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燕
摘 要:“臺北文學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認識臺北、認識臺灣人的窗口,而白先勇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在這方面具有獨特的意義和價值。”[1]時代的風云變幻,人生的生老病死,愛情的悲歡離合,成為白先勇書寫臺北的主題。白先勇小說中的臺北,主要是通過塑造隨國民黨政府在大陸上的崩潰從大陸淪落到臺灣的“臺北人”形象展現出來,突顯了社會的世事變遷,人生的悲歡離合。特別是《臺北人》這部小說集,寫的是臺北,但其中的人物多是大陸移居到臺北的,從他們身上能看到臺北的社會風貌和變遷,從他們身上能看到他們對大陸生活的懷念,對蟄居臺北的憂傷。
關鍵詞:臺北;“臺北人”;蟄居;小人物;悲劇;鄉愁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5-0180-03
臺北在我們當今人的眼中是一個繁華的國際性大都市,是中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白先勇的小說中,它又被賦予了新的特征,展現了白先勇那個時代的臺北,展現了白先勇心中的臺北。
一、今不勝昔的蟄居之城
在白先勇的小說中,主要書寫臺北的就是他的小說集《臺北人》。在《臺北人》中,白先勇主要運用對比的手法,通過小說中的人物,把臺北和大陸進行強烈的對比,從而表達出作者心中的大陸和臺北,而更多的是表達對大陸的喜愛與懷念,對臺北的無奈與感傷。在《臺北人》這部小說集的扉頁上,白先勇引用了唐代詩人劉禹錫的詩歌《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2]這首詩歌就揭示出了《臺北人》這部小說的主題:對今不勝昔的無限滄桑的感慨以及蟄居臺北的大陸人無限的鄉愁。
1949年,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三百余萬大陸軍民隨之遷居臺灣,白先勇小說中的臺北人大多是隨國民黨政府的遷臺而來到臺灣的,并非臺灣的土著居民。劉叔慧說:“白先勇的臺北顯然是一個‘旅店,是暫時性的、過渡性的居留所,這和政府遷臺之后的意識形態教育是有關的,第一代外省人隨時做著回家的準備,他們的家不在臺北他們渴望回歸的家鄉不是地理上的一個地名,還代表了青春、繁華和永恒的夢想。這便成為白先勇小說中的基調,即便是生活臺灣多年(求學階段亦多在臺灣)的他,也并不以為臺灣是他的家。”[3]臺北在白先勇的筆下就是這樣,正是因為他們都是從大陸移居到臺北的,曾經的生活影響著他們現在的生活,曾經的回憶給他們現在的生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自己的家鄉,想著自己曾經的美好與輝煌,他們只把臺北當作暫時的蟄居之所。
《花橋榮記》這一短篇小說的開頭是這樣寫的:“提起我們花橋榮記,那塊招牌是響當當的。當然,我是指從前桂林水東門外花橋頭,我們爺爺開的那家米粉店。”[4]主人公感嘆自己蟄居臺北后開的米粉店可沒有那些風光了,這在無意的對比中已經體現出了他對曾經生活的懷念,對現在的生活的不滿。小說中主人中說道:“不是我護衛我們桂林人,我們桂林那個地方山明水秀,出的人物也到底不同些。容縣、武寧,那些角落頭跑出來的,一個個齜牙咧嘴。滿口夾著土話,我看總帶著些苗子種。哪里拼得上我們桂林人?”拿臺北人和自己家鄉的桂林人作比較,更加凸顯出了主人公對家鄉的懷戀,對臺北這個蟄居之城的冷淡。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金大班是一個低俗的舞女形象,在風月場上二十多年的摸爬滾打,使她變得世俗、現實。小說中有段描寫金大班在和夜巴黎的童經理爭吵時,說道:“我金兆麗在上海百樂門下海的時候,只怕你童某人連舞廳門檻還沒跨過呢。舞廳里的規矩,哪里就用得著你這位夜巴黎的大經理來教導?”小說中還描寫道,“好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赤佬!左一個夜巴黎,右一個夜巴黎。說起來不好聽,百樂門里那間廁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還寬敞些呢,童得懷那副臉嘴在百樂門掏糞坑未必有他的份。”[5]其實從短短幾句話中我們就能看出,在臺北的夜巴黎,金大班已經沒有了當年在上海百樂門的風光歲月。曾經在百樂門的時候,她迷倒眾生,結實富商大賈無數,而現在已經人老珠黃,沒有了任何光鮮。她最后選擇的歸宿是依靠男人,上海的風光歲月讓她生活得光鮮亮麗,而來到臺北的她最后只能選擇了嫁給南洋財主陳發榮,這也是蟄居臺北后的無奈行為。落魄的金大班心中對曾經在上海的生活充滿眷戀,對現在臺北這個蟄居之所充滿了傷感和無奈。今昔的對比變化讓她除了傷感無奈地面對現實已經別無選擇了。
