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史》中多處提到至元十四年(1277)只爾瓦叛亂的記載,但都未做出完整交待。只爾瓦作為元朝后族弘吉剌部的一員,殺害其兄斡羅陳萬戶起兵響應昔里吉發動叛亂一事,在家族傳記《特薛禪傳》中,只字未提。叛亂使得元朝在西北的駐軍陷于絕境,對忽必烈的地位構成威脅,并使弘吉剌部4年無人襲封萬戶,導致了《元史·特薛禪傳》至元十四年(1277)至至元十八年(1281)家族歷史的空白,并由此造成家族世系、萬戶繼承權、尚公主等方面史實出現錯漏。
關鍵詞:《元史》;只爾瓦之亂;弘吉剌部
中圖分類號:K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7-0011-03
一、只爾瓦之亂的背景
中統元年(1260)春,忽必烈在開平城宣布即大汗位,隨后同阿里不哥進行了歷時5年的汗位之爭。當時的蒙古各大汗國中,欽察汗國、察合臺汗國、窩闊臺汗國都支持阿里不哥,只有伊爾汗國支持忽必烈。阿里不哥失敗后,以海都為首的察合臺、窩闊臺兩汗國同盟,與元朝為敵。為確保西北穩定,忽必烈派北安王那木罕統諸王軍隊駐守西北邊防。“宗王海都搆亂,世祖以國家根本之地,命皇太子北平王率諸王鎮守之”。{1}
至元十三年(1276),正當忽必烈征南宋取得全面勝利的最后關頭,發生了昔里吉叛亂事件。昔里吉,孛兒只斤氏,元憲宗蒙哥第四子。至元十二年(1275),受命輔佐那木罕的右丞相安童突襲貴由之子大名王禾忽的軍隊,引起禾忽叛亂。叛軍控制了河西走廊,元軍被河西叛軍阻隔,得不到增援。至元十三年(1276)秋,因安童分配給養不公,那木罕部下的脫脫木兒率部叛逃,昔里吉往討。脫脫木兒煽動昔里吉叛元,昔里吉起兵發動叛亂,拘那木罕和丞相安童,叛亂諸王擁戴昔里吉為王。“秋七月……癸卯,諸王昔里吉劫北平王于阿力麻里之地,械系右丞相安童,誘脅諸王以叛,使通好于海都。海都弗納,東道諸王亦弗從,遂率西道諸王至和林城北。”{2}
昔里吉的叛亂,并非如史書描述中的只是一次偶然事件。從叛亂伊始即迅速得到廣泛而及時的響應上就可以證明是一次早有預謀的軍事政變。這些響應昔里吉的叛軍中,給元朝中央造成最大也最直接影響的就是發生在應昌的只爾瓦之亂。“十四年,只兒瓦臺叛,圍應昌府”。{3}只爾瓦在應昌起兵,對整個局勢的影響非常之大。首先,應昌距忽必烈所在的元上都僅僅百余公里距離,且兩城之間無險可守。昔里吉起兵后迅速占領和林,而此時河西走廊早被叛軍占領,應昌正是漠南通往漠北的唯一通道。只爾瓦的叛亂直接將漠北元軍置于被包圍的境地,且切斷了平叛大軍的北上之路。
二、只爾瓦之亂的平息
昔里吉的叛亂使得忽必烈派駐西北的元朝軍隊陷入了絕境,為挽回局勢,不得不急忙抽調中原平南宋的軍隊迅速北上。云南的藩王土魯在大軍北伐后,乘虛迅速起兵策應漠北昔里吉的叛亂,“十四年冬,皇子北伐,而藩王土魯叛于六盤”。{4}這使得元軍首尾不得兼顧,軍事上危機重重。而應昌地處元上都附近,且處在漠南通往漠北的交通線上。由于叛軍在至元十二年(1275)就已經占據河西,通過河西走廊通往漠北之路已經斷絕,此時的應昌是援軍與后勤保障物資往來漠北的必經之路。只爾瓦兵圍應昌,并派兵切斷糧道。“十四年春,率步卒千人轉粟赴和(琳)[林],道出應昌。會酋帥(帕克)[畔換]謀不軌,以射士三千踵其后,欲乘間奪其資糧。”{5}這不僅威脅了漠北元軍的安危與后勤保障,同時也將戰火燒到了元上都,直接威脅到了忽必烈本人。
元世祖急調平宋前線軍隊北上平叛,只爾瓦叛軍首當其沖。忽必烈調派多員將領參與了對只爾瓦叛軍的作戰,元史中有記載的就有:
博羅歡……至元十四年,討叛臣只里斡臺于{德}[應]昌,平之。賜玉帶文綺。{6}
苫徹拔都兒……十四年,從討叛人只里瓦{丁}[歹]于懷剌合都,改宣武將軍、滁州路總管府達魯花赤。{7}
脫歡……十四年春,授懷遠大將軍、太平路總管府達魯花赤。會只里瓦帶寇北邊,帝命脫歡往討之,戰,左臂中流矢二。帝慰勞之,賜鎧甲、弓矢、鞍勒、鈔千五百緡。{8}
