以晚清《申報》為中心,嘗試重新考察評價該思想,認為它實際上反映并促進了中國現(xiàn)代新聞觀念的萌生。具體而言,源自《申報》的“有聞必錄”最初以“全面”為核心,試圖在晚清中國構建新聞話語的社會地位;此后不久,隨著新聞事業(yè)的進一步發(fā)展,“全面”的報道方式面臨了一系列質疑,“有聞必錄”轉而納入“真實”和“客觀”兩要素,試圖搭建一個相對完善的新聞報道理念。不僅如此,在民國成立前后、言論環(huán)境動蕩不定的背景下,“有聞必錄”成為了呼吁“言論自由”的代名詞,新聞自由的觀念也亦隨之發(fā)展。
關鍵詞 “有聞必錄”;新聞觀念;歷史演進;申報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如果人們需要在中國新聞思想史上勾勒出那么幾個有著廣泛影響力的關鍵詞的話,“耳目喉舌”是一個,“有聞必錄”應當算得上另一個。黃旦認為“耳目”與“喉舌”的歷史性轉換構成了中國百年新聞思想的主潮;寧樹藩則指出“有聞必錄”也許“是舊中國流傳最廣的新聞用語”。不過,在當前的新聞思想史研究中,圍繞“耳目喉舌”展開的論述可謂汗牛充棟,研究結論亦是豐富多元,可圍繞“有聞必錄”進行的思考卻相對寥若星辰,學界的認識多少有點類似于“輿論一律”,眾口一詞。
《中國大百科全書》認為,“有聞必錄”是早期報館為保護自己的新聞報道不受社會干預,解脫自己責任而提出來的,也是用于招徠讀者的一種形象化比喻,這種論點帶有明顯的客觀主義傾向,早期在突破新聞檢查方面有過積極作用。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后,以階級分析的觀點批判了這一新聞論點。《新聞傳播學辭典》指出,“有聞必錄”是19世紀中國傳播界時興的說法,指當時記者聽到什么就報道什么的不嚴肅態(tài)度。也有觀點認為“有聞必錄”是處于上升階段的資產(chǎn)階級為了爭取話語權而提出的一個觀點,在歷史上曾經(jīng)起到過積極意義,但隨著各資本主義政權的確立及其對新聞媒介報道管理的加強,在西方也早已成為過氣理論了。這兩點闡釋幾乎包羅了目前人們對“有聞必錄”的全部認識。我們不難接受這樣的說法,卻也忍不住提出一些困惑:這個“稍有常識的人都會知道”的不合常理的觀念,何以能夠“在舊中國新聞界曾廣泛流行”,甚至直到今天“一直都沒有完全絕跡”?難道因為“有聞必錄”是早期報館“推卸責任的幌子”,本質上與中國整個新聞思想觀念的演進并無關聯(lián),它就可以在“早期中國新聞界流傳甚久”了嗎?
一、“有聞必錄”是否真的流行
寧樹藩等人認為,“有聞必錄”在新聞史上曾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是舊中國流傳最廣的新聞用語”。然而,當前學界對“有聞必錄”的研究和認識都相對單調,原因何在?對此,筆者不敢妄下斷言,只提出幾種可能的猜想。
其一,“有聞必錄”或許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力,不過是后人對其評價有所夸大。即如陳力丹所言,“除了作為一種無奈的辯護詞外,‘有聞必錄并不流行”;其二,目前國內對“有聞必錄”相對單調且一致的理解,或是受徐寶璜《新聞學》一書的影響。在國人自撰的第一本新聞學著作中,徐寶璜指出:“‘報紙有聞必錄,此吾國報紙之一極普通之口頭禪,且常引為護身符者也,其實絕無意義”。《新聞學》一書對后世之影響尤為深遠,當代學者凡言及“有聞必錄”,必援引徐寶璜此言予以批判,幾無異見。因此,徐寶璜最先給“有聞必錄”的思想“蓋棺定論”,可能直接影響了今天的判斷;其三,相較于圍繞“耳目喉舌”展開的大量研究,對“有聞必錄”的考察之所以非常有限,或與中國新聞思想史研究長期以來的整體偏好有關。換言之,當前研究習慣于將目光聚焦在一系列新聞精英及其經(jīng)典論述的身上,諸如王韜、梁啟超、康有為、徐寶璜以及邵飄萍等人構成了中國新聞思想史的敘事主線。在此之外,鮮有論者從閱讀史或社會史等路徑出發(fā),考量社會一般人士是如何理解新聞/報刊的。毋庸諱言,筆者的這一猜想受到了近年國內較為興盛的“概念史”研究的啟發(fā)。他們認為,思想史研究不僅僅需要將眼光聚焦在社會精英的論著之上,還應當“吸納一切對社會運轉起作用的資料”,因為“歷史事實從來都不是由某一特定社會階層所主導構成的”。
