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花

雪小禪

青花，兩個(gè)字，真旖旎卻又干凈。

青字是穩(wěn)的，一步一個(gè)腳印，而花，雖然輕浮，卻讓青字收了心，放在一起，襯出了一樹花枝的妖嬈與曼妙。

我初見青花，但覺得是一個(gè)男人與一個(gè)女人的愛情，那藍(lán)，仿佛是魂，深深揉在了瓷里——要怎么愛你才夠深情？把我的骨我的血全揉進(jìn)你的身體里吧，那白里，透出了我，透出了藍(lán)，這樣的著色，大氣，凜然，端靜，風(fēng)日灑然，卻又透著十二分的書卷。

是的，書卷。

只有青花，超越于書卷氣之外，是比書卷更書卷的一種氣質(zhì)，以一種飄逸出塵的姿勢讓我傾慕著癡纏著。青花自誕生之時(shí)迅速成為中國瓷器的霸主，700年來無人撼動(dòng)，僅僅因?yàn)樗搲m出逸的美嗎？僅僅因?yàn)樗星嗷ù蓡幔坎徊唬欢ㄓ幸环N與生俱來的干凈和光芒讓人臣服！

“釉下藍(lán)”“釉里青”“白釉藍(lán)花”，這名字多美，都美到了驚艷！孔雀綠釉、豆青釉……名字透著空靈剔透，文字與青花交纏在一起，是水與乳的交融。而落款呢？“宣德款多，成化款肥，弘治款秀……”我喜歡這些畫龍點(diǎn)睛的落款，一件美麗的青花，加上一處動(dòng)人的落款，是饅頭上那點(diǎn)朱砂紅，讓人過目就驚心，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在青花身上，一覽無余。

極喜宋朝盛極一時(shí)的汝窯瓷，主要是因?yàn)樗恼湎　Ｕ湎〉臇|西總讓人手中捧著口里含著。純正上品的汝窯，只有一種顏色，就是“天青色”，而那天青色，是可遇不可求的——猶如一場完美的愛情，絕非刻意求來，一定是上天所賜。

青花瓷中最難燒制的釉色是天青色。傳說，只有在雨過天晴時(shí)才能燒出真正的天青色的瓷器。天青色，是無法自己出現(xiàn)的，它必須耐心地等待一場不知何時(shí)會(huì)降臨的雨，等待多久呢？天知道！也許要等待很久很久，才能夠在積云散去的朗朗晴空以天青的顏色出現(xiàn)，它輕婉地出現(xiàn)在天邊，淡淡的青，蘸一角天色，染了這白……那么，日復(fù)一日燒制著瓷器的人，要等多久才能在釉色成形的時(shí)候遇上雨過天晴呢？

簡，是美，凈，是大美

完全沒有任何花哨的紋飾，而且造型簡單素雅，那就是汝窯瓷中真品。仿佛真正干凈飽滿的人，一定素樸到極致，刪繁就簡，只落得素白白一粒心，在滾滾紅塵中清澈著動(dòng)人著。

簡，是美，凈，是大美！——在我看來，猶如現(xiàn)今極簡主義大師的作品，都有一種樸素的內(nèi)涵。素，從來都是厚的，那繁華似錦，倒顯得累贅與嘩眾取寵，青花，它以一種飽滿而簡明扼要的質(zhì)感襲擊了我，這一般顏色，如何讓人不銷魂？宋徽宗曾御批：“雨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宋青花雖然少到可憐，卻留下這抹天青色，真真是，幽幽歲月、浮生來回、屏風(fēng)惹夕陽斜……官窯制作嚴(yán)謹(jǐn)、精致；民窯器則隨意、灑脫，畫面寫意性強(qiáng)。我更喜歡民窯青花，有一次去陜西博物館，看到一款民間青花，仿佛閨中少女，清麗明媚，簡約中看到那超塵的氣質(zhì)，雖然是深閨，但因?yàn)槲绷舜笞匀坏撵`氣，那般的讓人心動(dòng)……

而那個(gè)叫朱瞻基的男人，雖然沒有治國的本事，卻有藝術(shù)的天分。在他1426年登基號宣德之后，中國的青花工藝達(dá)到了巔峰，鄭和下西洋帶回來的蘇離麻昔揉進(jìn)了顏料里，一件件美到極致的青花流傳到世界各地，那青花，以它的素凈高雅征服了整個(gè)世界——放在金碧輝煌的大堂它不嫌小氣，放在小家碧玉的屋里，它蓬蓽生輝！

從明晚期開始，青花繪畫逐步吸收了一些中國畫繪畫技法的元素。這算天作之合嗎？一個(gè)端莊秀麗，而另一個(gè)，飄逸出塵，畫在她的身體上，以最刻骨的方式，以最完美的曲線——如何舍得與你離散，我們仿佛已是骨中骨肉中肉！這是絕色傾城的般配——傾城女子，總需要一個(gè)極品男子來配，那青花是絕色的佳人，干凈飄逸，不染塵埃，總得要中國最古典的書法與最動(dòng)人心的山水來配吧？

以青色纏綿于瓷里

而我最喜的，還是最簡單的一種叫纏枝蓮的圖案。

是第幾次去看青花呢，去年秋天，我在蘇州博物館，看到貝聿銘先生設(shè)計(jì)的蘇州園林似的博物館。想起李煜的《長相思》“……秋風(fēng)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棵，夜長人奈何。”如此美的蘇州博物館，是宋詞！是詩！又仿佛日本俳句中的芭蕉聽雨，而青花，最應(yīng)該放在這樣的地方吧？

第一次看到了“纏枝蓮”三個(gè)字。

在青花上，它們枝枝蔓蔓地纏繞著，以青色纏綿于那瓷里。哦，纏枝蓮，纏枝蓮！它如此與青花相輔相成，如此空靈著，唯美著，唯有青花，配得上這樣的圖案，這讓人喜悅又讓人感覺到隱隱失落的名字！

聽周董的《青花瓷》，毋寧說是在讀方文山的詞：“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zhuǎn)淡，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這“初妝”二字多銷魂——我等了你千年，你素衣薄面，只著青衣出現(xiàn)，一張嘴，吐出蓮花瓣瓣，你寧靜淡泊的樣子，就是青花，是宣德年間最珍貴的青花吧！記得無聊夏日，我看CCTVl0的《臺(tái)北故宮》，看到了宣德年間的青花，一下子驚住，那仿佛等了我?guī)装倌甑那嗷ǎ湍菢佣巳坏拿乐以谶@端，它在那端，雙雙驚魂失色！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蔭，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青花，你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我說不出有多么喜歡你，但是我知道，這心底，一直有一筆濃墨重彩的青花，深深地烙在了心里。

命有青隨身。而我臣服于命運(yùn)的安排，把這朵青花，永遠(yuǎn)放于心的最里面，等待它有朝一日，成為彩筵上最熱烈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