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爭之詩 [組詩]

蘆葦岸

不爭之詩

說是要來，和我在菜地里除草

單腿跪地，左手把籃子，右手抓嫩草

然后，去喂牛，把紫云英挑到田里做農肥

此刻我的心在飛行

但表情很平靜，這世故的物理效應

我哼著歌，趴在陽臺上

兒子放學回來，和他的伙伴們

在草地上，像落葉一樣瘋跑

遠遠地跟我打招呼，捂著嘴偷笑，旋即

跑得無影無蹤

我回轉身，提起一個噴水壺

給已經枯黃的花草澆水

對于雅興，我總是動作僵硬

我沒什么愧疚的，卻非要裝得若無其事

好像生來就有罪，一生都在盡力掩蓋

這樣想著，直到黃昏

走進廚房，在忙碌中把自己短暫遺忘

槐 樹

多年的異鄉生活讓我堅信

槐樹不是長在地上，而是長在鄉愁里

它被思念種在了老家的屋檐下

又被不歸的我帶到別處的夢里

在寂靜聲中開花，在秋風中落葉

嘩嘩笑對凋敝，癡癡堅守歲月

它從祖輩起就站在那里，不吭一聲

沒聽它喊過孤獨，也沒見它有過抱怨

神會軼事

我有拆解炊煙的本事

我把梯子架到你家屋頂上

華燈就亮了，星星恐懼的細眼

在夜色里，被我用彈弓擊傷

歸巢的烏鴉啊，我快要接近你了

看見你干凈的羽毛在閃光

我來勁了，往手心吐口水

順著炊煙的軌跡往上攀爬

我要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

一個接著一個地請下來

和朋友們一起圍著八仙桌喝茶

邊地時光

锃亮的一對鷹翅，在經幡之上打開天空

遠處的雪山，在清晨的寂靜里抬升

在鷹翅下，陽光撈起一片深藍湖水

它羽翼豐滿，借給魚群飛翔的姿態

時間停留在光線上，蜻蜓墨守過去和未來

季風將高原吹得空曠，大地高歌

山麓的羊群，啃著石縫里的草根

有時抬頭，望著貼在天空的飛鷹發呆

鳥兒們站在披著陽光的牦牛背上

只有它們才知道在蒼涼的遠方

時光，像轉世的經筒，從來不曾停下

在通往時間的路上

沙柳站著，站累了

就伏在坡腳小憩，仿佛披頭散發的

老父親，滿面滄桑，但眼里有光

遍地荒草，在寒風中噤默

除了裸露的草根，原野上就只有沙柳

在站著，站累了，就都放下

四下里寂然無聲

蒼鷹收攏翅膀，向遠處的雪山張望

眼里不再有一絲寒光

仿佛冰心已融化

也好似一個驃勇的男人卸掉了

一生的疼痛

順著沙柳的指引

我看到天和地交織成一塊幕布

云在頭頂悄無聲息

仿佛在盤算春風過境之后

怎樣領著大漠的草木，重新上路

祈 禱

起床時，一張“手術室”的照片

刷爆了微信圈

我感到一團扎眼的火球

點燃了十個指頭。灼熱的氣浪

讓冬天的早晨，焦躁不安

我要用黑炭在手心寫下

紅色的祈福，可十指不由自主地

合成兩顆緊連的心臟

貼在了命運的門上

傍晚，我走在囂聲飛揚的人流中

平靜得像一對老人攙扶的慢

背著夕光，緩步走上廊橋

拱橋下，從站里駛出的慢火車

滿載暮色朝著西南湖方向咣當而去

車窗里的燈火，越來越明亮

“謝天謝地！”這漫長的一天

讓“手術室”外的雙手，化為菩提

述 懷

異鄉的夜色，讓我想起眾多江西老表

國文兄，我來杭城的

次數不多，把酒話桑麻更少，我是知道

在燈紅酒綠的地方，還有更多的人

在內心的掙扎和靈魂的縱深中艱難地

回味自己的苦水

我只能對堅韌地活著發出由衷的感慨

一個在歷史的風雨里

自由向上的人，始終走不出父親的灘涂

像廣闊的咳嗽里的丘陵

我知道等距離的年月，多少苦楚

即使不被歷史篡改，也得經歷九死一生

挺過來就好，至少還有文字的溫暖讓彼此

在夜色里，以這樣的方式

相談詩歌的神圣。是啊，做了一輩子的

聽眾，也該讓內心的回聲

點亮春天的一棵樹，至少得讓未被煙熏的

談資，像凋落的花瓣一樣化為春泥

我知道你在意的遠方，和我的故鄉

有著相同的山，相同的水和相同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