不過,后兩點猜想能否成立,事實上取決于第一點猜想是否正確。因而,我們不得不回到最為根本的問題上來,思考“有聞必錄”在中國新聞史上到底有著怎樣的影響,它是否值得新聞史學者們予以更多的關注?該問題確實不易回答,而且頗有些見仁見智的意味。有鑒于此,本研究只能拋出自己的觀點,是非與否,只待方家指正了。本文認為,“有聞必錄”在中國新聞史上確有較大影響,且于新聞業(yè)界及一般社會民眾之間影響更甚。得出這一判斷,主要基于這樣幾點理由:
第一,在大批民國新聞學者的著述中,都曾對“有聞必錄”的觀點進行過專門論述,著者都指出該觀念在當時以及更早前的中國新聞界流傳甚廣,徐寶璜、邵飄萍、伍超、周孝庵及俞爽迷等人都是如此。作為彼時彼地的民國學人,這些學者的集體論斷應當具有較大的說服力和可信性;第二,晚清民國時期,一批報刊在其發(fā)刊詞中都曾將“有聞必錄”作為重要的辦刊之宗旨,一些雜志甚至以“有聞必錄”為名開設專欄,該觀念對當時新聞業(yè)界的影響可由此管窺一斑;第三,拋開其他報刊不論,僅以《申報》為例。自1876年“有聞必錄”在新聞界被明確提出至1949年,該詞共出現(xiàn)402次,若加上“新聞之體例”、“所述而錄之”、“新聞紙之常例”等一系列同義表達,該數(shù)字或將翻倍。數(shù)據(jù)固然不能說明太多問題,但至少能輔證“有聞必錄”曾流行的事實;第四,“有聞必錄”不僅在新聞界較為流行,它還走向了社會層面,在政治乃至文藝界形成了較大影響,一定時期內成為外界認識新聞界的“標簽”。譬如,政治家孫中山、邵力子,文人朱自清、魯迅等都曾以“有聞必錄”來指稱新聞業(yè),民國二年的內務部布告更是明確表示:“有聞必錄,固新聞界之責任”。
二、全面:“足以新人聽聞者,靡不畢載”
直白地講,“有聞必錄”可以理解為“凡有所聞,必有所錄”,強調信息記載的全面詳實。該用語初現(xiàn)于報刊之時,同樣指稱了這一內涵。1876年6月29日,《申報》首次使用了“有聞必錄”一語,稱“中英近日齟齬一事,非但為目下之新聞,且攸關日后之大局。故本館不厭既詳且盡,有聞必錄”。彼時,《申報》對“有聞必錄”的解讀即是“既詳且盡”,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全面”之意。此后一段時間,《申報》又進行了多次闡發(fā),無不以其強調信息記載的全面性。如:“本報有聞必錄,幾于書不勝書”;“本館有聞必錄,亦既盡筆于書”;“本館書不勝書,按之有聞必錄之義”,等等。顯而易見,無論是“既詳且盡”、“書不勝書”還是“盡筆于書”等表述,都對應了“全面”的新聞理念。正因如此,本文認為“有聞必錄”在興起之初的意涵,與之字面含義最為吻合。
那么,《申報》為什么要強調“全面”,它反映了報刊的何種訴求?《申報》的發(fā)刊詞或許能夠提供一些線索。在該文中,《申報》(1872年4月30日)首次洋洋灑灑地向讀者表明了自己對于報紙和新聞的認識:
今天下可傳之事甚多矣,而湮沒不彰者,比比皆是。……凡國家之政治風俗之變遷,中外交涉之要務,商賈貿易之利弊,與夫一切可驚可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聽聞者,靡不畢載。務求其真實無妄,使觀者明白易曉,不為浮夸之辭,不述荒唐之語。……自新聞紙出,而凡可傳之事,無不遍播于天下矣!自新聞紙出,而世之覽者亦皆不出戶庭而知天下矣,豈不善哉?
