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穎
摘 要:李方膺在畫竹方面有很高的藝術成就,與鄭板橋勁挺清秀的竹相比,其竹更顯憨厚爽朗,具有肆意放縱的氣勢。他豐富了畫竹方面的題材,畫前人不敢畫的風竹題材,理論方面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通過親身實踐,有所創新,提出“胸無成竹”的畫竹藝術理論觀點。他的畫竹藝術不僅豐富了傳統畫竹藝術的表現形式,適應了時代的需要,更具有揚州八怪疏離正統、直抒個性的特點,他在不脫離傳統的同時標新立異,這種敢于求奇創新精神值得我們后人學習。
關鍵詞:李方膺;風竹;胸無成竹;創新精神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5-0223-03
李方膺(1695-1755),字晴江,號秋池、剩手翁、衣白山人、抑園、等,南通人。“揚州八怪”之一。曾任知縣,因傲慢于上司遭誣陷,罷官后,借住金陵措園,賣畫為生。在“揚州八怪”中,有“鄭板橋擅長畫竹,李鱓擅長畫松,李方膺擅長畫梅“這樣的說法,他們都以各自的長處馳騁于畫壇之中。李方膺不僅畫梅一絕,在畫竹方面也有很高的成就。
一、李方膺畫竹之特點
竹是方膺除了梅之外,經常表現的題材。他遺留下來的作品中,他畫竹的作品很多。從雍正十三年至乾隆二十年間關于竹的作品大約就有33幅。通過對其現有作品的整理分析,總結出他畫竹的藝術特征。
(一)題材表現獨特
李方膺喜畫風竹,表現風掃竹子的勢態。且他畫得風竹有很高造詣。前人畫竹很少畫風竹,靜止的竹是比較容易表現的,但若畫風中之竹,就需要描繪出“風”來,“風”是抽象的東西,具體表現的時候是有一定難度的。但李方膺卻“愛狂風”,“于難處奪天工”,用竹枝的傾斜和禿筆來表現在勁風中來回擺動的竹葉,畫出了無形的“風”。
從他的兩幅作品的題詞中便可看出他喜表現風竹題材,其一是《風竹圖軸》中題詞:“波濤宦海幾飄蓬,自笑一身渾是膽,種竹關門學畫工;揮毫依舊愛狂風。”畫家深入生活,仔細觀察,找出了竹子在風雨中的形態變化規律,依據人們的視覺審美習慣,生動地再現了風中竹子的態勢和神韻。南京博物院藏他的一幅畫《瀟湘風竹圖》題:“畫史從來不畫風,我于難處奪天工。請看尺幅瀟湘竹,滿耳丁東萬玉空。”這一幅極具動感的風竹圖卷,畫面構成樣式如同狂舞者的某個動作的瞬間凝固,畫面給人呈現出不平穩的態勢,畫家正是運用視覺上的不平穩增強了畫面中竹葉隨風飄動的態勢。他以禿筆直掃竹葉,竹葉粗肥,在風雨中很容易改變生長方向,竹葉飄動的方向更能體現風之神韻。他畫別人不敢畫的風竹,從中可以看出他性格倔強的一面,他愛畫竹與他愛畫梅一樣,都是一種精神的寄托與依靠。讀李方膺風竹題材的作品,能使觀者感受到一股咫風撲面而來,這是畫家細心體會生活,善于表現風中之竹的結果。從他畫的這種風竹題材可以看出李方膺有著立新意的創新精神。
(二)構圖求新求奇
構圖在畫面中有很重要的作用,一個好的構圖往往決定了整張畫的態勢。顧愷之有“置陣布勢”之說,謝赫有“經營位置”之說,石濤把構圖推上“境界”的高度。李方膺在畫竹之中,特別注重章法的創新與巧妙的“經營”,他構圖善用頂天立地式,打破了逸品的形式禁忌,構圖形式與傳統格格不入,求新求奇。如他的《瀟湘風竹圖》中,采用頂天立地式的構圖,上不空天,下不留地,以竹竿通天,石貫地縱向構成。在視覺張力上給人震撼的氣勢,竹葉傾向一個方向,這種夸張的畫法打破了一般畫竹的常規,葉尖成方形,錯落有致的安排在畫面當中,整個畫面讓人能感受到有風吹來。竹旁多以蘭石相伴,在狂風中穩佇的石與被風吹向一方的竹形成鮮明的對比,在疾風的鼓蕩下,幾葉小草已偃伏在地,堅強的石頭也似乎極力抗拒,巋然不動,片片枝葉都呈現出百折不撓的力量,一動一靜,這種構圖形式增加了畫面的張力,也可看出李方膺為人不甘受縛,因此所畫之竹亦仿佛要掙脫畫面的邊界束縛,可見其在構圖上有著求新求奇的精神。
(三)筆墨筆法特征
筆墨形式上變淡逸為狂縱
