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健
摘 要:語言直覺是語言表達中有關句法特征和語義特征的判斷,可以作為語言證據使用。戴維特通過實驗語義學的方法提出傳統的哲學家所理解的語言證據產生的機制具有不合理性,分別從"中央處理器"的元語言判斷、原始數據的語用經驗負載、語言使用的語義經驗解釋方面對先天的語言直覺證據的可靠性產生批判,為未來的實驗語義學的發展提供了一種方法論路徑。
關鍵詞:語言直覺;實驗語義學;中央處理器;原始數據
中圖分類號:H0-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8-0178-03
當前,傳統扶手椅哲學面臨實驗哲學的巨大挑戰,傳統的扶手椅哲學堅持認為直覺具有證據作用,而實驗哲學的直覺的差異性研究對這一觀點提出質疑。戴維特從直覺如何產生有意識的知識的認知視角出發,試圖為直覺的可靠性辯護。他指出,直覺在哲學中的可靠性并不僅僅在于其作為證據性的作用,還在于其驗證性的作用,從而為解決直覺的可靠性問題提供一條實驗語義學的路徑。
一、“中央處理器”的元語言判斷
喬姆斯基認為,語言直覺是在言語者心智內先天普遍語法對語言事實的判斷。它是言語者大腦先天具有對先天普遍語法進行表征的語言能力。語言直覺源自大腦中獨立的語言模塊,它是生物進化的產物。喬姆斯基的這一觀點存在三個難以解釋的困境。首先,無意識的語言信息如何生成有意識的判斷。喬姆斯基認為:“語言學……具有關注證據的某些種類的特征……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本地言語者的判斷。”[1]大眾的直覺判斷是語言直覺產生的重要來源。酈廉·黑格曼(Liliane Haegeman)認為:“所有的語言學家都不得不經歷的……就是本土言語者的直覺。”[2]大眾的直覺判斷符合語言直覺來源的廣泛性。如果語言直覺建立在大眾的直覺判斷的基礎之上,那么,大眾的直覺判斷的可靠性就無法得到保障。其次,直覺作為證據的可行性無法得到保障。對于大眾直覺的可靠性無法保障,似乎可以通過視覺模塊論得到解釋。語言模塊論可以提供某種類似性解釋:認知主體的視覺模塊能夠提供的只是看到什么和看不到什么的信息;類似的,語言模塊提供的是關于語法規則的簡單信息,并不處理語法的規則,那么,語法規則的表征就無從談起,大眾直覺判斷的可靠性自然無法得到保障。但是,來自大眾的語言直覺會陷入一種認識論的笛卡爾式困境:具有先天語法的內在語言如果不經處理,如何生成明晰的言說的語言?也就是說,無意識的語言信息不一定生成有意識的判斷。戴維特還指出,專家直覺具有訪問數據庫的特權,他們具有通過語言學理論獲得有關語言信息的能力,因而更具有權威性。大眾直覺一般不受語言學理論的影響,通常是在自身經驗積累的基礎上產生。相對于專家直覺而言,大眾直覺對規則的表達更具體、直接,不具有專家直覺的那種權威性。第三,邁克爾·麥肯錫(Michael McKinsey)提出:“單詞的意義可以被認識,其根源在于知識的先驗性,這一觀點被大部分的語言哲學家和語言學家所認可。”[3]按照喬姆斯基的觀點,語言直覺來自人先天的普遍語法,那么,語言直覺對語法事實的判斷也就是對符合語法性的判斷。邁克爾?麥肯錫進一步發展了喬姆斯基的觀點,主張單詞的意義的認識建立在知識先驗性的基礎上。這里,重要的一點是對建立在先驗基礎上的語義認知是被語言哲學家和語言學家所認可的,也就是說,直覺認識具有可靠性。但是,在具體語境中,言語者和語言學家對語言事實的判斷面臨符合語法性和可接受性兩種標準。史蒂文·格羅斯(Steven Gross)和詹妮弗·卡伯特森(Jeniffer Cubertson)區分了可接受性判斷和符合語法性判斷。他們認為,可接受性判斷是指主體經過判斷認為語句在應用中具有可行性。符合語法性判斷則是指句子形成是否與語法規則一致。在他們看來,語言學家正是依據可接受性判斷來做出符合語法性的判斷。戴維特認為,兩種標準的沖突可能導致直覺的可靠性出現問題。