可以看出,《申報》將自身登載新聞的標準界定為“一切可驚可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聽聞者,靡不畢載”。既然“靡不畢載”,我們將其理解為強調新聞報道的全面性,或無不可。進一步講,《申報》對強調“全面”的原因也做了一定解釋,即因為“天下可傳之事甚多矣,而湮沒不彰者,比比皆是”,所以“全面”報道的目標就是要實現(xiàn)“凡可傳之事,無不遍播于天下”的追求。
認識到這一點,尚可繼續(xù)追問,《申報》為什么要遍播天下可傳之事?該問題或將幫助我們找到“有聞必錄”的興起動因。本文認為,晚清《申報》長期以“新報”的身份來自我定位,明確了自身的商業(yè)報刊屬性,正是這一媒體屬性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有聞必錄”式的“全面”報道觀的出現(xiàn)。
創(chuàng)刊不久后,《申報》(1875年10月11日)即已表明,“夫新報館之開館賣報,大抵以行業(yè)營生為計”。因此,《申報》可以說是“第一份真正意義上的商業(yè)性華文報紙”(范繼忠,2004)。商業(yè)報刊,以營利為首要之計。然而,報刊若要營利,便不得不廣泛吸引讀者,確立自身的話語地位,贏得讀者認可。所以,《申報》(1872年7月13日)很快將自己指稱為“新報”,與邸報等信息傳播渠道做了明確區(qū)分,以期表明優(yōu)勢,建立其作為商業(yè)報刊話語的社會地位:
邸報之制,但傳朝廷之政事,不錄閭里之瑣屑而已。故閱之者,學士大夫居多,而農(nóng)工商賈不預焉。反不如外國之新報,人人喜閱也。是邸報之作成于上,而新報之作成于下。邸報可以備史臣之采擇,新報不過如太史之陳風。
《申報》明白無誤地向讀者們宣示了“新報”的信息傳播優(yōu)勢。不同于邸報,“新報”不僅能“傳朝廷之政事”,更能“錄閭里之瑣屑”,不管是“學士大夫”還是“農(nóng)工商股”,都能“人人喜悅”。換言之,“全面”報道標志著報刊目光的下位移動,開始關注一般人的瑣屑見聞,從而能夠引起普通人的關注,在民間社會形成較大影響力。值得一提的是,《申報》將“新報”類比為“太史陳風”,同樣說明了這一點。反觀古之陳風者,莫不要求“博采輿誦”、“紀載宜詳”,注重對民間見聞的全面呈現(xiàn)。或因如此,《申報》最早提出“有聞必錄,采風使者之責”(申報,1880年4月15日)的說法,并以之指代“全面”的報道理念,便不難理解了。
作為商業(yè)報刊,《申報》重在營利,這就要求報刊留住讀者,尤其是社會上的一般讀者。所以,該報最大的成就表現(xiàn)在新聞報道上,這是其表明自身話語優(yōu)勢,吸引讀者的主要方式。具言之,相較于早前的《中外新聞》、《上海新報》等,《申報》改變了它們“基本上都是外文報的中文版,內容幾乎都譯自外報,再加上一些洋行的告白、船期消息等”報道局面;而相較于邸報,《申報》則“開始以一般讀者為對象,開始沖破‘宮門抄、‘轅門抄及政治公報的藩籬,重視對國內外大事的采訪和記載,也逐漸注意市井瑣聞和社會變化”。所以,通過“全面”報道,《申報》凸顯了自身在晚清社會所謂信息傳播渠道中的話語優(yōu)勢,構建了其作為“新聞”的傳播者的社會地位。
《申報》(1875年7月10日)曾公開表露心聲,稱“本館立志欲將中國境內各緊要消息采錄無遺……亦苦于見聞有限,故懇請遠邇諸君如有目見要事,心抒讜論,其能發(fā)于楮墨而惠寄刊列者,本館罔不樂從”。它坦言自己雖有心“將中國境內各緊要消息采錄無遺”,但畢竟“見聞有限”,因而若要實現(xiàn)“全面”,只能求助于社會,做到“有聞必錄”。這應當就是“有聞必錄”興起的最初動因,即作為一種廣錄見聞的“全面”觀念。事實上,在具體新聞事件的報道中,《申報》常以“有聞必錄”式的全面性為優(yōu)勢,聚集大批讀者,如“楊乃武案”。對此,筆者已刊文有過分析,此處不再展開。
三、真實:“有則言有,無則言無”
早在《申報》誕生前,關注“真實”就已經(jīng)成為各報刊相對重視的關鍵問題。如《中外新報》標榜“序事必求實際”,《上海新報》認為“新聞紙貴在無欺”,《萬國公報》認為新聞應當“絕無疑竇,方可登之”。不過,這些陳述相對零散,未成聲勢。相對系統(tǒng)且詳實地論述新聞“真實”問題,則要待到《申報》及“有聞必錄”出現(xiàn)之后了。
