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麗雅
摘 要: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茨的《文化的解釋》是其作為解釋人類學倡導人的經(jīng)典著作,這本書是對文化的深度剖析,全書以文化為主線,詳細地分析了文化與人性的關(guān)系、文化對宗教和儀式的影響以及對文化與意識形態(tài)的反思,更引人注目的是格爾茨提出的“深描”的民族志,即一種有深度的解釋性的行為解讀。
關(guān)鍵詞:格爾茨;文化的解釋;深描;民族志
中圖分類號:G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7-0202-03
美國文化人類學家、解釋人類學倡導者克利福德·格爾茨于1926年出生于美國舊金山,青年時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服兵役,待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離開了舊金山前往俄亥俄州學習文學和哲學,并在1950年獲得安帝奧克學院哲學學士學位。也許正是因為這段學習哲學和文學的經(jīng)歷,塑造了格爾茨豐富的文學知識、頗有氣勢的文筆以及頗具哲理的遣詞造句,因此讀格爾茨的文章是不可能一次就讀明白的。1950年以后,格爾茨進入哈佛大學社會關(guān)系學系,在經(jīng)過對印尼爪哇人深入的田野調(diào)查之后,他寫出了具有濃厚民族志色彩的《爪哇人的宗教》,并獲得了人類學博士學位。在整個人類學界,格爾茨以他的《爪哇人的宗教》《文化的解釋》及《地方知識》等著作,影響了眾多學者。
一、解析文化
從最早泰勒的經(jīng)典定義,到隨后群起的幾百種說法,文化這一概念一直活躍在學術(shù)界。如何界定文化的概念,在格爾茨看來,是從符號學角度著手的,他認為文化概念“表示的是從歷史上留下來的存在于符號中的意義模式,是以符號形式表達的前后相襲的概念系統(tǒng),借此人們交流、保存和發(fā)展對生命的知識和態(tài)度”[1]。格爾茨對文化進行深度地析解,文化概念是貫穿整個論文集的核心概念。正如王銘銘所言,“縱觀格爾茨的學術(shù)生涯,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條主線貫穿前后,這就是由‘文化和‘理解這兩個詞組成的‘邏輯”[2],并且評論道:“討論的是現(xiàn)實的社會經(jīng)濟、政治體制、意識形態(tài)問題,但是它們沒有脫離人類學的文化觀,反而運用了這種文化觀來評述社會理論。”[3]
(一)文化與民族志
第一編中,他通過如何撰寫民族志表達他對文化的見解,認為民族志就是用當?shù)厝说奈幕到y(tǒng)解釋其行為的意義,而民族志學者就通過文化去解釋表面事物的深層含義。當文化是以符號為形式的意義模式時,文化分析就成了一種解釋的科學,通過文化的符號系統(tǒng),就可以幫助人類學家接近所要了解的對象,并且理解在當?shù)氐奈幕尘跋氯藗冏龀瞿撤N行為的原因。格爾茨提出人類學家的雙重任務(wù)是一方面揭示所研究對象的概念結(jié)構(gòu),即當?shù)厝藢ζ湫袨榈慕忉專涣硪环矫媸墙?gòu)一個分析系統(tǒng),使其能夠進行比較,也即人類學家對其解釋的解釋。“人類學者的使命不是推理,而是通過參與觀察來獲得對當?shù)匚幕恼J識,以人文學的姿態(tài),對當?shù)匚幕M行解釋,并從而為跨文化互動提供一個具有藝術(shù)風格的平臺。”[4]在這里,研究文化的根本任務(wù)是使對當?shù)厝说纳蠲璩蔀榭赡埽瑥慕忉屝袨殚_始,繼而將之系統(tǒng)化。
(二)文化與人性
第二編中,格爾茨探討了文化與人性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人性普同還是人性不同的觀點,他認為“人性在其本質(zhì)方面和表達方面都具有不同”[5],反對全人類一致性的觀點。首先,他提出了生物的進化與文化的進化并不是分離的或者前后相繼,而是相互重疊的關(guān)系,在生物進化的同時文化也在發(fā)展,人類的心智或思維進化出使人習得文化的能力,不僅如此它還會要求人們?nèi)チ暤梦幕黄浯危霈F(xiàn)在大腦中的明顯的生物變化使得現(xiàn)代人類區(qū)別于其祖先,這種進化更突出表現(xiàn)在神經(jīng)組織的復雜程度的變化;第三,他認為沒有獨立于文化的人性,在人生來就有的遺傳因素與人的實際行為之間還存在一個真空區(qū),需要通過復雜的符號意義系統(tǒng)即文化模式的指導,為二者提供聯(lián)接,也就是說文化塑造人的行為。文化通過行為得以表達,因此對人類行為進行細致的描述,有助于揭示文化意義,了解到文化的深層內(nèi)涵。
