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捷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在寫作部分的目標與內容,第一學段(1~2年級)·寫話部分無要求。其他學段極少涉及“修改”,羅列后僅有:
第二學段(3~4年級)·習作
學習修改習作中有明顯錯誤的詞句。根據表達的需要,正確使用冒號、引號等標點符號。
第三學段(5~6年級)·習作
修改自己的習作,并主動與他人交換修改,做到語句通順,行款正確,書寫規范、整潔。根據表達需要,正確使用常用的標點符號[1]。
分析課標就會發現,對“修改”的要求簡單且跳躍,是直接導致一線教師操作失當的主要原因。其一,承接斷檔。理想的修改教學應該是各學段承接,循序漸進,拾級而上的。但第一學段的空缺就是最大的遺憾,錯失了學生學習修改的黃金時間。第二學段瞄準“明顯錯誤的詞句”,將修改定格在詞句層面。第三學段模糊地提出“修改自己的習作”,要求“主動與他人交換修改”,達到“語句通順,行款正確,書寫規范、整潔”,沒有過程要求,沒有方法指導,依然停留在詞句通順層面。并且出現矛盾的“行款正確,書寫規范”與“整潔”之間的并列。各學段修改都獨立自滿,隨意性成為常態,簡單重復不言而喻。其二,教材忽視。以使用最為廣泛的人教版小學語文教材為例,鮮有出現指向修改教學的文章。《那片綠綠的爬山虎》是極為可貴的一篇,也只是以圖片形式展示,在文字中只簡單提及葉圣陶為肖復興的修改,這實在是杯水車薪。其三,專業缺憾。教學寫作原本應該是相當專業的教學行為。修改更是學理色彩濃郁的教學內容。但由于教師個人寫作經驗、專業知識的欠缺,讓專業化的教學成為稀缺。
修改,是伴隨寫作全程的關鍵環節,是寫作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對修改的重新發現與高度重視,是兒童寫作教學進程上最為可喜與重要的進步。有必要強調的是,僅僅針對字詞疏通的修改是最淺層的,也不需過多的教學輔助,只需指引兒童做好“閱讀”與“誦讀”,就能達成目標。首先,通過大量閱讀,積累規范的、高品質的言語表達圖式,借助圖式的遷移,自然能在語句表達上獲得提升。這是慢工出細活,不是教出來,也不是靠不斷瞎改而來的,而是靠時間磨出來的,在書本中泡出來的。其次,通過高聲誦讀,引導兒童在“讀不通”“讀不順”“讀不下去”“讀得氣息不順”的地方調整、修改。當“讀得暢快”“讀得有韻味”“讀得有節奏”“讀得酣暢淋漓”時,修改即同步完成。
從寫作學科領域出發,通過對寫作主體(作者)、客體(作品)、受體(讀者)、載體(文體)的全面觀照,我們結合一篇兒童例文,對修改的調整設想做闡釋。此文是小作者為了向爸爸介紹奶茶的制作方法而寫,寫后為了達到“讓對方明白”的目的進行修改,全文真實呈現如下:
做奶茶
大人都愛喝咖啡,但有人喝不了,對吧?不用擔心,喝不了咖啡可以喝奶茶啊。今天我就來教你做奶茶。
首先,拿出你的奶茶杯,在杯里用熱水泡半包紅茶(容量在300ml及以上的算大杯。大的杯子泡一包紅茶);然后,立刻加一塊方糖;接著,拿一瓶熱牛奶,察(插)上吸管,往杯里用力擠三下(大杯子擠四下);最后用小勺子快速攪動,等攪到紅茶、方糖和牛奶全溶在一起的時候,就大功告成了。
大家一起動動手,都來做奶茶把(吧)。
一、 精準定位,與寫作全程化為一體
修改和寫作應該是融合在一起的,但修改常常被安排在寫作之后,成為相對獨立的環節。“寫后改”確實是改的一種形式,更多時候在修改的起步練習階段使用,可以看做一種仿真的“訓練科目”。真正寫作中的修改,可能是寫一句改一句,寫幾句改一段,寫后再改,改了再寫,反復交替,相伴同行。馬正平教授認為,文章是信息的自我復制、主題的自我重復。第一,由知到行,實質上就是“行”對“知”的信息復制、重復,把“知”(信息)轉化到“行”(半成品)上。第二,在寫作行為過程中,上一個層次的“行”就是下一個層次的“知”。這樣,寫作行為過程中,所有的知和行都具有相似性,都是一次次的信息重復、復制、吸附,就像雪花的生長[2]。