《申報》最早將“有聞必錄”理解為“全面”,在具體操作中,采用了“就所述而錄之”的做法,把別人傳送給報館的信息直接刊發(fā)出來。這樣做難免會刊發(fā)出一些不符事實的新聞,使報館招致有意無意的詰難,受到外界的言語攻擊。新聞要求“真實”,《申報》并非不知道這一點,否則就不會在創(chuàng)刊詞中拋出諸如“務求其真實無妄,使觀者明白易曉,不為浮夸之辭,不述荒唐之語”的報道準則了。隨著“全面”報道與新聞“真實”的矛盾日漸突出,《申報》開始調整“有聞必錄”的內涵,將“真實”這一新聞要素納入其中并予以解釋。1884年3月14日,《申報》曾發(fā)表一則名為《論越信難聞》的論說,頗值得玩味:
北寧軍事,日內正在要緊,中外諸人盼望消息,道路相逢,群應問訊,較之前者法人攻奪越南各處及去冬宣泰之役,尤覺關切。……既致本館,則據(jù)有聞必錄之義,急登于報初,不謂其信,果確也。……此信,定非無稽,本館有聞必錄,以其由歐來也。……日來,本埠巷談街議,無人不以越事為當務之急,有喜于輕聽之耳,即有善于妄造之口。……然,安知非故賣破綻乎?前信可疑,后信又至。南望迢迢,而欲于此數(shù)日內得真消息,難矣!請告知有心越事者,少安無躁焉可也。
這篇論說中,《申報》于有意無意之間,始終在向讀者解釋為何報館會采用“有聞必錄”的做法。首先,由于“中外諸人盼望消息”、“尤覺關切”,作為希望“傳天下可傳之事”的《申報》,理應將消息發(fā)布給社會,這是報館的社會期待,也是其樹立話語地位的應然之舉;其次,在當時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諸如戰(zhàn)爭新聞之類的消息,往往處于“難聞”狀態(tài),標題“越信難聞”即表明了報館的處境。此時,報館所能做的,只是“據(jù)有聞必錄之義”,“急于登報”。然而這些信息往往來源于“妄造之口”,不足以完全相信,但考慮到信息或非“無稽”,因此列錄入報,以寬慰“有心越事者”;最后,報館再次強調,“南望迢迢,而欲于此數(shù)日內得真消息,難矣”。這一方面說明了真實消息確不易得,另一方面也表露出之前所載的相關消息均系傳言。
最后一點,若放在今天來看,似乎有點承認自己“公開傳謠”的意味,由此我們很難將“有聞必錄”理解為報館推卸責任的幌子。換言之,《申報》明知消息不實,卻仍刊于報章,亦不畏讀者的反感,這與“幌子”一說委實相去甚遠。筆者認為,《申報》于此處所謂的“有聞必錄”事實上反映了當時的社會對于何為新聞“真實”的一種理解。這種理解,可以從《申報》如何采用“有聞必錄”的具體做法以及為何能夠采用“有聞必錄”的原因兩方面來解讀。以“有聞必錄”的方式來實現(xiàn)彼時新聞報道的“真實性”訴求,《申報》主要有著以下四種做法:
第一,“有聞必錄”式的新聞真實,應做到“有則言有,無則言無”(申報,1884年9月30日),“就所述之聞而錄之”(申報,1876年4月18日)。在這般操作方式下,考量“真實”的標準并不在于報道與事實之間是否一致,而在于報館是否忠實于他人的敘述。因而,彼時的新聞“真實”將目光落在了“信源”身上,而非“事實”身上,與今天的理解迥然有異。正如《申報》(1883年10月9日)所說,其應對“真實”的做法即是“姑照錄之,以符有聞必錄之體例”;
第二,“有聞必錄”并非全盤照登,在錄與不錄之間往往有著選擇,而選擇的標準即是某種陳述是否代表了一種社會意見。《申報》(1877年4月7日)曾言:“本館屢接各處來信,亦皆無不為之訴枉;因見眾口一詞,始為錄列于報,本非一有所聞,即為列報也”。簡單地講,《申報》認為社會上廣為認同的說法往往更具有可信性,也更能反映事件的真實性。它表示,“三人成眾,其言非虛,故據(jù)有聞必錄之義照登報章,以做露布之傳耳”(申報,1884年1月10日)。該觀點在當時的其他報刊中亦有所展現(xiàn),如《中外新聞七日錄》也曾表示,新聞報道“非眾口一詞,斷斷不肯付刻”。
第三,“有聞必錄”往往成為傳言或風聞的代名詞,它是報刊標榜“不真實”或者“不確信”的一種說法。據(jù)查閱,晚清《申報》在提及“有聞必錄”時,大多明確表示該新聞得自傳聞,報刊本身也不知真假。如,“以上均友人所談,其真確與否,未能臆斷”(申報,1883年7月2日);“循有聞必錄之例錄之于報,未敢深以為信也”(申報,1884年2月20日);“以上情形出自法船所述,豈可盡信,姑照有聞必錄之例譯之”(1884年11月20日),等等。進言之,當受眾讀到此類新聞時,他們能夠明確知曉這些內容并不一定真實。這同樣能夠說明,僅僅將“有聞必錄”看成是報刊為“新聞失實”辯護的幌子,有失偏頗,因為報道本身已經(jīng)昭示了內容的不真實性。