李方膺在筆墨筆法上從師古人到師造化,再由師造化到中得心源。在師法古人中吸取古人的筆墨意味,在師法造化中發現筆墨的情趣,在其之外自立門戶。這個過程使李方膺的畫形成了與眾不同的個人面貌。如在他的《風竹圖》中,在竹子的用筆上,竹子受風的影響,呈現出不同的勢態,筆筆枝葉,要描繪出不屈服的力量。用筆不出鋒,一抹一提,為禿頭葉。一大一小,用筆中鋒,一輕一重順勢寫出。每組中有一二重筆。風竹大片的組合畫法,畫時沒有“成式”,取其意,順其勢,一揮而就。風勢雖猛,卻又沒破壞竹的參天凌云氣勢。用墨上善用濃墨、枯墨鋪寫的枝葉,濃淡變換豐富,天然成趣,增加了畫面的節奏感。李方膺在畫竹用筆用墨上的灑脫隨意,無規矩的“隨性涂抹”,在當時墨守成規畫竹者中脫穎而出。然而,李方膺畫竹的這一絲“隨性”是建立在對竹直抒胸臆的表達之上,把個人情感融匯在竹子之中的。他那豪放筆下的竹是生動傳情的竹,是能表達他那種高風亮節精神的竹。如果畫家對竹的認識不夠,是難以達到這種佳境的。
二、與鄭板橋畫竹比較
揚州八怪之中,最擅長畫竹的當數鄭板橋,且其畫竹成就最高。鄭板橋畫竹有著自己突出的風格面貌。對待前人的成法,他“自探靈苗”,“學一半,撇一半”,不泥古人,在后世中獨樹一幟,自標風格。他畫竹與李方膺畫竹截然不同。我們先看一幅鄭板橋很有名的《墨竹圖》。
此畫中有翠竹三竿,以淡墨畫竹桿,竹桿細如鐵絲,體貌疏朗,筆力瘦勁,挺拔有力,極具個人風格。竹子根部用濃墨畫出,且添新草兩枝。畫以濃淡相間的竹葉為中心,竹葉的畫法很有規律,層層疊疊,疏密有序。相對竹桿,竹葉比較肥潤,似柳葉。再以獨創的“六分半書”提款,自有一番超凡脫俗的風格。
李方膺的竹與鄭板橋的竹相比,并不遜色。竹葉多以粗獷態,用筆略粗,行筆速度快,像是不經意間的抹就,不求形似,仿佛不經意間抹就,靈活多變。竹竿粗硬挺拔,竹葉亂中有序,層疊而就。比較二人畫竹的不同之處:李方膺竹葉長而瘦,竹竿粗而大;鄭板橋竹葉短而肥,竹竿纖而細;總體而言,李方膺的竹憨厚爽朗,有肆意放縱的氣勢。鄭板橋的竹勁挺清秀,有勁朗挺拔的氣勢。
三、李方膺畫竹的理論思想
李方膺在繪畫創作實踐中,有著自己的一套理論體系,在繪畫理論上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尤其是在畫竹理論上的突破。他在繼承前人蘇東坡提出的“胸有成竹”基礎上,提出“胸無成竹”的理論觀點。最早提出“胸有成竹”觀點的是宋代的蘇東坡,在其文《文與可筼筜畫谷偃竹記》中:“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蝸蝮蛇咐,以至于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鶴落,少縱則逝矣。”“胸有成竹”,是指在繪畫創作的時候,心中已經呈現出所畫之物的形象。歷代畫家很重視這一理論觀點,在作畫時遵循此觀點。在李方膺乾隆十一年時所作的一幅墨竹圖上印有一枚“胸無成竹”的印章,是否他是在與“胸有成竹”唱反調?在他乾隆二十七年作的一幅《竹石圖》有題跋曰:“文與可畫竹,胸有成竹;鄭板橋畫竹,胸無成竹。濃淡疏密,短長肥瘦,隨手寫去,自爾成局,其神理俱足也……然有成竹無成竹,其實只是一個道理。”從此題跋可看出,李方膺是遵循“胸有成竹”觀點的,實際上,“胸無成竹”的意思是,構思完成后,也就是做到了“胸有成竹”后,在作畫時不受任何條條框框的限制,在靈感的帶動下能夠運用自如,即興而成。它強調作畫的隨機性,抓住靈感加以表現。有時畫出的是預先沒有考慮到的,從這一點上來說就是“胸無成竹”。整幅畫的構思還是遵循著“胸有成竹”的理論觀點,可見,李方膺亦在強調畫竹要在“胸有成竹”的基礎上做到“胸無成竹”, 以求得畫面的最好效果。鄭板橋對“胸無成竹”這一理論觀點做了進一步的闡釋,在他乾隆二十七年作的一幅《竹石圖》的題跋上:“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于疏枝密葉之間,腳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腳中之竹也。總之,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獨畫云乎哉?文與可畫竹,腳有成竹;鄭板橋畫竹,腳無成竹。