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奈(Joseph S. Nye Jr.)
總統侯選人編制一個高貴的謊言,看似為了其追隨者們,而實際上他們只是為了個人便利而撒謊。這使得民主變得非常重要,我們應當仔細考察其行為的目的和所采取手段的性質
2016年美國選舉季的一大特色就是充滿了不誠實的指控。在“英國脫歐”爭論期間,每一方都指責對方扭曲事實。在美國總統選戰中,推定共和黨提名人唐納德·特朗普,在提到初選中最接近的競爭對手時,總是稱其為“撒謊的泰德·科魯茲”。同樣,特朗普在提及推定民主黨提名人希拉里·克林頓時,也會加上“不誠實的”前綴。最近,希拉里·克林頓就外交政策發表了一份謹慎的講話,特朗普的反應是稱她為“世界級撒謊大王”。但是,據獲得普利策獎的檢驗政治言論真實性的組織“政治事實”的數據,在它所調查的自選戰開始以來的特朗普的論斷中,有60%屬于錯誤或“荒唐的”錯誤,而克林頓的這一比例僅為12%。
一些人對候選人之間的這些“往來”嗤之以鼻,他們認為這是政客的典型做派。但這個結論過于膚淺,因為它忽視了一個問題:我們希望自己的政治領導人誠實,政治敘事真實。然而事實上,我們并不總是想要他們說出真相。在戰時或反恐行動期間,欺騙或許是勝利或成功的必要條件——這顯然符合我們的利益。
其他情形可能不那么引人注目,但重要性并不會因此減少。有時侯選人的目標不同于他的大部分追隨者,他們不會揭露這一不同,而是會欺騙其追隨者。當這些行為屬于自利行為時,比如,腐敗或自戀式的自我陶醉,你很容易做出道德批判,并且這也是合適的。相反,一些目標與追隨者不同的侯選人,會花大力氣引導那些可能反對他們的人采納不同的觀點。
在侯選人發現不可能及時充分地引導追隨者,或追隨者分歧太大導致無法保持集體行動共識的情況下,為了他們看到的更大更長遠的利益,他們會決定欺騙他們的追隨者。比如,美國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林登·約翰遜為了讓1957年民權法案通過,而欺騙他的南方支持者。戴高樂在1958年掌權時也沒有披露他的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略,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會讓該計劃失敗。在和平解決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的協議中,美國從土耳其撤出了核彈頭,而約翰·肯尼迪對公眾隱瞞了這一點。二戰打響前,羅斯福騙美國公眾說德國襲擊了美國驅逐艦,以此克服孤立主義者對于援助英國的抵制。丘吉爾曾說,真相可能“太寶貴,只能在謊言的護衛下登場”。
事情的結局有時證明違反誠實規范是合理的,這一事實并不意味著所有的謊言都是一樣的,也不意味著我們必須懷疑在這些例子中的道德判斷。比如,馬基雅維利式欺騙常常是通過討價還價,乃至誘使某群體接受新目標的戰略的一部分。但動機很重要。純粹出于自利目的的欺騙,可能讓有利于他人的戰略演變為自私的操縱。
即使你承認欺騙有時是必要的,你仍可質疑目標的重要性、實現目標的其他途徑是否可行、欺騙是否通過先例或“榜樣”蔓延、對各種受害者所造成的傷害,以及對欺騙者的問責情況(他們的行為是否可以被發現以及隨后解釋)。在《當總統撒謊》(When Presidents Lie)一書中,歷史學家埃里克·奧特曼(Eric Alterman)推論說,總統的謊言“難免演變為吞噬始作俑者的怪獸”。
美國總統可能樹立了壞先例。1941年,羅斯福就德國攻擊驅逐艦格里爾號(Greer)事件說謊。當時他對約翰遜總統關于越南攻擊美國艦隊的夸張描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終促成了1964年《東京灣決議案》的通過。總統侯選人編制一個高貴的謊言,看似為了其追隨者們,實際上他們只是為了個人便利而撒謊。這使得民主變得非常重要,我們應當仔細考察其行為的目的和所采取手段的性質。確實存在這樣罕見的情況:我們允許政治領導人對我們撒謊,但這需要接受仔細的審視。否則,我們就將破壞民主的基石,降低政治敘事的質量。
因此,有人認為特朗普的做法是所有政客的慣用伎倆。這種認知并不正確。如果“政治事實”和其他類似組織的數據是正確的,那就說明并非所有政客都是滿嘴謊言。特朗普的錯誤言論比他的所有反對者都要多,并且其中鮮有可以通過自利動機排除測試的。勇于檢查事實的獨立嚴格的媒體對于保證民主的誠信來說至關重要,同時,選民抵制不誠實的論調和貶損政治的敘事也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