第四,“有聞必錄”的另一重要做法是允許讀者“來函更正”或者提供不同的內容,以此維護事實本身的真實。一旦得到確切消息,《申報》一般都會“有聞必錄,合亟更正,以存其實”(申報,1897年3月30日)。實際上,“報紙記載不實,及時更正即可”的觀念在清季民初始終頗為盛行,它既受到了“有聞必錄”真實觀的影響,也在一定程度上賦予了該觀念以一定的合法性。1908年的《大清報律》指出,“報紙記載失實,經(jīng)本人或關系人聲請更正,或送登辨誤書函,應即于次號刊登”。這一說法,在此后的《欽定報律》、《報紙條例》等報刊法令中都曾有所規(guī)定。
不難想見,上述四類做法,多半已不再被當今社會認可。那么,當時的《申報》為什么可以采用這般“有聞必錄”的方式呢?對此,《申報》給出了如下理由:
首先,囿于客觀條件的限制,確切消息實難獲得,那些已經(jīng)獲知的新聞的真實與否,報館也難以判斷,前述的《論越信難聞》一文便表明了這一態(tài)度。“難聞”之說在晚清報道中頻繁出現(xiàn),確屬實情;其次,“眾口一詞”的風聞傳言并不等于假新聞,它可能預示著真實,至少也能反映出一定的社會意見。《申報》(1897年6月18日)在面對那些未經(jīng)證實的傳聞時,其態(tài)度是,“此事之果確與否,彼此均非目觀,不能信為必有之事。然以理推之,亦不能決為必無之事”,因而一概登錄;再者,在難以獲知確切消息的情況下,“有聞必錄”能夠滿足受眾的信息需求,這在戰(zhàn)爭新聞中表現(xiàn)的尤為明顯。晚清《申報》上采用“有聞必錄”報道方式最多的新聞類型即是戰(zhàn)爭新聞。此時,“有聞必錄”的目的就在于“搏諸君一快”(申報,1885年4月6日),消除“無聞”的傳播尷尬,以寬慰讀者;最后,報刊并不放棄對于事實“真實”的追求。一方面,《申報》(1908年11月25日)表明,“報館雖有有聞必錄之例,本館夙存實事求是之心”,新聞真實難以快速實現(xiàn),更多地時候只能等待“續(xù)聞”。另一方面,“有聞必錄”的做法能夠廣泛采納各類社會見聞,有利于實現(xiàn)新聞真實。即便所登傳聞并不屬實,仍有更正之可能。傳聞一旦刊于報章,那些了解實情的社會人士就可能致函報館,提供真實消息。《申報》多次強調:“然傳聞如此,本館照有聞必錄之例登之,以俟公論也”(申報,1895年10月11日);“惟有靜俟各處訪事者書,來當必有詳細情形”(申報,1894年9月20日);“且俟訪事人來函,再行詳述可也”(申報,1896年4月14日)。這些,都反映了報館對待“真實”的態(tài)度。四、客觀:“據(jù)事直書”,“信以傳信,疑以傳疑”
1884年1月1日,字林報館撰文指責《申報》的一則報道內容有失偏頗。面對這一公開指責,《申報》(1884年1月2日)不得不于次日的頭版上專門刊發(fā)長篇言論《立言有體說》,既辯駁了他人的指責,也解釋調整了“有聞必錄”的具體內涵,將“客觀報道”問題正式納入該概念的意涵之中,進行了一次細致的討論:
立言各有其體,不可以強同,此古今不易之理也……后世文章,體殊格判,舉可以此類推。新聞紙何獨不然?據(jù)事直書,有聞必錄,信者傳信,疑者傳疑,此新聞之體也。
昨日字林報載有論說一篇,其主意在辨正訛傳……該報謂法兵之攻桑臺者,僅一千八百人,何以覆沒者至有七八千人?此亦見該報細心處。但本報明言,一系香港報所錄,一系本埠傳言,本館不敢謂后之七八千數(shù)目為真,亦不敢謂前之一千八百數(shù)目為偽,安得因港報有法兵一千八百名一語,而遽將傳聞之七八千改作七八百乎?又安得因傳聞有七八千之說,而遽將港報之一千八百改作一萬八千乎?兩存并錄,所謂信以傳信,疑以傳疑。按語著以疑詞,亦正恐閱者之有所懼會也。
面對他人質疑,《申報》明確地將“據(jù)事直書,有聞必錄”作為“新聞之體”,認為它是“新聞”這種文體與其他文體的主要差異。在辯駁中,《申報》對“客觀”的理解是一種類似于不偏不倚的尊重信息來源的中立立場,即在難以辨明任何一則信息的真?zhèn)沃畷r,報館能夠采取的處理方式就是將各類社會意見“并錄”與報,未存偏廢。至于讀者如何理解報刊上的內容,則只能留給他們自己去解決了,“信以傳信,疑以傳疑”。這種樸素的客觀報道思想,既是《申報》應對社會上多元輿論并存的現(xiàn)實舉措,也是報刊受史家記事中“直筆”觀念影響的具體表現(xiàn)。
