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泉近作選

張新泉

芳 鄰

那么小的一個盆栽

竟躥出來那么多野草

蠻橫霸道的入侵者

長得比主人還高

那么小的一個學生妹

天天安裝假睫毛

那假東西竟翹成原住民

放“電”時還媚焰囂囂

隔壁的空巢老者

腋下養兩片肉翅

常在天臺上自言自語：

西去那天不騎鶴

我原本——就是一只鳥

情人節的斑鳩和苞谷

兩只斑鳩，一雄一雌

用愛慕的口型，相望鳴叫

怕驚擾它們

我用啞語說，情人節好

它們居然同時哼了一句

——俗——套！

我討好地朝它們

拋去一把苞谷

它們用本地方言回我：

這個嘛還差不多

老頭兒，這個東東

比玫瑰花——好

邛海記

整整半天

沒有一條魚

咬鉤

七八只黑鴨子

追來逐去，無非是

君子好逑……

連打三個噴嚏

撤——

載歌載舞送我的

是一群吃飽了魚蝦的

海鷗

閑 云

天都把自己藍成霸主了

云再白，有何趣？

讓參和商們去走臺和互誹吧

贊歌響處

城頭變幻大王旗……

有些孤高，但并不孤立

袍袖翩翩

去山腰的國學研修所

只一首“風入松”的距離

閑來無事七十三變：

王冠。時裝。臥馬。飛魚……

啥？你問孫大圣住哪里

嘿嘿！云窩里眠，云頭上立

致松鼠

松鼠，松鼠

我在窗臺上放了

花生，苞谷

你能不能一邊吃

一邊搖動大尾巴

扇著我——讀書？

黃龍溪之夜

1

為龍頭點睛的老者

接過女服務生的朱筆時，手有些顫

如果他順便在她的額頭

贈送一顆美人痣，黃龍溪之夜

便會有一個華麗的開篇

2

滾沸的鐵水被擊向夜空時

鼓聲又亢奮著將其推向高處

炫目的花雨是長翅的精靈

從仰望的眸子飛向歲月的遙途

紅雨中奔跑著我的童年

我人生的盛典，我醉心的花圃

穿過幾十年的陰晴圓缺

閃光的龍鱗依舊璀璨奪目

3

從水中的黃龍到騰飛的火龍

數百年身姿依舊矯夭

震耳的鼓鳴起自黃金水道

隆隆聲浪是簇擁王者的波濤

龍抬頭！龍首是塵寰中萬首之首

噴火、吐焰，煙霞里看盡道矮魔高

龍之舞是靈思的壯美巡游

星遁月隱，掃盡世間的狷狂孤傲

4

赤膊敞胸的舞龍人

閃跳騰挪皆是膜拜祈禱

龍行之處有浩然大風

給天地萬物以吐氣如虹的自豪

不夜的黃龍古鎮啊

請把那浴火的雄魂舉上九霄

留 言

1

草坪上挖個坑

放下骨灰之后

務必將草皮復位

別因我的死

毀了草的生

2

挨著什么人都可以

別挨著穿正裝的

3

清明節我肯定不在

去地獄做幾天鬼

躲避火燎煙熏

4

碑上的字

抽空擦擦

“我先走一步

你們慢慢來”

要把“慢慢”二字

擦干凈

5

老五米花糖

上佳甜品

6

可以不藥而眠了

拜拜

舒樂安定

草 甸

若隱若現的小路

像多年前的一個病句

兩株豆蔻年華的樹，正使勁

往春天的方向，綠自己

崇尚一句古詩的意境

淺草心跳著聆聽

由遠而近的馬蹄……

杜鵑花旁，兩頭驢子

頭挨頭聊私房話：

“姐，你真的喜歡那位馬叔？”

“當然！驢馬混搭的生活

仰天能咴咴，低頭可嘁嘁。”

清明節，“閑園”散記

文聯主席，詩人曾某

電視臺李媛、鄒健，以及老伴和我

以及小池中，一條正在做夢的船

不太正經的風，把柳枝的小蠻腰

揉了又揉。主席說我和內人的年齡

起碼相差二十歲

我攏攏白發，向老伴眨了眨眼

對自己長得太性急，表示抱歉

手機響，昨日西去的一位友人

此刻正在火化

“樓高但任鳥飛過

池小能將月送來”

