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翔
明代之前,貴州因為歷史發展落后的緣故,并沒有出現多少書院。與全國其他很多地區在唐宋時期大興書院不同的是,明代之前,貴州僅在川黔邊境的沿河地方存在過一兩所書院,一個名為鸞塘書院的書院最早出現,后來也漸趨衰敗了。與此同時,也就是南宋紹興年間在沿河還存在過一個竹溪書院,但是其最終的命運和鸞塘書院差不多。
書院這種機構之所以能夠產生應當與古代政府的運作的模式有關系。應該說,古代政府并不具備公共文化服務的意識。在意識形態上,中國的古代政府多是借助儒家學說來進行文化控制。對于貴州這樣的邊遠地區而言,歷朝的政府主要著眼于利用以儒家學說為正統對這些所謂的“蠻夷”進行教化。從這個角度來看,盡管貴州在明代之前就有官家學校出現,且在明代尤其是1413年建省之后大興官學,但是這種官辦的教育制度于公共文化的傳播并沒有太多的著力。與之相對應的是,書院這種民間性質的教育機構及它們開始著力的藏書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公共文化的傳播功能。
需要明晰的是,書院這種機構并不具有公共性質,盡管它從屬于官學,也得到了政府或者說官家的支持,但是從根本上說,它并不應該被視為公共機構或者說不能夠被納入政府體系。而以現代標準來衡量,它所提供的服務也不是無差別性的,更談不上公益。但是、這種教育——文化機構畢竟為一部分人也就是那些希冀在文化體制或者說科舉體制內有所前進的人們提供了某種文化服務,而越來越興盛的藏書之風,尤其西來的圖書館概念到達貴州之后,也終于促成了圖書館業在貴州的出現。
貴州書院的真正興起是建省之后的事情,明弘治年間,也就是15世紀末,貴州的書院開始興盛起來。貴州書院的興盛與貴州的學校教育不再由云南代管有關,貴州的士人和那些受過教育的官員們遂開始大力開辦或資助開辦書院。前后百余年的時間內,貴州先后出現了20多個書院。1503年,毛科任貴州按察司副使,他在貴陽和銅仁分別建立了文明書院和銅江書院,這實際上才是貴州書院的濫觴。此后,多所書院開始設立,其中比較知名且在當時影響很大的有:設在今惠水境內的中峰書院,設在今貴陽市內的正學書院和陽明書院,設在今修文境內的龍崗書院,設在今施秉境內的南山書院,設在今鎮遠境內的紫陽書院,設在今思南境內的斗坤書院、為仁書院和中和書院,以及設在今都勻市內的鶴樓書院和南皋書院等。在這些書院中。名氣最大而影響最著的就是和王陽明在黔活動有關的龍崗書院和陽明書院。1506年,王陽明謫貶貴州,1508年,他來到龍場。此后,“以陋室數間,聚徒講學,遂有龍崗書院”。而陽明書院和文明書院存在一定的淵源關系。文明書院規模不小,生員有200多人。1509年,時任貴州提學副使的席書任因仰慕王陽明,特延請其到文明書院主講。1535年。陽明書院設立,其宗旨在于弘揚王陽明的心學。
由于書院并非官辦,所以其經費來源除了學官撥給之外,多是靠地方官員和士紳的捐助。此外,有些書院還購置學田,以收租來補經費的不足。在書院之外,明代的貴州開始出現社學。社學的出現多為那些有志于功名的子弟提供了學習的場所,也為學習禮儀和法律知識提供了機會。16世紀之后,社學在貴州開始興盛,1505年,僅貴陽就有社學24所,而各府中,社學發展最為昌盛的當屬在貴州的開化方面一直走在前面的遵義。16世紀前期,遵義府計有社學87所。這一時期,有些少數民族子弟亦進入社學。社學影響所及,民間大興辦學之風,私塾在各地大量出現,以至于王陽明不無夸張地說此時真是“村村興社學”。
這些社學和私塾盡管更多地屬于教育事業在貴州的勃發,其所針對的對象亦很有限,遠不具備公益的性質,但是這些半官半民乃至完全民間的教育機構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傳播文化的作用,在一定的區域內,它們不僅啟蒙了幼童,也使得周圍的社區得到了一定的文化服務,盡管這種服務很是微弱。
而對于公共文化服務在貴州的發展軌跡而言,更為重要的萌芽存在于上述那些書院的藏書行為。在明代,各個書院已經開始注重藏書的重要性,經史子集都開始搜羅在內。貴州的書院在藏書以及管理圖書方面漸趨正規是清朝建立之后的事情。但是,需要明確的是,在公共文化服務方面,書院除去藏書這個功能之外還在教化這一層面上多少做了些文化服務的事情,盡管這些并非出自有意謀劃,而是不經意間形成的一種文化傳播。比如,王陽明在龍崗書院講學,不僅“士類感慕者云集聽講”,附近居民也“環聚而觀如堵焉”,于是,“士習用變”。盡管史料所載事關教化,但是這種教化也事關某種文化傳播無疑。
