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本玲 張宏亮
戰爭,總會關乎生死。而古代對少數民族的戰爭,除了死亡的殘酷,還有離別的憂慮。所以,在戰爭頻仍的先秦時代,戍邊的戰士難免就會生出思鄉的痛苦。
《毛詩序》中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它概括了《詩經》成詩的原因,也同時揭示了《詩經·采薇》中那位戰士的心聲。
“獫狁”作為中國古代的一個民族,在無史記載,存于傳說的時候,對于中原的政權就構成了巨大的威脅。“獫狁”二字的“犬”字強烈而鮮明地傳達著漢族對其的侮辱和恐懼,這也恰好說明了它有著“豺狼”一樣的民族個性——拜“白狼”為圖騰,既殘暴又強大。周幽王時,它是攻入鎬京的“犬戎”,漢武帝時,它是與之交戰的“匈奴”,即使到了唐朝,時人談之色變,兩股戰戰。
當周朝的戰車經過幾百年的跋涉,在“春秋”這個拐點終于車破馬乏。而獫狁這個游牧民族,在長期的窺伺覬覦之下,當然也發現了這個難得的機會。進攻與防守,侵略與反抗,在雙方的邊境上不時上演。我們不知道他們在戰爭中搶奪了什么,損失了什么?也不知道在每一次的進退時死亡了多少,俘獲了多少?歷史的風煙連鐵石都能消磨成沙,更何況那一小片血漬、曾經溫暖的肉身?
但,即使再過幾百年、上千年,因為有《詩經·采薇》的流傳,我們依然可以清楚地聽到有那么一個戰士,在頻繁的戰爭空隙里的哀嘆與呼吸;可以依稀看到他馳駿馬,披鎧甲,挽雕弓的颯爽英姿。可以感受他對家國內心的憂戚,對和平的期望。
戰爭,拉長了家鄉的距離,阻滯了歸鄉的腳步,更使每一個時刻都變得難以消受。塞外是苦寒的天氣,晚來的春,短暫的夏,漫長的秋冬。或許,這個戰士只能憑借那荒原的草的榮枯來辨別季節,除了戰爭,除了流血與死亡,哪里還有“采薇”的閑情逸致?“采薇”是和平年代的生活場景,即使遇到荒年,以“薇”代食,那也畢竟不需要枕戈待旦,直面生死。看著草長草枯,想著家鄉此時該“薇亦作止”、“薇亦柔止”、“薇亦剛止”了吧?一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但戰爭不休,何以家為?
對于戰爭的理解,我總覺得沒有這個古代的戰士理解的透徹。更別說真的讓我持刀躍馬,沖鋒殺敵了。快意恩仇,殺人如麻,那只是小說家的臆想而已;悲啼呼號,望生畏死,或許才是人們的常態。
至于在極其殘酷的古代戰爭里,竟然有人不貪生怕死,而心存家鄉,這樣純粹的、深摯的感情,似乎只他所獨有。正是因為這一點,我對這個古代的戰士,不是同情,而是敬仰!
他歸鄉的心情是急切而真實的,但他沒有因為戍邊就怨天尤人,如一個怨婦那樣控訴悲吟,他深知一點,那就是,導致自己遠離家鄉的,甚至有可能失去家鄉的原因是外敵入侵。敵人是橫亙在他歸鄉之路上高山,只有蕩平賊寇,才會贏得回歸。所以在每一節的詩歌里,他都會反復控訴:“靡室靡家,玁狁之故”、“我戍未定,靡使歸聘”、“王事靡盬,不遑啟處”。這些語言,深刻的顯示出這個戰士的內心——把對家鄉的愛,融化為對敵人的恨。正是愛之深,所以恨之切。
《采薇》之中的情感,是陽剛的,是正義的,是充滿著戰斗豪情的。當這個戰士談到戰爭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那“君子之車”是多么的高大堅固;那“四牡業業”、“四牡骙骙”、“四牡翼翼”是多么的剽悍神駿;那“象弭魚服”是多么的裝備精良、軍容整齊;那“一月三捷”是多么的大快人心。這樣的描述,正說明了這個古代的戰士,他內心之中的大情感,是對國家的責任與愛。
《采薇》之的情感,是浪漫的,是寫意的,是充滿著樂觀情懷的。在戰場那“彼爾維何?維常之花”的綻放,這種寓情于景的手法,其實是戰士對勝利的渴望。1929年,毛澤東在轉戰閩西時,紅軍上杭之戰勝利,恰逢重陽節,那“戰地黃花分外香”,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種對比,不只是自然環境的優劣之比,更是和平與戰爭的狀況之比。詩歌用詩化的畫面,而不是用世俗的語言來表現,在含蓄之中,蘊含著批判,在對比之中,增加批判的力量。
但戰爭殘酷而漫長,究竟何時是個盡頭,當現實擺在這個戰士面前時,引得他無盡的哀愁。“我心傷悲,莫知我哀!”當個人的際遇與時代的命運交疊,多數情況下會淹沒于時代的洪流之中,沉寂于蕓蕓眾生之后。但總會有在大河奔涌向前時,偶爾泛起的浪花,逼人眼目,催人魂魄。如能如此,那也應該是個幸運兒。
這個潛藏在千年之前的戰士,他發出的悲鳴因誠摯、真切,而感人至深;因深沉、厚重而催人奮進。這位心懷家國、屢經戰陣而不死的勇士,在已是楊柳依依,薇草青青,棠棣蔥蔥的千年古道上,你是否安然返鄉?
★作者單位:河南商丘市第一初級中學;河南商丘第一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