我望了望突然變暗的云朵說

這副楹聯使人溫暖……

晚飯后，主席駕車

親自送我們回城

臨別簽送著作一冊，然后拜拜

再然后我已站在居室窗前

對新結識的幾位和訣別的友人

分別道了一聲晚安

七曲山古柏

森森是你們，肅穆是你們

藍天下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

也是你們

樹神。樹圣。千歲之下

在此已算年輕

張亞子來，唐玄宗去

春春秋秋之后，你們依然姓柏

依舊高古得不染纖塵

鳥兒不會在林中大聲啼喚

畫筆和相機總是難以入韻

頤指氣使長吁短嘆儷曲哀歌

均到此緘口；榮辱興衰生老病死

遠不如樹身的一塊小小疤痕……

越來越多的樹都進城了

都以鮮活的向往枯于綠酒紅燈

你們是不來也不去，晨鐘暮鼓里

你們肅穆，你們森森

漢源貢椒

每年挑上等花椒

獻給皇帝，作為貢品

一千多年，官馬大道上

鑼鳴鼓響，此送彼迎

官越大，口味越重

如此刺激之物

足以麻酥一個朝廷

順氣消脹的小丸子

為皇帝驅走陰霾事

幻來無數小陽春

遙想那些手捧紅囊的官員

為二兩賞賜的花椒

叩頭如搗蒜：謝主隆恩……

壬辰年春，梨花節

漢源送我的禮盒中

單是花椒油，就重達半斤

羨慕——嫉妒——恨——

估計那些泉下的官宦

都會露出如此這般的表情

風起邛海

一層一層的海開始“動”了

但還沒到“蕩”的程度

沿岸的石孔洞穴

被白浪的牙刷

捅得嘰里咕嚕

那些紅蝦白魚們

眼看已做不成晚飯

干脆扔了圍裙

翩翩起舞……

窄鐵或圖窮匕見

稱兄道弟時那些窄鐵就醒了

酒肉穿腸時它們就各自鋒利了

至于何時何地出手，因人而異

反正“捅”字發明之前就已經有刀

照著這字形干過了

無論江湖、廟堂，屢試不爽

曬

香餑餑。臭皮囊

人頭。狗尾……

一律

平等

太陽說

沒什么新東西

都是

欲

和

病

阿壩之暮

阿壩阿壩

疾風中的經幡

是神在說話

神說，讓鳥兒回到羽毛

讓鳴蟬回歸靜寂

讓那些放生牛，停下

狂草的尾巴……

阿壩暮了，暮色中

那個叫大唐卓瑪的畫者

正用鵝黃

點亮一排酥油燈

行者啊，且馭風前去

向她的畫筆，借一襲

袈裟

想起了李白

說某某人過氣了

相當于說這個人的氣場

曾經很大

相當于說寂寥干果

曾是昨日名花

我不敢以“過氣者”自命

盡管也吹燃過一膛灶火

在普遍使用燃氣的當今

把廣大柴火歸為自己的粉絲

絕對是一個笑話

一句“唯有飲者留其名”

李白讓所有詩會變酒會

與爾同銷的“萬古愁”里

肆虐的毒霾當在其中

昨晚我在藥店買口罩時

他床前的白霜實為皎皎月華

地名：馬吃水

——寄李華

遠道而來的馬

吃完草，再埋頭喝水

最后那聲響鼻，是在說

水是另一種酒呀，俺也貪杯……

趕馬人抽完旱煙

煙鍋在石頭上敲幾下

馬就知道該上路了

繞過山灣，隱入水湄

晚清或民國就隨他們遠去

如今你在那里碼字，相當于

一塊留守的路碑。新漣舊漪

馬頭在鍵盤上，噴著熱氣

看小兒合照

向尿不濕、奶嘴、開襠褲

致敬。凝睇他們之前

務必用消毒液清潔眼睛

切勿碰觸，成人的手最臟

三寸之外的指影

都會讓這些花朵

凋零

無論是錯字連篇或步步押韻

允許你在他們面前認真感慨

并輕輕地叫出

其中一朵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