濃淡疏密,短長肥搜,隨手寫去,自爾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藐茲后學,何敢妄擬前賢。然有成竹,無成竹,其實只是一個道理。”鄭板橋另一幅《竹石圖》的題跋中也提到“胸無成竹”,題曰:“文與可畫竹,胸有成竹;鄭板橋畫竹,胸無成竹。與可之有成竹,所謂渭川千畝在胸中也;板橋之無成(竹),如雷霆笛靂,草木怒生,有莫知其然而然者,蓋大化之流行,其道如是。與可之有,板橋之無,是一是二,解人會之。”李方膺最早提出“胸無成竹”的觀點,但并沒有具體闡釋,鄭板橋向我們具體闡釋了這一理論觀點。“胸有成竹”與“胸無成竹”其實是創作過程中一種先后的關系。想要創作出優秀的作品,畫前必須“成竹在胸”,對作品作出整體的考慮與把握。在具體的創作過程中,由于創作對象在自然狀態下不是一成不變的,因此畫家在作畫的時候,要抓住靈感隨機而畫,也就是畫家預先沒有考慮到的,此時便是“胸無成竹”。總之,為了使畫面呈現出效果,在作畫時就需要不拘于定法,隨機而行,可見李方膺與鄭板橋是在強調作畫時要在“胸有成竹”的基礎上,還要做到“胸無成竹”。從“胸有成竹”到“胸無成竹”,二人共同發展了這個繪畫的理論觀點,豐富了我國畫竹的理論。
四、李方膺畫竹藝術精神
中國歷代畫家,都十分重視“外師造化”,即師法自然。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亦是如此,重視外師造化的重要性,反對泥古不化的學習古人。他在繪畫創作中,強調繪畫創作要有獨創性,汲取前人留下的寶貴經驗,在實踐前人留下的理論的同時,融入自己的心得體會并用繪畫的形式表現出來,表現出畫家的個性特點,別具一格。畫竹也同樣如此,李方膺在學習傳統的同時,還注重表現個人特點。在他的乾隆十三年作的《墨梅圖》冊上有題:“古干盤根碧玉枝,天地浩蕩是吾師。畫家門戶終須立,不學元章與補之。”其中就提出“畫家門戶終須立”的觀點,表明畫家在師法自然,學習傳統的同時,要有自己的個性特點,才能立足于畫壇而不敗。當時畫壇正處于“四王”因循摹擬之的時代,做一個有個性有思想的畫家亦是李方膺的追求。
從李方膺兩枚印章中也能看出他門戶自立的藝術精神,一個是“自食其力”,另一個是“存我”。“自食其力”是指不模仿前人的繪畫風格,在繪畫創作中突出自己的繪畫風格特征。“存我”,“存”字意在提醒自己要時刻將自己的見解融入畫中,有自我的風格。“我”,亦是自己隊繪畫的見解以及自己的內在情感,通過各種技法表現出來的具有個人的獨特風格。這些內容反映出畫家要自立風格的藝術觀點。
李方膺為官期間時,作畫主要是政事之余的偶爾消遣。當他在仕途道路上失意罷官后,才致力于書畫創作。從他為官期間可看出其性格猶如竹子般耿直,如他不會因乾隆喜歡四王的繪畫風格采取媚上的方式,即使這對他的仕途有幫助。可見,李方膺作多幅在狂風中肆意的風竹,意在發泄自己心中的怒氣。竹子那種高風亮節,寧折不彎,不畏懼風雨的耿直品質,折射出李方膺對繪畫的態度。
五、李方膺畫竹作品的藝術創新
李方膺的藝術不但適應了時代的需要,更具有揚州八怪疏離正統、直抒個性的特點,而且他畫前人不敢畫的風竹題材,把在風中之竹表現的淋漓盡致,寄情于竹的那種不染世俗和剛直兼柔的高尚品格,他敢于求奇創新的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后人學習。通過比較分析李方膺畫竹與鄭板橋畫竹得出其畫竹的藝術特點,他豐富了畫竹方面的題材,在理論方面在繼承傳統的同時有所創新,提出“胸無成竹”的觀點。可見他的畫竹之法師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改變的,他不僅順應了時代的需求,而且在不脫離傳統的同時標新立異,直抒自己的個性特點,淋漓盡致地表現出竹子不染世俗剛直兼柔的的高潔品格,為中國繪畫藝術做出了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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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