在《申報》上,常與“有聞必錄”同時出現(xiàn)的另一個關鍵詞就是“據(jù)事直書”,或稱“秉筆直書”,它主要源自史家記事中的“直筆”傳統(tǒng)。“直筆”思想由來已久,及至清代,乾嘉學人“以‘直書與‘實事求是為同義,‘直書成為去除一己的善惡褒貶,直接記錄和審慎考求史實的‘據(jù)事直書”。植基于此,“有聞必錄”中所蘊含的“客觀報道”之義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史家的“據(jù)事直書”傳統(tǒng),它既是報刊登載新聞報道的一種具體方式,也是報刊實現(xiàn)信息真實的一種必要途徑。
事實上,“據(jù)事直書”一語在《申報》創(chuàng)刊不久后,便已在該報多次顯現(xiàn)。此后,《申報》雖多次弘揚這一說法,但始終未能形成較大的社會影響力。究其原因,或是由于“據(jù)事直書”一語過于偏向史家傳統(tǒng),難以在新聞活動中讓人印象深刻;或是由于該語較之“有聞必錄”來說,學理色彩過于濃厚,難以在報紙的市民受眾中引起共鳴;抑或是“據(jù)事直書”重在言“事”,“有聞必錄”重在言“聞”,后者更加貼切彼時的新聞報道規(guī)范,等等。只不過,這些都只是筆者的揣測,歷史的真相究竟何為,或已無從探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有聞必錄”的報刊理念形成較大的社會影響力之后,“據(jù)事直書”也被納入到該思想之內進行了闡釋,成為其組成部分。“據(jù)事直書”這一提法,較之“有聞必錄”來說,到后期也日益減少。
創(chuàng)刊不到一個月,《申報》(1872年5月28日)在《采訪新聞啟》一文中便提及了“據(jù)事直書”的理念,認為“近事貴詳其顛末,遠代又借以表彰。庶幾贈芍低吟,猶據(jù)事直書之旨”。1875年,《申報》(1875年4月16日)又指出,“惟無偏無黨,據(jù)事直書,敢請公是公非”,將“據(jù)事直書”與“無偏無黨”并置于一處展開論述,體現(xiàn)了報刊的“客觀報道”訴求。及至1878年7月30日,《申報》在一篇論說之前,加上了這樣一段按語:
新聞登之日報,不過據(jù)事直書,未敢飾無為有,亦不敢顛倒是非。間于篇末竊耐已意,亦不失就事論事之義,以期準乎情、當乎理而已。不知者動疑本館好折人過,口頭譏誚,殊失忠厚之意。然,是是非非,自有公論。
不難看出,《申報》對“據(jù)事直書”的理解即是“未敢飾無為有,亦不敢顛倒是非”,站在了一個相對客觀的報道立場上。與此同時,《申報》的一句“問于篇末竊耐已意,亦不失就事論事之義,以期準乎情、當乎理而已”十分值得深思。它表明在新聞報道中,本不應當將“事實”與“意見”雜糅在一起,兩者應當有著明顯的區(qū)隔。《申報》認為自己雖不能完全不闡發(fā)“意見”,但也緊守了“就事論事”的原則,而且將議論放置“于篇末”,以示區(qū)別。這種嘗試著區(qū)分“事實”與“意見”的做法表明《申報》已經(jīng)具備了樸素的客觀主義追求。不過,《申報》把“據(jù)事直書”與“客觀”之義明白無誤勾連在一起,或許已是民國之后的事了。民國22年,《申報》(1923年2月9日)明確表示,“以后希望各位據(jù)事直書,不加主觀之意見”,將“據(jù)事直書”看成了“客觀”的代名詞。
將“據(jù)事直書”的“客觀”之義納入到“有聞必錄”這一用語中,在《申報》(1884年2月6日)的《論法人添兵》一文中表現(xiàn)地尤為明顯:
凡若此者,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本館但循有聞必錄之例,傳聞法軍敗耗,則取而登之;傳聞法軍捷音,則又取而登之。幾疑所登倍息反覆不定,然軍情瞬息千變,固不可以執(zhí)一不化。事有反覆,則亦但據(jù)所聞者,而據(jù)事直書而已。
此處的“有聞必錄之例”中已經(jīng)包納了“據(jù)事直書”的意涵,不過這里的“據(jù)事”依然不是強調的新聞事實,而是忠于他人的敘述。《申報》在此不以法國之勝敗擇取新聞的態(tài)度與寧樹藩(1986)所提及的《述報》案例頗為類似,后者所謂的“本館按有聞必錄之例,備登于報。不若法人之勝則張揚,敗則掩諱也”,同樣體現(xiàn)了類似的客觀主義傾向。
五、言論自由:“報館天職,有聞必錄”
“言論自由”的概念是梁啟超于1899年在《清議報》上率先使用的,其作為一個概念出現(xiàn)并形成一股呼吁自由的潮流,當是在20世紀初期。回歸《申報》而言,“言論自由”一說較早出現(xiàn)于1905年,彼時的《申報》(1905年1月22日)在介紹俄國工人罷工時,指出了俄國百姓向政府爭取的幾項權利,其中便包括了“教育自由、報紙言論自由、信教自由”等。同年,漢口的報館涉訟,《申報》(1905年10月14日)就此發(fā)表評論,認為“言論自由,素為文明國公認,觀此不能釋然”。自此之后,“言論自由”之說在《申報》上便不時出現(xiàn),影響日甚。