或許現實中的臺北沒有白先勇小說中的那么不堪回首,白先勇筆下的臺北更多的是蟄居臺北的大陸人眼中的臺北,其中夾雜了很多的主觀性,但是從中我們了解到了那個時代的臺北,了解到了白先勇心中的臺北。對于這些生活在臺北的人們來說,無論從基本生活的衣食住行,還是他們的心理狀態,他們都在遭受著這個蟄居之城的委屈。他們好比是古代遭遇貶謫的官員,曾經有過美好的過去,而現在只能面對落魄的生活。曾經的生活是充滿希望的,是美好的,而現在的生活有太多無奈和不如意,他們不能改變就只能面對,只能生活在這個蟄居之城。
二、臺北的“小人物”形象
整個世界是由各種形形色色的人物組成的,在這個現代社會里,人物是分等級的,有社會名流,自然就有平民百姓,而我們都清楚的明白,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小人物,我們是世界的主要組成部分。“小人物”形象是文學史經典形象,也是作家借以抒發顯示不平之音的很好的出口。很多西方作家、中國作家都力圖刻畫一些受壓抑的小人物的靈魂,表達出揭露現實、悲憫普通人的價值關懷。
《臺北人》這部小說集中的人物可以說是非常廣泛的,而其中的小人物書寫,讓人讀后不免心中一震。白先勇描寫臺北不是直接大篇幅去書寫臺北這個繁華而又經歷動蕩的場景描寫,他選取了很多普通的小人物,運用日常生活中平凡瑣碎的故事展現臺北。有學者曾言:“與所謂大歷史相伴的一直有一條民間的歷史,也許只有這條個人體驗的歷史才是真正有意義的。”[6]小人物的命運更能激發我們內心的悲憫之情,在感嘆小人物命運的同時,我們也在感嘆自己。白先勇在書寫臺北時選取了很多小人物來突出表現臺北,抒發作者對臺北的不同情感。
《孤戀花》中的歌女娟娟是一個淪落風塵的苦命女子,她的母親精神錯亂,她被繼父強暴,而淪落為妓女的她又碰上一個有性虐傾向的老板柯老雄,所有的不幸全都降臨在她的身上。而在身體和精神都遭到極度摧殘之后,她最后殺死了虐待她的柯老雄,而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精神錯亂的瘋子。整篇文章都彌漫著一種無言的悲涼,字里行間透露著作者對這個小人物的憐憫與同情。
《那片血一樣紅的杜鵑花》中的王雄是一個出身大陸、葬身臺北的小人物。他是主人雇來的男工,老實忠厚,整天一聲不響,就會悶著頭做事。而他的心里一直裝著的事就是還鄉。王雄把一腔熱情都傾注在了主人家的女兒麗兒身上,麗兒長大后卻越來越疏遠王雄,寡言少語的他便每天為麗兒喜歡的杜鵑花澆上好幾遍水,最后還是遭到了麗兒的拒絕,這使他遭受了沉重的打擊。最后他為了發泄內心的壓抑強暴了喜妹,自己也選擇了死亡。在王雄的意識里,回家可以通過死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來實現。對于現實與理想遭遇毀滅的王雄來說,死是完成他回家心愿的唯一可行的方式。于是,他選擇用死來實現活著不能實現的愿望。
短篇小說《永遠的尹雪艷》中,尹雪艷是萬千男人渴望得到的對象,但歸根結底她也是上海萬千舞女中的一個小人物形象,她的形象與悲劇命運也引發了我們的萬千感想。小說中描寫道,“尹雪艷像一株晚開的玉梨花,在上海上流社會的場合中以壓倒群芳的姿態綻發開來。”但是“尹雪艷的八字帶著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輕者家敗,重者人亡。”[7]緊追她的上海棉紗財閥王家的少老板王貴生犯了官商勾結的重罪被下獄槍斃。最后贏得尹雪艷的上海金融界洪處長,一年丟官,兩年破產,到了臺北來連個閑職也沒撈上。家庭美滿、事業有成的企業家徐壯圖,最后也是意外慘死。白先勇以這樣的方式描寫這篇小說并不是為了說尹雪艷真的有害于這些男人,是為了講述他們共同的悲慘命運。他們的命運是死亡,而他們的死也昭示著尹雪艷的悲劇命運,沒有真正能陪她到老的人,她只能孤單地度過一生。