文化的概念影響人的思維,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下就會產(chǎn)生不同的行為,如果用自身文化去理解他人行為難免會產(chǎn)生誤會,只有將他人置于他們的日常系統(tǒng)中,他們的行為才會被理解。雖然說沒有人類就不會有文化,但文化產(chǎn)生之后就迅速獨立,因此,更重要的是沒有文化就不會有人類。
(三)文化與宗教
格爾茨認為人的生理功能或者說遺傳因素是內(nèi)在的信息源,而外在的信息源就是指文化模式,也就是一種符號體系。每個社會都有自己的符號體系,因此作為能夠指導其社會成員的文化模式,也就變成他們解釋世界的工具。列維·施特勞斯在《野性的思維》中認為,野蠻人的概念工具是有限的,野蠻人就用有限的思維工具解釋他們看到的世界。當人們有太多解釋不了的現(xiàn)象時,就會普遍產(chǎn)生焦慮,于是每個部族就會有自己的一套解釋世界的工具,也就隨之產(chǎn)生了適應(yīng)于當?shù)厍闆r的宗教。格爾茨在第四章中表述宗教“用符號手段系統(tǒng)表達一個秩序真正的世界的形象,它將解釋甚至贊美人類體驗中的含混、迷惑和模棱兩可”[6],重要的是,信仰某個宗教的人他的困惑將會得到解釋。
如果想從生活世界進入宗教帶來的想象世界,就需要有一個媒介,也就是儀式。在儀式進行時,人們借助符號體系將真實世界與想象世界混合在一起,在人的精神中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轉(zhuǎn)化,也就是格爾茨所說“宗教信念在人類生活中的出現(xiàn),是以宗教儀式的具體活動為背景的”[7],他也稱“這種完全公開的儀式為‘文化表演”[8],人們在這種文化表演中也獲得了自己的信仰。正如文化模式影響人的行為一樣,宗教帶來的主觀感受也會隨之帶來客觀改變。
二、民族志的深描
關(guān)于民族志,從早期的航海者有關(guān)異民族的游記或者殖民者關(guān)于殖民地的記錄開始,到馬林諾夫斯基提出要進行參與觀察式的實地調(diào)查,民族志逐漸規(guī)范起來。在此基礎(chǔ)上,格爾茨提出了“深描”的概念,所謂深描,即對要調(diào)查的地區(qū)進行深度細致的描述。人類學著述,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撰寫民族志,也就是記錄人類學家在調(diào)查地區(qū)遇到的人和事,并且要從主位的角度進行解釋,也就是說以當?shù)厝说奈幕到y(tǒng)為背景分析其社會行為。如果只是進行記錄,就只能得到一個概括的淺顯的印象,而只有對微觀事物進行深描,才能揭示出人類行為與文化系統(tǒng)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才能夠客觀全面地解釋人類行為的意義。“深描”的精髓在于不僅是對微觀現(xiàn)象進行細致的描述,更重要的是揭示人類行為和符號系統(tǒng)的關(guān)系,解釋人類行為或某種儀式背后的原因。
格爾茨總結(jié)民族志描述的幾個特點,指出民族志是一種對“社會性會話流”的解釋,并且要以“可供閱讀的術(shù)語固定下來”[9],更重要的是,他認為民族志還應(yīng)該是一種對微觀現(xiàn)象的解釋研究。這并不是說摒棄了人類學的整體論視角,恰恰相反正是用整體的視角對細小的事情進行研究,以達到更為細致的分析。
第十四章“巴厘的人、時間和行為”中,通過對巴厘社會的深描,即通過對稱謂、親屬制度、儀式、游戲等表面形式的分析,揭示其中隱含的“個人身份概念、時間秩序概念與行為方式概念之間的關(guān)系”[10],得出了巴厘文化的三邊力量,也就是巴厘社會個人的匿名化、時間的靜止化和社會互動行為的禮儀化[11]。在格爾茨看來,成功的民族志不僅是描寫某種現(xiàn)象,更重要的是分析深層次的文化原因并將其系統(tǒng)化。
第十五章“深層游戲:關(guān)于巴厘島斗雞的記述”,就是運用深描法描寫民族志的典型案例,整個章節(jié)只圍繞斗雞一事進行研究,卻以小見大從斗雞游戲本身參透整個巴厘人的性格、行為和社會秩序,斗雞游戲成為巴厘島世界的微觀縮影。格爾茨在觀察時,不僅對在場參與斗雞的人的表情、行為以及圍觀的人的行為進行描述,甚至對參加搏斗的公雞本身的動作神態(tài)都進行細致的記錄,在此基礎(chǔ)上,深度分析斗雞游戲背后的意義。在巴厘島表面上是在斗雞,實際上是男人之間的較量,巴厘男人將自己的精神氣質(zhì)轉(zhuǎn)接到公雞上,使公雞變成其人格的象征,而斗雞則變成一種“社會基體的模擬,即相互穿叉、重迭、高度共同化的群體等復雜系統(tǒng)的模擬,而那些熱衷者就生活在其中”[12],因此從斗雞身上不僅可以看到巴厘男人自身的男子氣概,還可以看到他們的社會秩序和思維觀念,巴厘島的斗雞游戲體現(xiàn)的是巴厘人的性格。