例文作者(筆者的兒子)在寫作過程中,“寫”和“改”就不斷交替出現。“大人都愛喝咖啡,但有人喝不了,對吧?不用擔心,喝不了咖啡可以喝奶茶啊。”這句話就是在原先寫下“今天我就來教你做奶茶。”之前添加的。原來,小作者知道爸爸上火,不能再喝咖啡,才想出做奶茶,他把事情的發生緣由做了記敘。如果不是特定的對象,開篇這句話就可刪除,但如今的開篇就顯得別有意味。總之,和寫作融為一體的修改才更加符合寫作學領域的修改,也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修改。“改”的過程同時也視為“寫”的過程,二者化為一體。
二、 目標定向,與寫作目的吻合一致
當寫作的目標確定后,修改也同時為達成目標服務。目標定向下的修改能戒除隨意性,減少在字詞上的無謂耗費,做到有的放矢,對表達效果起作用。基于“寫作的本質是交際性”的理念,美國NAEP在2011年將寫作重新劃定為三種類型,即三種交流目的:“為了勸導說服、為了解釋說明、為了傳遞經驗(真實的或虛構的)”[3]。我們可以嘗試按照這三種功能標定修改的方向。
勸導類的語篇寫作,如辯論詞、投訴信、倡議書、演講稿等,修改時注重亮出觀點,在說明觀點、辯駁對方觀點、說清事理部分著力,做到觀點鮮明,敘述有條理,言語有禮節。
解釋說明類語篇寫作,如影評、摘要、簡介、告示、勸導詞等,修改時可以針對具體需要解釋說明的內容,匹配說明方法,注重表達的準確性、觀點的嚴密性,爭取讓人心服口服。
傳遞經驗類語篇寫作,如自傳、自述、奇聞軼事、故事、寓言等,修改時注重策略運用,可以借助特定事例、具體數據、對比等方法來讓傳遞過程變得更加順暢,意思表達更加鮮明。
例文屬于傳遞經驗類型,小作者的修改就特別注重清晰度。例如“一塊方糖”“一瓶熱牛奶”“半包紅茶”“用力擠三下”等,作者試圖精準表述數量傳達經驗。最可愛的是兩處括號說明:“容量在300ml及以上的算大杯,大的杯子泡一包紅茶”“大杯子擠四下”,足見小作者在表述時思考周全,內心對寫作目標實現的篤定。因為此類文章就是要讓讀者看懂(接受經驗),能依據經驗操作(傳遞成功)。
三、 讀者定點,與讀者閱讀和諧一調
讀者意識的缺失一向是兒童寫作的陳疾。當讀者不確定或者僅限為教師時,修改也就成為作者個人的一廂情愿,自說自話。修改行為本身丟失了交際交往的意圖,寫作的功能得不到滿足,語篇沒有進入流通領域,喪失了存在的意義。寫作是編碼、閱讀是解碼,為了編碼的作者和解碼的讀者能通過語篇建立聯系,步調一致,在修改時應指導學生內心存有指定讀者——為了讀者能閱讀理解而改,改才到位、才有意義。
《做奶茶》一文的讀者與作者是同一生活環境中的父子,因此修改時許多信息視為已知。例如“大人都愛喝咖啡,但有人喝不了”,此句小作者意有專指,話語中留有調侃的趣味;“今天我就來教你做奶茶”,人小口氣不小,因為同自己的爸爸對話,不需客套;“拿出你的奶茶杯”,杯子是作者和讀者熟悉的;結尾“大家一起動動手,都來做奶茶把(吧)。媽媽一定很愛喝”更有意思了。“大家”指的是“作者和爸爸”,服務對象就是“媽媽”,家庭溫馨感就在平常話語中洋溢。
值得強調的是,讀者可以分為寬泛意義讀者,即閱讀文章的所有人,也可以是指定讀者,即“寫給你(他)看”中的“你”或者“他”。當為指定讀者寫作與修改時,讓指定讀者讀得透徹明白就可以,不要太過顧及他人,讓語篇寫作成為點對點的交際橋梁,話語模式可以私有化、個性化,注重感受表達快感。面對寬泛的非指定讀者寫作時,特別注重在修改時符合大眾審美范式,讓盡可能多的人看懂,話語模式應是共享型、通用型,還要考慮寫作的目標功能與文體維度的一致,要與大眾話語圖式相匹配,讓更多人接受。
四、 文體定型,與文體特色協同一貫