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忽必烈動用了鎮守高麗的軍隊參與了對只爾瓦的平叛行動,此次軍事行動由東征元帥俊奇率領,包括蒙古、高麗、女真、漢軍等多支軍事力量,與丞相伯顏對昔里吉的軍事行動相互配合,成功剿滅只爾瓦叛軍。
俊奇,……十四年正月,授鎮國上將軍、東征都元帥,鎮高麗。二月,率蒙古、高麗、女直、漢軍,從丞相伯顔北征叛臣只魯瓦歹等。四月,至脫剌河,猝與賊遇,茶丘突陣無前,伯顔以其勇聞,賜白金五十兩、金鞍勒、弓矢。{9}
對于平定只爾瓦之亂的首功之人,不得不提到世祖忽必烈與察必皇后的長女囊加真公主。囊加真公主尚斡羅陳駙馬,只爾瓦挾持其兄斡羅陳駙馬,兵圍應昌府發動叛亂。囊加真公主被圍府中,情況危急。囊加真公主進行了有效的防御,并派人求援。隨后元臣率部趕到,迫使只爾瓦帶叛軍敗走。“十四年,只兒瓦臺叛,圍應昌府,時皇女魯國公主在圍中。元臣以所部軍馳擊,只兒瓦臺敗走,追至魚兒濼,擒之。”{10}囊加真在只爾瓦叛亂后,留元臣鎮守應昌,并親自主持弘吉剌事務4年,直至至元十八年(1281)帖木兒繼任弘吉剌部萬戶,囊加真公主繼尚帖木兒。“公主賜賚甚厚,奏請暫留元臣鎮應昌,以安反側。居一歳,召至京師,遷明威將軍、后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還鎮應昌。又三歳,召還,加昭勇大將軍。”{11}囊加真公主功不可沒,受封魯國大長公主,這也成為弘吉剌部最終受封魯王的緣起。
三、只爾瓦之亂的影響
只爾瓦為弘吉剌部萬戶斡羅陳之弟,但在《元史·特薛禪傳》中卻沒有關于只爾瓦之亂的記載,也沒有提到只爾瓦之亂。“(納陳)薨,葬末懷禿。斡羅陳襲萬戶,尚完澤公主。完澤公主薨,繼尚囊加真公主。至元十四年薨,葬拓剌里。無子。弟曰帖木兒,至元十八年襲萬戶。”{12}只爾瓦在至元十四年(1277)發動叛亂響應昔里吉,正是這一年弘吉剌萬戶斡羅陳薨。《特薛禪傳》中未提及此次叛亂,也未給出斡羅陳的死因。但蹊蹺的是斡羅陳的萬戶身份直到4年后才由帖木兒繼承,《元史》同樣沒有明確交代帖木兒與斡羅陳的關系。
《考異》卷九十三:按,世祖紀,至元二十四年,封駙馬帖木兒濟寧郡王。而本傳不書帖木兒尚主事。考程鉅夫應昌報恩寺碑云:帖木兒尚帝季女囊加真公主。十四年,帖木兒北征有大勛,賜號按答兒圖那演。元貞元年,封濟寧王,主為皇姑。魯國大長公主碑為奉敕經進之文,其紀事宜可信。監本公主表云,囊加真適納陳子帖木兒,再適帖木兒弟蠻子臺。新刊本改帖木兒為斡羅陳,蓋欲合于本傳。今以表、傳及碑文反復參校,乃知斡羅陳兄弟三人相繼尚囊加真公主,傳不言帖木兒尚主,表不言主適斡羅陳,皆史家之缺漏。碑不言斡羅陳、蠻子臺之尚主,則以碑文為帖木兒之子弴不剌(即琱阿不剌)而作,故為之諱也。傳稱成宗即位,封皇姑魯國大長公主以金印,封蠻子臺為濟寧王,紀書于元貞元年,其時帖木兒已前卒矣,而碑隱蠻子臺之名,悉歸之帖木兒,蓋諱言公主改適事,當以史文為正。{13}
考異中補充了《元史·特薛禪傳》中,囊加真先后尚斡羅陳、帖木兒、蠻子臺3兄弟之史實,但仍未能明確三者之間的關系。其中很多地方尚有疑點:蠻子臺封濟寧王時為元貞元年,而同年獲得追封的是按陳。“元貞元年二月,追封濟寧王,謚忠武。”{14}若三者為兄弟關系,均為納陳之子,為何只追封其祖父,而不追封其父納陳?另,程鉅夫《應昌報恩寺碑》中認為帖木兒為納陳之子,按陳之孫。但在《相哥八剌魯王元勛世德碑》中則明確帖木兒之父為按陳,特薛禪之孫。“曾大父特薛禪……大父按陳那演……父帖木兒,拜駙馬都尉。”{15}以上諸多疑點的根源都出自至元十四至至元十八年之間,史書含混不清,墓志大相徑庭。對于只爾瓦之亂,《皇元敕賜故贈榮祿大夫遼陽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柱國追封薊國公張氏先塋之碑》有記載,可補《元史》記載疏漏:
“俄駙馬[斡羅陳]之弟只兒瓦叛,挾駙馬北去,并竊太祖皇帝所賜券。公與俱往,思有以脫駙馬于難。駙馬既遇害,并困辱公,楚毒百至。……俾歸,輔其嗣主。主薨,子諦瓦八剌立,尚武宗皇帝妹,是為皇姑徽文懿福貞壽大長公主,肇封魯王,開府置僚屬。”{16}
