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底色上的生命意象

牛克誠

一

趙洪琦是一位從鄉間走出的工筆花鳥畫家。鄉土是他最豐厚的創作資源，鄉村經歷是他最令人艷羨的藝術履歷。他繪畫的一切，無不是以鄉村為基點；鄉土，構成了他工筆花鳥作品的基本底色。

鄉村風物是趙洪琦工筆花鳥畫的創作主題，他通過自己所熟悉的鄉土中的植物及禽畜，來表現他對鄉土的眷戀與謳歌。雞、鴨、豬、狗、花、草、根、葉等是他作品中的主角，它們無不形象逼真、情態生動，這既體現出趙洪琦對于它們的熟悉與熱愛，也顯示出他在技法表現上的得心應手。趙洪琦具有一種與鄉土一起成長的先天優勢，身邊的自然生物就如同他自幼建立起友誼的朋友，他對它們的形貌、品性至為熟悉。而這一切，并不是靠著對外表的觀察，而是靠著一種源自內心深處的感知、一種在最本質意義上對于外在世界的認識與把握。在趙洪琦與他的花鳥世界之間，已經建立起一種可以感受彼此間呼吸的共存關系，而這樣的關系是靠著那種短時間的采風所不能獲得的。趙洪琦的工筆花鳥創作已進入到一種與物同游的精神境界，這為他的寫實性描述帶來表現的深刻性。

趙洪琦的工筆花鳥作品所描繪的，不是奇花異卉或珍禽異獸，而是他在鄉村生活中所接觸到的最平常的事物，他的作品因此散發著一種最為質樸的鄉土味。他用平視的目光面對這些花草、動物，這是人與自然之間最為貼近的面對方式，通過這樣的方式，他便仿佛可以聽到潛涌在自然中的最動人的聲音。他在平凡的景物中體悟自然的真諦，在與自然的親密接觸中發現自然的美質。這些體悟與發現，都變作畫面中一個個具體而真實的細節，它們讓趙洪琦的工筆花鳥作品情趣盎然。趙洪琦更擅長于以動物為主角的情節性表現，這些情節大都來自他童年的記憶，那是凝聚著懷鄉情感的記憶，這也為他的花鳥畫帶來一種如同童謠般的天真。因此，面對趙洪琦的工筆花鳥畫，我們就仿佛在聽他用帶著鄉音的話語，講述土地與生存的童話。

趙洪琦用極大的生命熱情來擁抱自然，又以平和而細膩的筆觸表現他對鄉土的情感。他十分珍視這一份情感，即使現在定居在都市，他也每年都要有很長的時間回到故鄉或西雙版納，為的是保持那一份永遠鮮活的情感。在他的身上，仍煥發著那來自鄉土的質樸與真實、寬厚與豪放。這些也作為一種可貴的精神氣質，融入他的創作中，并成為他工筆花鳥畫工致而不雕琢、細膩而不矯情的風格來源。也正因此，他的花鳥畫才更具有讓我們感動的東西，而那卻正是他鄉村生活的情感再現。在浸透著濃郁生活氣息和泥土芳香的作品中，凝聚著趙洪琦對于土地的眷戀與感激，他用一個個溫情脈脈的鄉土故事，溫暖著被城市文明冷卻了的情感。趙洪琦的工筆花鳥畫洋溢著一種鮮明的入世情懷，它不似傳統文人花鳥畫那樣孤傲或酸腐，而是用繁盛、充盈、豐實、溫馨、歡快、明麗，來營造鄉土底色的陽光基調。這一基調映射著這個盛世時代的文化氣候，他的一幅幅工筆花鳥畫也就仿佛是一首首具有鮮明時代旋律的鄉土歌謠。

鄉村是都市文明人永遠的精神原鄉。趙洪琦從鄉村走來，他沒有忘記那養育他的故土，在以畫畫為事業后，更是用細膩的筆調，為我們描述那些發生在鄉村土地上的故事，以及那如詩般的安謐、和諧、溫馨的夢里情懷。在一個精神貧瘠的時代，我們帶著感動讀他的作品。

二

趙洪琦并不是一位滿腳泥巴的鄉土畫家。他曾先后深造于中國藝術研究院及文化部重彩畫高研班，并師從潘絜茲、陳白一先生。更重要的是，他喜歡讀書，并涉獵甚廣，這就養成了他對于外界事物獨特的觀察視角與深刻的認知程度，在他的花鳥畫作品中，也就凝結著他對于自然生命的具有哲學色彩的思考。在他的有些作品中，就不只是對于鄉村景物的簡單描寫，而是對于與鄉土相關聯的蓬勃生命意象的嘆美與禮贊。