學生寫作對文體的誤識也是修改無效的原因。當下中小學寫作教學中,學生學習的不是“實際文體”,而主要是記敘文、說明文和議論文等“教學文體”。潘新和教授指出,“教學文體”與“實際文體”的分離會帶來諸多問題:一是無法培養學生寫作的讀者意識和目的意識;二是努力培養學生在實際生活中無用的“審題”能力;三是“教學文體”的封閉式寫作,對學生言語、人格、心理、行為方式的建構也存在消極影響。在學校教“教學文體”,這樣的寫作教學實際上是繞了一個彎路, 甚至可以說是誤入歧途[4] 。但是,中小學寫作教學的外在表達智慧恰恰就在文類上體現,即文體分類。潘葦杭與潘新和新指出,文體感是寫作行為的目標預期觀,很合乎科學心理學研究規律。從寫作的角度來說,語文主要不是學習單篇文章的個性,因為文章的個性是學不到的,可以學而用之的是一類文體的共性,即體式規范。文體感的作用不只在于動手寫這個階段,不只是給內容找一個承載形式,而是貫穿于整個寫作運思與表達過程[5]。綜上所述,有必要重新定位文體,依據文體施予教學,從事修改。通過改好一篇,嘗試學習改好一類。
以《做奶茶》為例,在為了傳遞經驗的寫作目標下,文體類似步驟說明或流程介紹。這是現實生活中常見常用的功能性明顯的文體,常見的有藥品服用說明、家用電器使用說明、工程器械安裝說明等。修改此篇務求清晰,同時要通過修改行為讓兒童明確修改此類文體的大致方向:簡潔、精準、可操作。語篇中的“首先” “然后”“最后”表示了步驟順序。按照文字描述,可以制作出一杯奶茶,這就說明寫作與修改有效。從“熱水泡茶”“立刻放糖”“不停攪拌”等細節描寫中,看出作者在說明流程時的細致與周全。將此篇修改中累積的經驗輻射至此類篇目的修改完全適用。
五、 教學連貫,與各個學段連成一線
中小學以及高中在修改教學上的連貫性幾乎不存在,甚至有重復、停滯現象,出現各自為政,互不搭理的割裂。
基于此,筆者提出小學寫作修改教學連貫性的大致構想:其一,連貫性修改要注意去除對“好詞好句”的崇拜,對“優秀范文”的過度模仿。《做奶茶》中依然有“察上吸管”中的“察”和“做奶茶把”中的“把”兩處錯別字沒有被自覺發現,最終也沒有改出來(選文時予以保留),主要是希望大家明白:其一,字詞一時半會改不好、改不出,不要緊,隨著年齡增長,總會好起來的。語言不美更不要緊,美不美和個別語句無關,和整體語境才有千絲萬縷的關聯。連貫性修改不要停留于底層,要“改”在文章的立意、構思、組合、連接等不同階段,在不同的寫作思維模式上下功夫,在不同的層級上做好提升。其二,修改要適量,并非越多越好。德國美學家克羅奇曾經提出一個遭到眾人反對的名言:“直覺即傳達”。他認為,藝術活動完全是心理的活動。心里直覺一個形象就是創造,表現這形象就是藝術作品,至于傳達,是把已在心中的藝術直覺用物理的符號留下痕跡來,它本身不是創造,也不是藝術活動[6]。對“量”的固執很可能是與寫作修改背道而馳的。“量”的疊加要配合科學的指導,確保一定修改量后,輔之以精改,用方法改、用策略改,進步更加明顯。其三,特別關注文章寫作的內部思維結構,在不同年齡層分別注重修改和文章寫作過程的匹配性,保證學生寫作能力因修改逐步提升。修改不要舍本逐末,要確保其寫作自由得到尊重、寫作才情得到呵護、寫作動力源源不斷產生。寬容修改結果,不必強求靜態、一次性的“達標”,更不能因噎廢食。寫作行為的最大特點是過程性,寫作教學研究的最難點在于過程的“不在場性”。因此,對修改的關注也帶有復雜、隨機、隨語境變化而變化的當下性、特殊性,不需一步到位,可以循序漸進。
修改何時才能不再“吃力不討好呢”?只有我們科學認識、合理操作,方能漸入佳境。
參考文獻
[1]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義務教育課程標準(2011年版)[S].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2] 馬正平.知行遞變:寫作行為的內在機制和思維模式[J].四川大學學報,1987(4).
[3] 周子房.中小學寫作課程內容的選擇與組織[J].新課程研究,2015(12).
[4] 潘新和.“文體”“教學文體”及其他[J].中學語文教學,2007(12).
[5] 潘葦杭,潘新和.文體感:寫作行為的目標預期[J].語文建設,2015(7).
[6] 克羅奇.美學綱要.朱光潛,等譯[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