戴維特認為,語言直覺是有關語言表達的句法特征和語義特征的直接而非反思性的判斷,是有關可接受性、合語法性、模糊性、共指約束性等的元語言的判斷[4]。語法規則不是被表征,而是言語者官能的具身化形式,它主導反應出的數據,并將其處理后生成語言。語言直覺的認知機制包含從內在語言訪問到外在的語言事實翻譯的兩種過程。語言直覺是根據內在語法進行類推理演繹從而形成意識的認知過程。“對于具體的認知過程,類似于直覺推理中將無意識知識轉化為有意識知識的過程”[5]。由此,語言模塊可以用“中央處理器”替代,語言直覺的產生是認知主體的大腦——“中央處理器”處理語言事實的過程,是認知主體將無意識語言信息翻譯為有意識判斷的語言翻譯能力的體現。這就可以解釋笛卡爾式困境的問題。在此基礎上,戴維特進一步指出:“在某種程度上,一個人的語言直覺基于他的專業知識,而語言學專家的專業知識顯然比大眾更豐富。因此,語言專家的直覺判斷更可靠。”[6]認知主體直覺的可靠性取決于其對專業知識的掌握程度,那么語言直覺的可靠性也應當取決于言語者對語言學知識的掌握程度。這樣,語言直覺的可靠性就有了專業知識的保障。
二、原始數據的語用經驗負載
語言直覺來自原始數據中的語言經驗。大腦中存在著的判斷和理解詞、句子等語言材料,語言學家和大眾提取語言材料并對其進行檢索分析,得到的結果形成語言的原始數據。原始數據在不斷被訪問并檢索性分析的過程中得到充實,從而形成時時被更新的語言經驗的語料庫。語言學家在訪問原始數據的基礎上形成專家的、語用的語言經驗。大眾通過訪問語料庫獲得不受語言學家干擾的生活語言,從而形成大眾的、語用的語言經驗。我們可以看到,人們通常提出如下的問題:“有人曾經說過x嗎?”“他們是如何回應y呢?”“在何種情境下,他們會說z呢?”[7]通過輸入對這一系列問題的答案,大眾逐漸形成民俗的語用的語言經驗。原始數據中獲得的語言經驗有兩種形式,即有意識的知識和無意識的知識,這兩種知識在一定的語用條件下可以發生轉化。戴維特認為,所有語言直覺都來自于語言學家對原始數據的經驗反思。語言學家在訪問語料庫的過程中,不斷地將輸入的基于經驗反思的語言數據整合為新的語言經驗,或者說是不斷地積累有意識的知識。在使用建立在大量經驗反思基礎上的有意識的知識過程中,有意識的知識可以轉化為無意識的知識。在此意義上,可以進一步證實,語言直覺不是先天的直接產生的過程,而是基于原始數據之上的將有意識知識轉化為無意識知識的語言經驗不斷積累的過程。
語言直覺是對不斷積累的外界屬性的語言表達,這種語言表達負載感覺經驗。杰羅爾德·卡茨(Jerrold Katz)提出:“我們能認識到感覺和表達的性質之間的關系,因為這種認識建立在言語者先驗的語言直覺基礎之上。”[8]語言直覺的經驗負載有兩種類型,即真實條件下實踐得出的經驗負載和假設條件下實驗得出的經驗負載。前者包含通過學術訓練獲得的語義理論和民俗語言學理論的語言經驗,后者主要是指語言學家通過設定情境,觀察分析處于情境中通常的言語表達,從而獲得基于大眾實踐的語義的語言經驗。語言直覺是客觀世界的結構草圖。語言直覺圖式不是先驗的,客觀世界為其確定了原始的模型。語言學家對目標系統總體進行考察后,在心理形成客觀世界的印象,即客觀世界的結構草圖。如果說模型是一幢大樓,那么它的結構草圖就是它的效果圖。“而且不難推斷,這種結構草圖通常依賴于語言學家的目標、經驗、知識等語境因素,這些因素為以后具體模型的構建確立了基調”[9]。
語言學專家的語言直覺負載大眾的語言直覺經驗。在語言學家的介入下,可以通過設定情景來認識言語者所說或者所理解的內容,從而獲得兩種類型的語言經驗。一種是直接的語言經驗,這主要體現在語言學家設計兒童世界里的實驗場景。如在孩子們組成的一個游戲中,誘導他們回答為達到預期目標而精心策劃設計的問題,特別是在回答偽問題時,孩子們被迫使用某種語言結構,而這種特定的語言結構并不會在無意識狀態下產生。這樣,可以認識兒童非經驗反思狀態下的所說或者所理解的內容,也就是說,認識關于語言性質的無意識狀態下的直覺判斷,從而生成直接的語言經驗。另一種是間接的語言經驗,語言學家設計成人世界里的實驗情景,了解成人對問題經驗反思狀態下直覺反應和語言表達,從而獲得間接的語言經驗。然而,誘導式問題很難像在孩子們身上那樣順利獲得答案,因而對這類問題設計實驗情境設計就變得十分的困難。成人世界的語言經驗不是關于語言性質的直覺判斷,因而不是直接的語言經驗。然而,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收集到很多間接的語言經驗。“古生物學家在尋找化石時,她基于透過灰色巖石顯露出來的一些白色石骨的大眾直覺判斷,馬上可以指出它們就是所謂“豬的下顎骨”[10]。我們更傾向于選擇滲透著大眾經驗的判斷。在一個實驗框架內,根據推理研究直覺的思想和行為要比單純地在一個現象內研究要好得多。