因此，他的工筆花鳥畫也就不只是寫實的描繪，它也常常以象征的手法表現他所理解的自然真諦；在描繪自然景物的同時，他常常將這些植物或動物與宇宙自然的生命歷程聯系起來，從而通過花鳥以借物詠懷、托物言志。最直接的象征手段，還是那些來自傳統的經典意象，比如“事事如意”“富貴長存”等。趙洪琦花鳥畫中的象征表現與傳統文人畫中的不同在于，他是用形象逼真的事物來作為意義的喻體，這就一如既往地發揮了他對于物象描寫的寫實性表達能力。在他的象征表現中，盡管也在強調某種畫外之意，但仍讓人們從那畫面物象中感受到來自土地的真實。另一方面，由于這些物象在這里扮演著它們的寓意功能，因此，它們的某些自然屬性有時就要被重新解構，從而去承載它的象征意義。趙洪琦這種以寫實手法進行的象征表現，與傳統文人畫通過寫意來使對象物符號化而實現借物抒懷不同，反倒是與民間年畫的象征傳統更為接近，因此也可以說，趙洪琦通過他的工筆花鳥畫，也在探索一種民間年畫寓意象征的現代表現形式。他的花鳥畫追溯和回味了民族文化中的寓意傳統，這使他的作品比之一般的花鳥畫，更具有一種來自歷史深處的精神意蘊。

現實的感受變作凝結著情感的生命意象。趙洪琦在對一花一草、一枝一葉以及各種畜禽的細致刻畫中，調動著他的全部生存體驗，并將對于這些體驗的表現推向極至。這樣的花鳥畫與那種無病呻吟、吟風弄月的花鳥畫大異其趣，因為它是以鄉土為底色，從而更呈現其真切的質感與豐沛的生命力。可以說，創作工筆花鳥，其實是趙洪琦的一種獨特的精神方式，其中既貫穿著他對于萬物同類的生命思考，也表露出他對于這個世界的一種溫情目光，因為，在他的心底，一直隱藏著一個溫暖的精神綠洲，無論現實怎樣，這個綠洲永不變色。趙洪琦比較喜歡用俯視的角度來描繪景物。這一角度展開了一個全景的視野，視線就可以自由移動，那些景物就有如迫于眼前一樣。《甜蜜世界》和《家和萬事興》都是這樣的視角。在這樣的視角下，那綻開的熱帶榴蓮，展開了所有甜蜜的想象。在這樣的視角下，那屋檐下豐盛而并不奢華的宴席，散發著溫暖而和諧的芬芳。

作為精神方式的表達，趙洪琦的花鳥畫更加強調對于物象的主觀感受。這即如他所說：“面對物象，我往往會在原有色調基礎上，根據主觀需要，建立新的對比元素，放棄單純繪制物象的關系，用筆觸、顏色、肌理表達感受和情緒，作畫就變得更為自由輕松，畫面也就具有了更強的沖擊力。”在他的花鳥畫中，更具詩意的心理色彩代替了自然色彩，概括而不失細節的形象也恰當地表述著客觀物象的真實感，加之他自創的用墨、用色等特殊技法，共同造就了趙洪琦工筆花鳥畫工致而不雕琢、細膩而不矯情的藝術風格，當然，這更是凝結著他的成長印跡的精神方式。

趙洪琦的工筆花鳥畫基本上都是來自他長年的寫生經驗，因此表面看來就如同自然中的某一實地角落或某些實物，它們也很容易被認為是對于自然的直接描摹。而事實上，他的很多花鳥畫，特別是一些大尺幅的，其實都不是照搬自然，而是通過對于一個個自然原型的組構而別具匠心地營構出來的。這樣，它們既表述著自然物的形貌特征，并組構起具有真實感的空間層次，同時，它們又被畫家精心布置在畫面之中，并共同構筑一個整體結構與整體氣勢。趙洪琦十分推崇繪畫中的大氣，他認為：“大氣，是形容意境、胸懷、氣魄、學識的博大、豁達、渾厚、崇高，代表一種與自然和諧包容，同時又積極向上的狀態和氣質，是指一種高度、一種境界和目標。……是指構成作品時構圖、造型、意境等因素所體現出的一種綜合筆墨效果，是對畫家才情的考驗，它代表一個高度，是藝術家們必須不斷為之努力和追求的永無止境的目標。”如果說，在趙洪琦的工筆花鳥畫中，細致的寫實描寫，鋪設出一道道帶有童年記憶的鄉村底色，那么，具有深度的象征表現，則在一種宏大的精神意境中呈現出蓬勃、溫和等生命意象。

趙洪琦的工筆畫是對于鄉村自然蓬勃生命力的深情贊頌，在《秋色滿幽林》中，我們看到了梧桐樹兜所孕育的原始、樸野生命的壯美與崇高。趙洪琦的工筆畫是對于人間溫馨情誼的深情贊頌；在《家和萬事興》中，我們感受到那如和熙春風的溫情暖意。……趙洪琦絕不畫生活中丑態的東西，他努力挖掘并呈現那表現于鄉村然而卻并不只存在于鄉村的人間真、善、美。他的花鳥畫是歌吟式的，是充滿陽光的，是懷有感激的，這也即是趙洪琦的工筆花鳥畫，體現于這個紛紜時代的文化情感價值。

（作者系著名畫家、美術理論家、中國工筆畫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