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點亮一些夜晚 [組詩]

趙明舒

廣場上空的風箏

路過廣場。看到廣場上

有很多大人和孩子在放風箏

都說風箏像鳥兒

我只好也說它們像鳥兒

離開廣場。這些鳥兒還在廣

場的上空

像鳥兒一樣飛著

只是這樣的氣候和風向

它們的飛翔，讓我牽掛

尖 叫

我不喜歡尖叫的聲音

我不喜歡看到

有人受到驚嚇，或者

忍不住的疼痛

可是龐莉的尖叫

我很喜歡

六月初五的清晨

我們要揮手再見

只好把緊握的手

一點點松開

我的背影越走越遠

直到你想回頭的時候

都看不到我

夜 行

幾只螢火蟲在飛著

這細碎的忽然的光亮

把我黑暗中的眼睛

一下子收買過去

幾只螢火蟲在不遠處飛著

像幾個吸著煙的人

在深夜里走動

一生的火焰和水

我們站在地平線上

從頭到腳 火焰和水

我們的肉體充滿著前世的

情仇

今生和愛情將被歲月凌遲

殆盡

我們將被地平線畫去各自的

姓名

所有的火焰和水集于一身

我們無所適從

我們的肉體在大地上徒勞地

行走

并且成為它的食物

成為它內心的火焰，和水

獨 居

環視我的居室，四周都是滿

滿的

各個物品都在原來的地方

電視放在電視柜上

茶杯放在茶幾上

餐具放在餐桌上

書本放在書架上

而我，躺在雙人床上

我習慣躺在左側

把另一邊空出來

更多的時候，我在客廳的一

角站著

像那個被摔碎的衣架

重新回到家里

早 起

我起得很早，去跑步

其實是

一直在走著

不斷遇到一些人

有熟人，也有陌生人

他們或走或跑著

不斷有人跟我打招呼

說早啊

或者老趙你早

他們明顯比我更早

書 架

站在它們中間

我就變得高大起來

這些很有名氣的著作

抬高了我的身價

我經常在此逗留

有時候信手拿下一本

翻了翻

又放回去

我不能讓它們蒙上更多的

灰塵

為了這些偉大的名字

我保持著起碼的禮貌

追趕父親的母親

年邁的母親被父親攙扶著，

去散步

每天一個小時或者一個多

小時

每次散步回來

父親比母親要累一些

比母親大幾歲的父親，像是

一個哥哥

父親走了。留下一根手杖，

來代替他

半年后的一次散步

母親走得很急，像追趕什么

手杖倒了。母親怎么堅持

也站不住

起風了

起風了

我和兩棵樹

一起被風吹著

一棵

和一棵旁邊的

一棵

還有我

一起被風吹著

臥 室

睡衣被脫在地板上

睡衣睡了

把自己弄到床上

醒著

打掃戰場

一個士兵坐在武器堆里

哭泣

很多人無法再拿起

這些武器

即使陣地沒有失守

即使戰斗還要繼續

窗 口

像一張壁畫

一張有山有水的壁畫

一直掛在

對面的墻上

這張畫里

除了有山有水

還有一些樹枝被風吹著

還有幾只小鳥

偶爾鳴叫

我真的被那風吹著

并且聽到

那幾只小鳥的鳴叫

以及

有人在走動

表妹說話時眉毛一揚

表妹最喜歡吃蘋果

表妹吃蘋果時用眼睛說話

表妹說話時眉毛一揚

后來我才知道

表妹背地里說過我許多壞話

甚至當著別人的面，扮出我

一些可笑的姿態

表妹的表情很溫柔也很可怕

像個小貓也像個小虎

從此在她面前，我的舉止盡

量顯得自然

可表妹說這更可笑呀

我毫無辦法地搖搖頭

天曉得我只有這么一個表妹

天曉得她今年才十六歲

什么都不說的媽媽

老師讓孩子寫作文

寫我的媽媽

孩子說，媽媽媽媽

把你的事情講給我聽好嗎

我要把媽媽

寫成全班最好的媽媽

對孩子說什么呢

媽媽是一個好女兒

也是一個好母親

媽媽的工作很出色

媽媽還算漂亮

但是媽媽不喜歡自己

漂亮的樣子

孩子你還小，還太簡單

像一滴簡單的露珠

清澈、透明、純潔

媽媽也有年輕的時候

媽媽也有自己的快樂和痛苦

媽媽做的一些事情

都不被你知曉

多少年過去了

媽媽心里什么都記得

就是無法說出口

前 妻

對著鏡子

她梳理著

被風也許是被我

弄亂的頭發

整整一個上午

她把自己關在臥室

對著鏡子看

她天生粗枝大葉

從來沒有

如此詳細地看過自己

長跑中的小娜

跑啊跑啊

越跑越遠

越跑越慢

停下來

大口大口地喘氣

是遲早的事情

午 后

我的下半生

就像某一天的一個下午

等著等著

天就暗下來

潛 伏

大隊人馬撤退的時候

把他留下來

他成為這個普通城市里

一個普通的工人

普通的生活從此開始

每天上班下班買米買菜

還要等待著

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出現的

前來接頭的人

“我想喝杯紅茶，濃點的”

這句接頭的暗語

已經被他說了無數次

可一直沒有人接著說

“還是喝點綠茶吧，清心明

目啊”

鄰居們都知道了他的習慣

到了誰家不用說

就沏上滿滿的一杯端過來

久而久之

他就只好喝紅茶了

而且是濃一點的紅茶

十幾年過去了

沒有人來接頭

也就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

任務

即使這樣

心里也從沒有踏實過

他只好娶妻成家

之后生兒育女

由于干活肯賣力氣

他當上了車間主任

還險些入了黨

幾十年過去了

他已經很老

他決定不再喝紅茶了

什么茶也不喝

并對兒女們說

我要喝水我要喝白開水

這是水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