三、語言使用的語義經驗解釋
扶手椅哲學(Armchair Philosophy)常常把思辨性的思想訴諸于實驗,在思想實驗的視域下通過先驗理性的直覺對概念本身做出分析,對思辨性的思想加以驗證。經驗理性是指在感官和知性的活動中產生的認識能力,這里的先驗理性指獨立于經驗而與經驗對象發生可能關系性的認識能力。實驗哲學試圖通過經驗來驗證語言直覺的證據作用。他們把概念看作一種語言符號,概念則建立在大量客觀的經驗理性的基礎之上。在此意義上,概念是在感知活動中后天經驗積累的結果,并非獨立于經驗。
語言直覺是在經驗理性基礎上形成的語義經驗。語言直覺的語義經驗包含兩種解釋機制。對扶手椅哲學而言,原本需要通過思辨進行解釋工作,而在實驗語義學中已經被轉移給專門化工具了[11]。實驗語義的專門化工具被指可以用認知實驗的方法和儀器來進行解釋,例如,利用腦電儀、核磁共振儀器對言語者的腦電波及腦成像進行解釋,即對言語者的語言涉及到的句法和語義詞匯進行解釋。語言所產生的精神活動可以分解為兩類成分,包括“歸屬性成分”(attributional part)和“程序性成分”(procedural part)。歸屬性成分指具有特殊屬性的精神成分,程序性成分指作為子過程的精神成分[12]。在實驗語義學中,句法和詞匯的成分通常用程序性成分而非歸屬性成分來解釋。例如,“Ruth believes that Clinton is sexy”這句話中‘that指“克林頓是有魅力的”,就使‘that具有了歸屬關系的成分,而“克林頓是有魅力的”這個信念屬于誰?這類句法的語義使用可以根據歸屬性機制進行解釋。對“Ruth believes that Clinton is sexy”的句法和詞匯的成分,則是一種程序性解釋。在Ruth說這句話的特殊語境中,結合語義經驗的歸屬性解釋和程序性解釋進行解讀時,就會獲得Ruth當時這句話的真值成分,即是否相信(真相信或假相信)“克林頓是有魅力的”。就這句話來講,Ruth相信“克林頓是有魅力的”這句話是真的。因而,戴維特認為,語言直覺在語義經驗的基礎上,在一定的語境中結合程序性解釋及對句法和語義詞匯程序性解釋,就可以作為證據使用。
語言直覺的任務是以語言的探索性使用為目的,而不是驗證語言直覺的證據作用。語言直覺的證據作用的驗證,是就符合語法性和可接受性標準展開。語言直覺的驗證需要以符合語法性為先導,這樣,符合語法性就具有了權威性。這里的語法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是喬姆斯基的先天普遍語法,另一種是后天形成的語法。因符合語法性的標準很難統一,驗證起來就比較困難,驗證可接受性就成為一種可能的選擇。戴維特認為,可接受性標準是建立在經驗的、可錯的基礎上的對個體對實在的把握,可錯的、探索性的經驗更符合語言使用的過程。驗證可接受性的經驗主體可以分為兩類,即受過語言訓練的人和未受過語言訓練的人。受訓者作為一個接受過教育并具有正常能力的言語者,會習慣性的對周圍的語言經驗進行反思,形成自己特有的語言直覺,并能對語言使用提供服務;未受訓者因為接受的教育少,因此具有的語言經驗相對也少,轉化為自己語言的直觀判斷也有限,甚至他們自己對自己的語言都是無知的。所以,未受訓者為語言使用服務的能力是有限的。受訓者和未受訓者獲得語言經驗的途徑都是通過對語料庫的訪問,通過不斷訪問語料庫并充實語料庫來增加自己訪問能力,但不是獲得真相的能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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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