立足這樣的背景,“有聞必錄”的實際內涵再次擴充,開始容納“言論自由”思想。作為一個已經(jīng)活躍數(shù)十年的口號,以“有聞必錄”來指代“言論自由”,無疑有助于“言論自由”的觀念贏得人們的認可。1909年,《申報》(1909年1月5日)刊發(fā)《張督覆葡領函》一文,內稱“報館有聞必錄,本許言論自由”,將后者作為前者的題中之義予以闡發(fā)。1910年10月15日,北京報界公會起草《北京報界公會上資政院陳請書》,對憲政館所修改的報律進行發(fā)難,請求修改。《申報》對此發(fā)表意見,既抨擊了晚清政府的輿論壓制,也號召了“有聞必錄”式的“言論自由”。文章認為,“今日各項法律,有可以援照日本法者,無不一一以抽象的方法采用之。此新訂報律,所以制限加苛,而至有摧殘輿論之事也”,因而在《申報》看來,彼時的中國社會“正宜悉心監(jiān)察,有聞必錄”(申報,1910年10月30日),從而以“有聞必錄”之名維護了報紙的自由言論。
作為“言論自由”的代名詞之后,“有聞必錄”逐步被報界指稱為“報館之天職”并獲得了外界認可,其社會地位亦隨之陡然提升。這一闡釋,較早地集中體現(xiàn)在《申報》(1910年11月19日)的《論溫肅反對報館之荒謬》一文中:
自報紙風行以來,率以秉筆直書,為政府所忌嫉。故所訂報律,一再加嚴,至于不能遵守,而煩資政院之議駁。……報館天職,有聞必錄。以見其事之是非,非可任好惡以為毀譽也。其所持論說,必合乎公理、本乎事實,非可逞私見、執(zhí)異說,以淆亂人聽也。政府腐敗,而報紙揭載之;人民受制,而報紙欲持空言以扶助之。此無非本于喁喁望治之心,豈有可以詆祺者。
《申報》認為,報刊“秉筆直書”的做法往往容易與晚清政權產(chǎn)生矛盾,從而不被政府認可,政府一直以來的報律往往為了鉗制報刊輿論,限制言論自由。然而,“有聞必錄”本就是報紙的天職,只有在寬松自由的言論環(huán)境下,報紙才能更好地發(fā)揮自身的社會功能。具體說來,對上能夠做到監(jiān)督政府,揭載腐敗,對下能夠扶助人民,大膽立言。以“有聞必錄”的方式來呼吁“言論自由”,在晚清社會形成了較大的影響力。“報館天職,有聞必錄”的說法贏得了廣泛的社會認同。《申報》1910年前后所刊登的多篇讀者來函中,大多對該說法表示了認可。諸如“有聞必錄,自是新聞記者應盡之天職”、“報界天職,有聞必錄”、“報館有聞必錄,固其天職”之類的說法俯拾即是。其實,以“有聞必錄”的話語陳述來呼吁“言論自由”的方式在晚清《申報》上僅是初步形成,其聲勢最盛之時當是在民國前幾年。這其中,最主要體現(xiàn)在“民國暫行報律風波”時期、袁世凱采取頒布《報紙條例》時期等。面對一系列輿論壓制,報紙每每拋出“有聞必錄”的說法來呼吁“言論自由”。當然了,這些內容已經(jīng)超出了本文的敘述范圍,姑且點到即止。
值得一提的是,當前學界一般將徐寶璜看成是反對“有聞必錄”的旗手,因而后來之學者在批判“有聞必錄”時,總是慣于援引其“且常引為護身符者也,其實絕無意義”一句加以引證。只不過,人們往往忽視了1929年3月徐寶璜在《新聞事業(yè)之將來》一文中的一個細節(jié):在這篇文章中,徐寶璜在批評了彼時中國新聞界的“有聞必錄”做法之后,于句末加上了一個括號,其中寫到,“固亦有在言論不自由國家而用‘有聞必錄四字,以避政府干涉者。此系例外,不在論例”。這一點,恰恰表明了“有聞必錄”對于“言論自由”的促進作用,也從側面說明徐寶璜的批評雖然最為激烈,但并非將“有聞必錄”作為“鐵板一塊”的整體來看待,而是認識到了其內涵的復雜性。將時間往前推兩年,能夠發(fā)現(xiàn)1927年的徐寶璜也已表示,“有聞必錄”的做法,在“處現(xiàn)時言論尚無自由可言”的時候,能夠對新聞事業(yè)“于事實上可得相當之保障”。認識到這一點,對于我們今天去重新看待“有聞必錄”的思想有著重要意義。六、結語:“有聞必錄”的變遷與我國新聞觀念的發(fā)展
《申報》七十余年報道生涯中,“有聞必錄”的思想始終伴其左右,這一概念本身也于1876年被《申報》正式提出。自此直至民國初年,“有聞必錄”先后囊括了“全面報道”、“新聞真實”、“客觀報道”和“言論自由”四種具體的新聞觀念,在一定時期內成為外界指稱報館新聞活動的代名詞。如果以“后見之明”的姿態(tài)來理解的話,上述四種思想無一不是現(xiàn)代新聞觀念的題中之義。不過,對于這一結論,我們仍需贅言幾句。
