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隙筆記

王靜

中醫里有個說法，人每十五天必經歷一個疲憊期，如好生調養歇息，下個階段便精神亢奮精力充沛。藝術美學里，我們管它叫“給生命留白”，如畫家停描一筆，音樂家停奏一曲，詩人停吟一句，作家停作一序。

繪畫里有一種筆法叫白描。鋪開宣紙點染，毛筆輕點畫紙，暈開一抹由深黑到暗灰再到淺白的形象，完美漸變色彩。遠山重巒疊嶂，內中佇一小屋，恰似眉梢上的痣一點。再看那山，竟如眉黛。畫紙中再無他物，全然空白，可你心中滿滿。這，就是留白。

命隙里逃不開音樂，音樂響起，心弦撥動。我不曾到過維也納金色大廳，卻照樣沉浸在貝多芬的一曲《八號鋼琴奏鳴曲悲愴》。跳躍閃動的音符密密麻麻細織成網，在耳畔如群蜂飛旋，遠遠近近，輕輕遠遠輕輕。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似要觸及心底，你想抓緊它，音樂卻戛然而止。此時你恍若初醒，因為“夢里夢到醒不來的夢”。

偉大的作品往往由一個恰到好處的休止符構定。

我不會寫詩。曾經問一個常寫詩的朋友：你一般什么時候會寫詩？她說：當我的情感充沛，篇幅又達不到寫一篇文章時。我暗自竊喜：終于為不會寫詩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情感太充裕，每每達到構思一篇長文的篇幅——開個玩笑而已。我覺得詩更像一個半成品，給生命留白出一點間隙空余，想象則類似湖面上散落的浮萍。

你在孤寂中流浪過嗎？歐·亨利式的留白結尾，川端康成凌晨四點半看海棠花未眠的物哀，一江明月一江秋的孤意暢快淋漓……我們需要留白，就像畫紙不能被鋪滿，音樂作品需要休止符，詩歌總帶些意味不明。生命是閃耀的此刻，不是路程本身；那些應該停下來思考的時光，是不可省略的必需。

命隙筆記啊，隨著人生的長度在一點一點增加它的廣度，在不明就里的時刻，想想它，總歸是有點用的吧。

命運不是風來回吹，命運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大概千里暮云平，如我綺麗如斯明。

點 評

作者讀了很多書，包括流行文化，從中醫到美學，從貝多芬的《八號鋼琴奏鳴曲悲愴》到歌詞“夢里夢到醒不來的夢”，從歐·亨利到川端康成，從“一江明月一江秋”到“千里暮云平”，甚至連標題也化用了史鐵生的《病隙筆記》，這些內容，隨著作者的筆端隨意揮灑，行文不刻意講究卻自然成文，如風行水上，靈動飄逸。開闊的視野，深厚的底蘊，自如的行文，編織出了一篇璞玉般的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