《張氏先塋碑》現存于內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梧桐花鎮國公府村的張應瑞家族墓地。該碑刻于元統三年(1335)。碑文通篇敘述張應瑞家族自元世祖至元順帝時的事跡,期間涉及大量元朝及蒙古弘吉剌部史事。由碑文可知張應瑞生前侍奉元朝后族弘吉剌部落首領納陳那顏。張應瑞深受納陳那顏器重,不僅被收為養子,還被任用為弘吉剌部第一任王傅。及納陳之子斡羅陳嗣位,待張應瑞益厚。適逢斡羅陳三弟只爾瓦叛亂,挾斡羅陳北去,并竊太祖所賜誓券。只爾瓦之亂在《元史》紀傳中多有記載。但《特薛禪傳》中沒有記載,只記斡羅陳死于至元十四年,也未給出斡羅陳的死因。
張應瑞墓碑中也有一處明顯的疑惑。該碑記張應瑞與斡羅陳在只爾瓦之亂中被俘,斡羅陳遇害,張應瑞逃回,碑文說其“俾歸,輔其嗣主。主薨,子諦瓦八剌立”。碑文中明確記載了琱阿不剌的太祖父、祖父之名,獨獨未記琱阿不剌之父姓名,這于情于理都不能為世人所理解。根據張氏先塋碑對只爾瓦之亂的記載,納陳子只爾瓦叛亂,弒其兄斡羅陳。斡羅陳無子,因此斡羅陳的萬戶應為繼子,而墓志并未明言,只說張應瑞從只爾瓦處逃回后,輔佐新主,且沒有記載這位新主的名字。若此人為斡羅陳之子,則大可不必諱言。張應瑞自小受納陳及其子斡羅陳之恩,在追述自己祖先時自然提及。但卻將帖木兒之名舍去,由此亦可斷定帖木兒并非納陳之子,而是按陳之子。{17}
弘吉剌部發生如此重大事件,不僅沒受太多牽連,還在4年后保住了萬戶地位,并在隨后的元代歷朝中地位顯赫。這當與察必皇后以及在這次事件中立有大功的囊加真公主關系密切。
察必本為弘吉剌部按陳之妹,在弘吉剌部與元朝中央均地位顯赫,察必曾幫助忽必烈繼承大統上立有大功。當時阿藍答發兵于漠北諸部,離開平僅百余里,這時察必和皇子真金已徙帳上都,察必使人責問:“發兵大事,太祖皇帝曾孫真金在此,何故不令知之?”{18}察必皇后臨危不亂,處事果斷有力,不僅保全了太子,同時也為忽必烈贏得了準備時間。察必為弘吉剌部按陳之妹,其女囊加真尚斡羅陳。只爾瓦叛亂中斡羅陳慘死,但是囊加真公主卻在此次事件中立有大功。
同時,此次平叛的重要功臣牙忽都、元臣也為弘吉剌部保住萬戶資格出力甚大。牙忽都的生母為弘吉剌氏,因此牙忽都與弘吉剌部關系緊密。牙忽都13歲就被世祖任命襲其祖父統軍,成為元世祖信賴的軍事統帥。
“十三年,失列吉叛,遣人誘脅之,牙忽都不從,事王益忠謹。八魯渾拔都兒、粘闓與海都通,相率引去,王遣牙忽都追之,擒八魯渾等以獻。未幾,失列吉、約木忽兒、脫帖木兒等反,以兵攻王。脫帖木兒生致牙忽都,使失列吉拘系之。牙忽都與王親臣那臺等謀逃歸,事覺,那臺等被殺,復系牙忽都,困辱備至。十四年,兀魯兀臺、伯顔帥師討叛,失列吉、約木忽兒迎戰,牙忽都潛結赤斤帖木兒、禿禿哈亂其陣,失列吉軍亂,因得脫走。見帝,須髪盡白,帝閔之,賞賚甚厚。{19}
元臣為契丹后裔。其父“移剌捏兒,契丹人也”。{20}元朝時,契丹與弘吉剌部按陳關系密切。遼王耶律留哥曾與按陳結盟:“向者吾與按陳那衍(那顏)盟,愿附大蒙古國,削平疆宇。倘食其言而自為東帝,是逆天也,逆天者必有大咎。”{21}
叛亂雖被迅速平定,且未對忽必烈的勢力造成太多影響。相反忽必烈借此次平叛,進一步清除了異己,穩固了皇權和自己的地位,但是該事件卻對同皇室親密的弘吉剌萬戶影響巨大。
只爾瓦叛亂殺害其兄弘吉剌萬戶斡羅陳,4年后封帖木兒為萬戶,可見忽必烈很可能褫奪了納陳一系弘吉剌萬戶封號,4年之后才有了帖木兒襲封。《元史》記琱阿不剌之父為帖木兒。因此弘吉剌萬戶的繼任者最大的可能就是弘吉剌部的萬戶繼承人由納陳系轉到了按陳系。而從史書記載來看,此事件之后斡羅陳子孫再沒有出現,我們更加可以確信,斡羅陳死后,因沒有子嗣繼任萬戶,而其諸弟因受只爾瓦叛亂連累,失去了繼任資格,所以納陳系的萬戶資格由此轉入了按陳系。{22}
