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過是一枚舊詞（外十首）

吳春山

黑暗不過是一枚舊詞

那時我正陷入一場叵測的夢

混雜于事物之中，猜測世界是什么顏色

沒有人排斥，或疏離

我馴養的小獸

它們偶爾從不安中醒來

帶著白晝誘人的腥味

那時的黑夜是一只敞開的口袋

時間也是

人們大多習慣忽略離別

忽略相似的宿命，以及渺小喊出的痛

人們爭相穿過黑暗

成為塵世輕易俘獲的一部分

下 午

不過是一次接納，一次重復的赦免

或囚禁 。不過是一位匠人

用光線煅造出一面鏡子，照見塵世的某些虛妄之物

一張白紙置于案頭，可以統治一個下午

在你無法想像的夏天

不過是一群人

加速夢的破損——

省略孤獨，小區短暫的靜謐，守門人隱藏的地址和身份

以及，一扇透明的玻璃門

不過是死去的祖父，撕裂般命令

一只蝴蝶

打開身體，又閉合身體

不過是目光爬上高高的塔吊

又墜落下來

接住自己的惶恐

……黃金的野獸，忽遠忽近

時間，僅僅是一張絕望的獸皮

沾染在事物表面

而你必須獻出

暴動的靈魂

忽入的暴雨

忽入一場暴雨，頃刻

便能打濕，廣場北路零亂的街面

沖散臃腫的人群

——當鋪拐角處，雨，或許能使一位狂躁的智障者

安靜下來

許多時候，人們手挽時間，腳步緊跟腳步

試圖將生活

馴服成妥協的孩子

而我僅僅依靠一些奇怪的想法

透過一扇窗戶，等待

一位母親

喚出某人的乳名

魚：或另一種秩序

允許我用掉大半個夜晚的時間

來哀悼，剛剛過去

豐腴而充滿誘惑的夏天。允許我保持沉默

穿白襯衫，打領帶

在一列遠離故鄉的火車上

探聽一群陌生人談話

黑暗中，允許我接納一位少年

詢問身體里剩余的藥丸

我有與生俱來的恐慌

——孤立

仿佛有人向平靜的湖面扔入一枚石子

這些年

我偷偷閱讀，寫詩

建立另一種類似于水的自由秩序

試圖將那些零碎的時光

拼成一條魚的形狀

線 索

紡織廠的機器聲響了大半夜。雪

開始后退

無非是滄桑走漏了風聲，分娩的女人趨于平靜

一個夢境，變得如此潦草

“先生，請吧！此時雪已融盡

晨光會掐斷

時間奔跑的線索……”

伙 伴

有一次回鄉，我們再次結伴

去拉貢神山看鷹

快爬上山頂時，一只鷹飛離了

我們面向遠方，久久凝視……之后轉身，下山

借以對方，一顆染塵之心

潛 伏

一個人隱匿身份，間諜般

潛入夜色。我確信，他曾在晨曦，或暮靄中

練習過獵殺——

一只退去金錢斑紋，乳房腫脹的豹子。

喻 體

河床將九月舉過頭頂。仿佛眾生

露出戒律過的肋骨

“回憶在試圖挽回什么？”

為了躲避，一位內心愴惶的陌生人問路

一枚卵石像一個喻體

將一群猛獸的氣味和蹤跡

引向兩岸的開闊處

在秋天

在秋天

天空高遠，云舒淡。水瘦過九月

羊群漫于山野

庸懶成

放牧人掐過的日子

在秋天，風——

一陣陣梳理草木的憂傷，蒲公英一碰就飛走了

誰會在此時

莫名想起自己的前世

在秋天，葉子悄悄枯卷出蝴蝶般的形狀

哦，一定藏著什么小秘密。但請不要輕易說出

——記憶很輕

——透徹很輕

在秋天，你必須試著遺忘

仿佛一個內心悲涼的路人

不愿被滄桑的命運

反復提及

病室：復合與個體

一個人生病了。病情或許會暴露出

另一個人的憐憫之心

但許多時候，人們習慣于做復合體的一份子

相對于一群人生病

沉默，必定是躲在某扇窗口背后的豹子

穿過長廊的醫生，額頭光潔

性情偏執

偶爾從群體中分離出來

被周遭的鼓樂手

逼進一首詩的深處

致獨飲者

把酒臨風，無非就是

獻出銀質的杯子

無非就是賜予十萬馬匹

亢奮的指令

而流水安于冬天，像一場往事變得刺骨

——多么需要表達的過程

是誰，感到了撕裂

又是誰，虛構了世界模糊的臉

但仿佛你不曾傾訴過

片刻的對峙，慰藉，或逃避

都將暗合某種宿命

悶雷急促翻滾，低于庸常浮世

誰也無從知曉

最后一匹絕塵而去的馬

是否臨摹了

閃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