清朝建立之初,清廷因懼怕深受儒家學說浸淫的士人以書院為據點從事反清活動,進而采取了抑制書院的政策。所謂“不許另創書院群聚徒黨”。也就是不許再立新的書院。而自明代保留下來的書院則寥寥無幾,貴陽只剩下包括陽明書院在內的四家書院。直到1733年,大約清政府覺得士人利用書院進行反政府活動的可能性很小了,才頒了一道可在各省省會設立書院的詔令。時任貴州巡撫的元展成根據這一皇恩浩蕩的指示,在原文明書院的基礎上建立了當時貴州最大的書院——貴山書院。此后,貴州各地的書院開始大量出現,乾嘉之后,達到了133所。這些書院中較為出名的有:建于貴陽的正習書院(又稱南書院)和正本書院(又稱北書院),建于安順的雙橋書院和鳳儀書院,建于興義的筆山書院,建于今大方境內的鳳山書院,以及建于遵義的湘川書院和鼎山書院等。與此同時,除了在漢化地區大興書院之外,一些少數民族聚居地區。書院也開始大量出現。但是,在這些數目不少的書院中,大多為一些規模不大的書院、其條件也很是簡陋。經費的不足是主要原因,除去官家的撥款外,書院的經費多來自官員和士紳的捐助。
在這些規模不大的書院中,貴山書院算是個頗具規模的書院,它與同在貴陽的正習書院和正本書院被稱為“貴陽三書院”。在這三家書院中,很多名人都在此講過學,中國近代著名教育家嚴修即曾在這三家書院講學。除去講學活動外,這些書院的藏書行為漸漸地促發了貴州歷史上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萌芽。需要注意的是,由清一代,不僅書院開始大量藏書,官方教育系統的官學也開始大量藏書。實際上,官學藏書在清代之前就已存在,但是大量的藏書行為還是始于清代。其時,各府、州、縣、衛學均普遍藏書,書籍來源多為官員捐贈和購買。而在書院中,大量藏書的行為開始出現,貴山書院藏書過千卷。這些存于各地官學尊經閣以及各個書院的圖書盡管面向的受眾仍是官吏或士子,但是它們在一定范圍內確實起到了文化服務的作用。而在寺院方面。自明代佛教在貴州大興之后,一些寺院也開始了藏書活動。當然,其所藏多為佛經,而服務對象也多為出家人。
難能可貴的是,清代中期之后,在各種官辦和半官半民的準圖書借閱場所之外。一些民間人士開始加入藏書行列,進而開辦了一些具有借閱性質的圖書室。清中葉之后,隨著科舉制度在貴州的發展,求學之士漸多,私人藏書也漸成風氣。而得風氣之先的仍然是在文化發展方面走在前列的黔北地區。這一時期,黔北三個重要的儒士黎恂、鄭珍、莫友芝都成了大藏書家,他們都創辦了自己的私人藏書室,分別名為“鋤經堂”“巢經巢”以及“影山草堂”。這三位大儒都擁有大量的藏書,為周遭的士子們提供了豐富的閱讀來源,這對于書籍在當時極為匱乏的貴州來說是難能可貴的。
黎恂在外任職期間即開始大量采購書籍,到他丁憂回鄉時,將幾十筐書籍帶回了家鄉。家鄉的士子從黎恂的鋤經堂受益良多。鄭珍少時讀的很多書就來自舅父黎恂的鋤經堂。其后,在黎恂的影響下,鄭珍也開始藏書,后終有巢經巢藏書室的出現。而莫友芝也算是鄭珍的學友,莫家亦有不少藏書,這位曾在湘川書院任教的西南大儒后來創辦了自己規模可觀的藏書室。這些私人藏書室的出現可以被視為貴州現代圖書館的先聲,盡管這些私人藏書室的書籍所服務的對象仍然是他們的創辦人周遭不多的人群,但畢竟為那些有志于功名或思想活躍的文化人提供了服務。更為重要的是,在官家提供借閱服務的藏書室普遍缺乏的時代,這些私人藏書室很好地彌補了“政府的失靈”,為所在地區的文化普及和發展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在清代的貴州,社學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社學之外,義學也開始出現。義學一般都是民辦官助,其經費多來自私人捐助。1682年,清廷下令大辦義學。對于貴州而言,清廷大力支持義學和社學的創辦還有著特殊的文化層面的考慮,那就是文化教化:“貴州苗疆設立社學,原期化其獷野,兼職禮義,以昭圣朝聲教之盛”。能否昭明所謂圣朝聲教之盛姑且不論,但是義學在清代貴州的發展確實起到了開發民智的作用。這在農村地區尤其明顯。由于義學多設在少數民族聚居地區,這對于少數民族地區文化的發展還是有所裨益的。此外,由于面向下層民眾子弟的傾向,義學和社學在提高這些階層的教育水平上也發揮了一定的作用。總的來說,和明代貴州的情況類似。義學、社學和私塾在清代貴州的發展也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文化服務的功能,盡管其主旨仍是關涉教育的發展。
到了19世紀末期,隨著“西風”的吹入,貴州也感受到了西方現代文明的氣息。在公共文化服務方面,這很典型地體現在了現代圖書館雛形的出現,這一雛形就是在書院開始設置的圖書室。鼎山書院在1879年開始設置圖書室,設立之初就有些現代圖書館的模子,這可以從它的藏書管理規定中看出。藏書管理規定大概有以下三條:一、管理圖書室的人必須由具有一定資格的人擔任。二、讀者借還書籍,由管理人員啟閉書柜,如有遺失損壞,要負責賠償。三、管理人員每年可得到300斤米作為報酬。到了這個時候,在書院這一半官半民的教育機構中,可以更加明顯地感受到貴州公共文化服務的萌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