首先,“有聞必錄”中所反映的新聞觀念與現(xiàn)代性意義上的各類新聞觀念并不完全等同。不可否認,觀念本身從來都不是恒定不變的,不同的歷史語境往往造就了對于觀念的不同認知,因而不同時期的人們對其有著不同的理解;其次,當前的新聞思想史研究往往以階級斗爭的歷史范式來區(qū)分不同的研究階段,譬如認為“現(xiàn)代新聞思想”一般對應了“五四”運動后的歷史時期,這般劃分雖能為研究帶來便利,卻也人為地割裂了新聞思想本身的演進歷程。即如王德威所呼吁的那樣,“沒有晚清,何來五四”,在晚清社會的主流思潮中,早已萌生了“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所以說,觀念的發(fā)展有其斷裂亦有其延續(xù),需要我們小心對待;最后,我國新聞觀念的形成一般是多源匯流的產(chǎn)物,“有聞必錄”既包含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歷史淵源,也受到了西方外來新聞理念的切實影響,它同樣也離不開晚清報刊,尤其是《申報》的具體新聞實踐,因而在分析時不能偏于一方,一概而論。循此思路,我們可以說,“有聞必錄”一語不僅是晚清民國時期,報刊處理新聞報道的一個具體方式,它更近乎于是一種關于報刊的社會概念與文化概念,表征了中國社會對于報刊/新聞理解方式的變遷。要分析這一思想,我們需要回歸具體的歷史語境,回到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本土與西方之間以及實踐與理念之間去重新理解它。
此外,如何客觀地評價“有聞必錄”,同樣值得深思。自徐寶璜等人開始反思“有聞必錄”以來,人們往往認為新聞報道是一個選擇過程,不可能“有聞必錄”,報刊版面有限,若要將了解到的信息都刊于報章之上,并不可能。諸如此類的批判雖聽起來不無道理,卻也禁不起仔細推敲。立足前文的論證,本文不妨給出一種不同的說法。
在行為科學領域,人的行動理論往往被分為兩種,一種是“信奉理論(espoused theory)”,另一種是“使用理論(theory-in-use)”。前者是人們宣稱遵行的理論,后者則是根據(jù)人們的實際活動所推導出來的理論,兩者之間往往不一致。從晚清《申報》的新聞實踐來看,“有聞必錄”更多地偏向于“信奉理論”,即報館所宣稱遵行的報道理念;不大可能是“使用理論”,因為任何一家報館都無法做到“有聞必錄”。然而,后來者對“有聞必錄”的主流批判卻總是立足了“使用理論”的視野,將其與報刊的新聞活動并置于同一緯度,并以之來衡量作為“信奉理論”的“有聞必錄”,難免有些“張冠李戴”的誤會。事實上,“有聞必錄”的“信奉理論”代表了報刊應對現(xiàn)實環(huán)境時所發(fā)出的呼吁,近乎理想,體現(xiàn)了報刊的追求。這一理念盡管不能與具體的新聞實踐劃上等號,但畢竟為新聞活動的開展明確了一個方向,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有其積極的指導作用。
與“有聞必錄”類似,新聞界的“客觀性”追求同樣偏向于“信奉理論”,是一種“專業(yè)信念和道德準則”。至于它究竟能否完全實現(xiàn),或許需要打上一個問號。陳順孝指出,華人記者對“客觀性”的態(tài)度“常常只信奉而未能充分實踐”。不難發(fā)現(xiàn),人們對“有聞必錄”的指責完全可以挪到“客觀性”身上,因為兩者都難以完全實現(xiàn)。那是不是說,當前新聞界就應該拋棄“客觀性”呢?相信多數(shù)人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同樣的道理,我們何以能夠憑借“報刊不能做到‘有聞必錄”這一點,就完全否定了“有聞必錄”呢?筆者這樣說,倒不是為了給“有聞必錄”來個徹底翻案,畢竟即便只是作為一種“信奉理論”,“有聞必錄”也已與當前的新聞實踐存在了較大偏差。此處無非是想表明,只有當我們不再過于簡單化地去理解“有聞必錄”時,我們才有可能更為準確地把握這一思想本身,也才有可能藉此來更為清晰地管窺我國新聞觀念的流變軌跡,更好地理解當下。的確,“有聞必錄”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式,但是,誰又能保證諸如“客觀性”之類的新聞觀念能恒久長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