格爾茨的“深描”法對民族志的撰寫提出更高層次的要求,即在田野調(diào)查的參與觀察法的基礎(chǔ)上,要求人類學民族志得到一種升華,即通過一個微觀現(xiàn)象折射出整個社會的面貌,深層次地揭示文化系統(tǒng)及人類行為的意義。
三、解釋的人類學
格爾茨是解釋人類學的倡導者,因此在格爾茨的核心概念中除了“文化”之外,同樣重要的核心詞還包括“解釋”。格爾茨所說的“解釋”實際上是一種“解釋的解釋”,也就是說對當?shù)厝藢ζ渥陨硇袨榈慕忉屩忉專@是一種第二級或第三級的解釋,因為只有當?shù)厝瞬艜龀龅谝患壍慕忉屢簿褪峭ǔKf的主位角度,而人類學家需要做的就是從主位的角度在當?shù)厝说奈幕到y(tǒng)中解讀當?shù)厝说男袨椤8駹柎脑跁性鴮氖旅褡逯颈茸鏖喿x一種陌生的令人疑惑的手稿,而民族志學者所要做的就是要努力從手稿中把握大量復雜的不熟悉的概念結(jié)構(gòu),并將內(nèi)容加以翻譯和解釋,因此他認為人類學是一門解釋的科學。
格爾茨說:“表面上看,人類學只是研究習俗、信仰或是風俗。但本質(zhì)上,人類學是對思維的研究。”[13]一句話道破人類學學科的核心,在前文曾說格爾茨是反對全人類一致性觀點的,他也同樣否定用某種共同的標準衡量其他人群的文化,在他看來每個社會創(chuàng)造出的符號系統(tǒng)是不相同的,因此對社會事實的理解也不同。每個群體面對的自然和社會環(huán)境不盡相同,而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影響人的思維方式,進而形成一種文化模式,這種文化模式就會塑造在其中生活的人的行為,而人的行為又會反過來對自然和社會產(chǎn)生影響,周而復始地形成一個循環(huán)圈,因此環(huán)境不斷變化思維也會不斷變化,人類學所要研究的就是剖析表面事實,尋求最本質(zhì)的對思維的解釋。
王銘銘認為格爾茨所說的“解釋”有兩個方面的意味,其一是“人類文化的基本特點是符號的和解釋的;其二,作為文化研究的人類學也是解釋的”[14],那么究竟解釋什么呢,格爾茨說:“人類學解釋是什么:追溯社會性對話的曲線,把它固定在一種可供觀察的形式里。”[15]就是說“他把它記下來”[16],將這些社戶型對話流記錄之后,人類學家就開始進行對文本的分析,也就是分析當?shù)氐奈幕=忉尩娜祟悓W就是使我們盡可能地接近當?shù)厝藢ζ湫袨榈慕忉專侔堰@些解釋記錄下來,成為民族志放入人類歷史長河中,不管未來世界如何快速發(fā)展,至少還有我們記得這些民族曾經(jīng)說過什么。
《文化的解釋》一書實際上是格爾茨的論文集,收錄他15篇經(jīng)典論文,而這些論文卻自成系統(tǒng),深度剖析了格爾茨的文化概念,提出文化是一種符號系統(tǒng),全書以文化為主線,深層次地研究文化與宗教、文化與人性、文化與意識形態(tài)等諸多問題,運用文化觀反思社會理論。格爾茨認為人類學是一門解釋的科學,“其進步不以達于觀點的一致為標志,而是以辯論的巧妙標志”[17],在格爾茨看來不同的社會有不同的符號體系,因此解釋的人類學是因地制宜的,不應(yīng)該產(chǎn)生一致性的。正如格爾茨在其另一部經(jīng)典著作《地方知識——闡釋人類學論文集》中所寫的那樣:“以他人看待我們的眼光那樣看我們自己,可能會令我們大開眼界。……然而,置身于他人之中來看我們自己,把我們視作人類因地制宜而創(chuàng)造的生活形式之一的一則地方性案例,只不過是眾多案例中的一個案例、諸多世界中的一個世界,卻是困難得多的一種境界。”[18]在我們還沒有明白格爾茨的意思時,他用幾個字就概括了自己的理論,這就是“文化的解釋”。《文化的解釋》的精彩在于不可能通過幾次閱讀就領(lǐng)略其精髓,只希望在以后的閱讀和經(jīng)歷的某一時刻能突然頓悟,領(lǐng)悟格爾茨思想的精華。
——————————
參考文獻:
〔1〕〔2〕〔5〕〔6〕〔7〕〔8〕〔9〕〔10〕〔11〕〔12〕〔13〕〔15〕〔16〕〔17〕克利福德·格爾茨.文化的解釋[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109,114,47,133,138,138, 27,429,469,513,413,24,24,37.
〔3〕〔4〕〔14〕王銘銘.西方人類學思潮十講[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14,121,117.
〔18〕克利福德·格爾茨.地方知識——闡釋人類學論文集[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4.19.
(責任編輯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