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果園 [組詩]

惠永臣

風吹著

秋風吹著蘆葦。我喊了一聲

風仍舊吹著蘆葦

我一連喊了好幾聲，風還是吹著蘆葦

只是飛出了幾只鳥

再也沒有回來

只是那一層落日的余暉，不知被什么的手

慢慢收走

只是，我站的河邊，身體黑了下來

果園里

果園里，落葉喧嘩

是誰在翻動？又是誰

在來回地走？

陰影粗糙、不安，像幻覺

往往在經驗內部產生光芒

果樹在風里扭動

是在等待贊美還是另有隱情？

大雪之前，曾有人在痛哭中

把自己交給一棵蘋果樹

大雪之后，寧靜來到果園

萬木蕭疏。唯有果園因失去生命

而顯得更具生命力——

根系奔突

河水暗流

果木的體內，因為長久等待

而比飛翔還易于激動

挖坑者

他在挖坑

他在不停地挖坑

他身體瘦弱，滿頭大汗

他，一生就干著一件事情

他挖的坑越來越深

以至于他的影子

掉下去，也沒有了回聲

但他還在不停地挖

直到有一天，他也掉了下去

落 后

她，一直在追一枚落葉

她落后于一場大雪

只在雪地踟躕

她有時也落后于

一場大風。大風是昨夜刮起的

她還在夢里

打掃屋子。屋子里的物事

越來越雜亂

像自己的身體，和愛

無能為力

但又欲罷不能

她經常落后于搖晃

死過的樹葉，會不會再有第二次死亡？

“思想抱著低垂的腦袋”

最后，她落后于

一場轟轟烈烈的愛

注：引文為胡弦老師詩句。

頌 詞

河已干涸。還沒有及時撤退的葦草

無比慌亂。秋風按下它們的頭顱

像我把詞語

一次次地按在絕路

愁白了的頭

像飄忽不定的舊日子

風掏走了它們內心的熱情

現在只剩下空茫，雜亂

和無由頭的喧囂

河床干坼，葦草叢里

是否還埋著暗礁

一不小心

淚水，便觸礁而亡

危 險

長莖草上，躺著一只七星瓢蟲

燥熱的夏風，也沒有褪掉

它身上的污點

長莖草搖晃。像一件錯事

永遠跟隨它

即便它已離開這里

它暫時還沒感到危險

它只希望夏天長些，再長些

不遠處，那只低頭吃草的羊

會不會突然，把它卷進幽深漫長的

咀嚼里

傾 斜

村子里漫漶著嗩吶聲

此時，樹葉已經落盡

風已無法從樹的身體里掏走什么了

只是吹著一只鳥

它的翅膀傾斜

叫聲傾斜

一座老木屋傾斜

一個人獨坐木屋

煙蒂早已熄滅

而他卻渾然不知

一只螞蟻的故鄉

在故土，我看見一只悠閑的黑螞蟻

東張西望

閑來無事，我用指甲掐掉了它的左腿

它慌張，開始走上

漫漫的逃亡之路

我又掐掉它的右腿

它更慌張，在原地打轉

接著，我掐掉它的后半身

它的觸須開始慌張

在一粒黃土面前，扭作一團

最后我掐掉它的觸須

這次它毫無反應

在黑暗中

辨別故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