對于《元史·特薛禪傳》中為何沒有相關記載問題,這可能與元史的史料來源問題有關。“《元史》所據,順帝以前,主要是元十三朝實錄、《經世大典》及《大己一統志》《國朝名臣事略》等碑傳資料。”{23}由于只爾瓦叛亂,而萬戶斡羅陳無子,納陳家族失去了繼承萬戶的資格,其相關家族歷史也在當時實錄中被刪去,《元史》作者未詳加考證,因此造成了缺漏與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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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宋濂:元史(卷128).土土哈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132.
{2}宋濂.元史(卷9).世祖六.北京:中華書局,1976.191.
{3}{10}{11}{20}宋濂.元史(卷149).元臣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531,3531,3531,3531.
{4}宋濂.元史(卷155).汪惟正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656.
{5}宋濂.元史(卷165).張立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878.
{6}宋濂.元史(卷121).博羅歡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2989.
{7}宋濂.元史(卷123)苫徹拔都兒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032.
{8}宋濂.元史(卷123).脫歡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232-3233.
{9}宋濂.元史(卷154).俊奇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629-3630.
{12}{14}宋濂.元史(卷118).特薛禪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2915,2915-2917.
{13}錢大昕.二十四史考異(下)(卷93).特薛禪傳.陳文和.嘉定錢大昕全集.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1731.
{15}胡祖廣.相哥八剌魯王元勛世德碑.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83道光《鉅野縣志》卷二十《金石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460-461.
{16}王大方:內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元代“張氏先塋碑”與“住童先德碑”.文物,1999,(7):67-68.
{17}康建國.對草原出土元代《張氏先塋碑》碑文疑惑的解讀.內蒙古社會科學,2016,(z1).
{18}宋濂.元史(卷4).世祖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62.
{19}宋濂.元史(卷117).牙忽都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2908.
{21}宋濂.元史(卷149).耶律留哥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3512.
{22}康建國.弘吉剌部特薛禪家族世系史料辨析.烏云畢力格.蒙古學問題與爭論(第十一期).[東京]國際蒙古文化研究協會,2015.
{23}邱樹森.關于《元史》修撰的幾個問題.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87,(11):55.
(責任編輯 孫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