《一把青》中,朱青本是一個青春靦腆規規矩矩的好女孩,她和丈夫郭軫的結合更體現了他們之間真摯幸福的愛情,而由于殘酷的戰爭,郭軫被奪走了年輕的生命,得知消息的朱清傷心欲絕,而正是郭軫的死,使一切都變了,朱青也徹底變了,正如小說中他自己冷笑著說的那樣,“他倒好,轟得一下便沒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卻還有知覺呢”[8]。郭軫是他生命的全部,郭軫的死讓她也變成了一個活著的軀殼。在臺北,她變成了一個玩世不恭、游戲人生的軍中歌女—一把青,她變得風騷淫蕩、麻木不仁,沒有了對愛情的忠貞,也沒有了人情味,變成了一具活著的行尸走肉。朱青在南京時和郭軫的幸福生活是她美好生活的全部,而今在臺北淪落為現在的境況也是無可奈何,這些小人物的人生悲劇都讓人感到心寒。
白先勇小說中的小人物形象所體現的特質讓我們有所感慨,在臺北這座城市里,他們的悲劇命運令我們惋惜、感傷,諸如此類的故事情節,在白先勇的筆下屢見不鮮,白先勇筆下臺北的描寫大多都是這樣,最后的主人公要么是孤獨地度過余生,要么悲劇地走向死亡。這些生活在臺北的小人物,肉體和精神都受到了摧殘,白先勇通過塑造這些小人物的生活與命運,展現了當時政治分裂的現狀下,人們在臺北的生存現狀,展現了當時的時代悲劇與民族悲劇,展現了他心中的臺北。
三、彌漫濃厚鄉愁的臺北
正像《烏衣巷》所表達的思想一樣,身居臺北的大陸人也表達了這種無限的鄉愁。他們現在雖然落魄潦倒,但都曾有過顯赫一時的過去,他們懷念在自己家鄉時的美好歲月。
《永遠的尹雪艷》,以尹雪艷為中心,描繪了動蕩變遷時代下的眾生相。小說中的尹雪艷從上海遷到臺北之后念念不忘曾經的輝煌,她把自己的新公館布置得絕不低于在上海霞飛路時的排場。在尹公館里,午點是寧波年糕或者湖州粽子。晚飯是尹公館上海名廚的京滬小菜:金銀腿、貴妃雞、搶蝦、醉蟹。這些都體現了她對家鄉的思念之情。小說中,尹雪艷自己對曾經在上海的回憶,遭遇社會突變的吳經理哀怨自己無用,感嘆曾經的風光歲月。體形變得肥胖了的宋太太,對曾經在上海的美好年華的戀戀不舍、無限追憶,這些描寫使得小說彌漫著這些人物雖身在臺北卻心里對上海的深深眷念之情。
《梁父吟》中寫一個總司令王孟養才智過人、有過功勛,早年投身辛亥革命,叱咤風云,但最終也流落到臺北,臥病兩年而亡。臨終時他留下話來:“日后回大陸,無論如何要把他的靈柩移回家鄉去。”[9]短短兩句話似乎讓我們看到他戍馬一生、不忘家鄉的那顆“血紅”的心,即使是走向了生命的盡頭也不忘自己的家鄉。這種懷土戀鄉之情讓我們感到整個臺北都籠罩在濃濃的鄉愁之中。
《花橋榮記》里,“我”始終惦記著在故鄉桂林爺爺開的米粉店,《秋思》中久久縈繞在華夫人心頭的仍是南京城里的“一捧雪”名菊,《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金大班一直懷念的上海百樂門。白先勇筆下這些書寫臺北的小說,大都體現出了這些生活在臺北的“臺北人”對家鄉的深深思念之情。
參考文獻:
〔1〕陳祥泰.“大陸情結”的藝術審美與展現—白先勇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賞析[J].青島教育學院學報,2000,13(3).
〔2〕白先勇.臺北人[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3〕荒涼美感的重視[J].臺灣文學觀察雜志,1993(7):112-115.
〔4〕白先勇.花橋榮記[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187,190.
〔5〕白先勇.金大班的最后一夜[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85-86.
〔6〕汪方華.鬼子來了——黑白濾色鏡中的草根情節[J].2003,12(8):37.
〔7〕白先勇.永遠的尹雪雁[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4-6.
〔8〕白先勇.一把青[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44.
〔9〕白先勇.梁父吟[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159.
(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