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編纂不同于民法學教科書的編寫,法典的質量取決于其將來具體規則的完備性、內部協調性、可適用性。學界普遍認為,民事法律規定“宜粗不宜細”的時代已經過去,對于民法典中的具體制度與規則的設計,能細則細,能在法律中規定,就不留給法律解釋或司法解釋,能在此次立法中完成,就不留給嗣后修法。全面與精細化的制度設計要求必然意味者對立法工作量與技術的高要求,加之緊迫的立法完成時間表(總則2017年完成、分則2020年完成),都迫使政府主導的民法典編纂工作只能主要委托給學術共同體以學術方式推動,從而強化了未來民法典的“學術性”與“裁判規范”品格:它將主要是法律職業共同體研讀、適用與解釋的法律語言體系,對于非經專門民法研習的普通民眾來說,法典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必使知之、即可使由之”的背景性法制保障力量。但這也更加要求民法典編纂不能變成學者們之間遷延日久的學術紛爭,更不能最終被寫成了“天書”。學術共同體對法典設計與表達應擱置學術成見、偏見、門戶之見,乃至借助法典編纂留名青史的虛榮心,盡力、盡快追求學術共識;對所涉及具體法律制度針對社會關系的經驗狀態與基于不同利益訴求的樸素民眾認知、情感與價值觀應體察入微,方有資格代表民意,用統一法律語言轉述與整合民意;所采用法律語言應盡力通俗簡練和本土化,防止人為的晦澀難懂、故弄玄虛。
但是即便如此,立法者也應謙虛地認識到,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一次法典編纂可以完美地囊括它那個社會與時代所需要的全部民事法律規范。所謂民法典的“偉大”,不是通過法典編纂這一事件本身獲得證明,而是緣于在此后的法典適用過程中,法典對學者注釋、司法實踐與民眾意志采取開放態度,使法典中被時間逐步暴露的規范“留白”不斷被這些力量“補白”,實現民法典體系規劃之下民法淵源體系的持續發展,實現民法體系針對生活發展變化的可持續發展。
造成民法典編纂“留白”的原因有多種:它可能是因編纂中學術共同體的學術水平,內部分工、溝通與整合障礙,對非法學的社會生活方面的專業隔閡等原因造成;它也可能是因上層國家政策暫時不明朗而導致在民事立法中無法表白,如物權法第149條僅規定住宅建設用地使用權到期“自動續期”,而對是否續交土地使用權出讓金這一關鍵問題予以留白;它還可能是因為主要基于學術共同體一時性學術推動的法典編纂,天然存在與生活化呈現的民眾信念、民族精神之間在表達方式、推理論證、理解認知等方面的距離使然;它更可能是因為法典概括式、典型性的規范表達方式,與在個案中適用規范的法官所面臨的案件事實要素的非典型性、模棱兩可之間的矛盾造成。民法典編纂中的留白縱然遺憾,但卻無法完全杜絕,而只能預先準備民法典的補白機制。
具體包括以下幾點:
第一,在民法典總則中規定開放式法源格局:民事糾紛的解決根據法律規定,無規定時依習慣,習慣不明時依據法理。習慣是民眾日常生活中緩慢形成的常識性行為規范,習慣對成文法的補充可以大大拉近民眾樸素價值觀與專家立法之間的距離。習慣的法源補充作用的發揮,由法官在司法實務中斟酌習慣與國家政策、公序良俗之間的和諧程度來把控。
第二,大力發展指導性案例制度。當前中國盛行的抽象規范式的司法解釋的最大弊病是司法權對立法權的逾越。未來對民法典具體規范在個案司法審理中的解釋經驗,將更多通過“以案說法”式指導性案例的方式總結與推廣。
第三,學術共同體對民法典使用過程中的規范缺陷、矛盾、重復及時發現,逐步形成包含全部民法典規范的評注體系,實現法理對民法淵源體系構成的合理與持續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