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衍慶
“瀾滄江源第一縣”
“長江南源第一縣”
“中國冬蟲夏草第一縣”
“雪域牦牛文化發祥地”
“格薩爾說唱藝術之鄉”
“中國雪豹之鄉”
“雪域山歌之鄉”……
面積只有3萬平方公里、
人口只有6萬多的雜多縣,
集眾多有形無形的資源于一身,
實乃天、地、人給予的慷慨賞賜。
此乃雜多之幸、雜多之福,
更是雜多之本。
南夏先生很是開朗健談,身為當地藏族干部,一路上最值得他炫耀的故事便是有關雜多縣的垃圾治理,言談話語中無不透露出欣慰與自豪。
青海是個多民族的省份,其中玉樹、果洛、海南、海北、黃南6個自治州,屬于藏族自治州。這次我有幸親身感受了玉樹藏族自治州雜多縣“中國三江源第二屆牦牛文化節暨雪域山歌節”這一盛會。
玉樹機場距雜多縣城薩呼騰鎮約200多公里。崎嶇的山路上,我們乘坐的中巴車依著瀾滄江岸峰回路轉,蜿蜒而行。豐沛的夏季雨水把路旁寬闊湍急的瀾滄江水染成了黃色。兩旁山麓叢林疊翠,綠草蔥蘢,偶爾可見點點牦牛在山野間低頭悠閑地吃草,看上去頗有些瑞士山國似的景致。當地負責各路媒體接待的南夏先生一路滔滔不絕。
南夏先生50來歲,面龐微黑,圓臉細眼,很是開朗健談。身為當地藏族干部,一路上最值得他炫耀的故事便是有關雜多縣的垃圾治理。
雜多縣地處瀾滄江源頭,由于城鎮化進程加快,隨之而來的城鎮垃圾成了瀾滄江的重要污染源,過去,特別是在采集蟲草的旺季,牧民隨處丟棄垃圾致使塑料水瓶、易拉罐以及塑料袋等漫山遍野,一場傾盆大雨過后,一些垃圾隨之進入江流漂浮于河道,綿延數里。這已經嚴重威脅到畜牧生產和水源的安全,蟲草之鄉幾乎成了“垃圾之鄉”。雜多縣政府對此極其重視,在縣委書記才旦周的帶領下做了大量工作,下定決心改變這個狀況,在區域內建立了一級垃圾回收站,增強環衛力量。南夏先生也作為環保人員,經常上山下鄉做牧民們的工作,加強他們的環保意識,改變牧民隨處丟棄垃圾的不良習慣,大力宣傳環保給牧民帶來的好處。今天我們之所以得以看到眼前這片淳樸天然、風光秀麗的自然環境,都是當年雜多縣政府各級領導包括全體牧民幾年來努力的結果。
南夏的一番話,使我的注意力轉向窗外,在目光所及之處搜尋垃圾的蹤影,一個礦泉水瓶、一只紅牛飲料罐或者一只塑料袋之類,然而這一切終是徒勞。雜多縣的鄉野以潔凈二字來形容當之無愧。
看著窗外美麗的景色,南夏先生侃侃而談,神情中無不透露出欣慰與自豪。他忽然指著車窗外公路旁擦肩而過的,外形好像旅行帳篷一樣的設施問道:
“大家猜猜看這是什么東西?”
“旅游帳篷。”
“小賣部兒。”
“廁所。”
車上人七嘴八舌,卻無一人言中。
“這是縣里安置的一級垃圾回收點,住在周圍的牧民們會將各類垃圾分門別類地送到這里,會有回收人員定時地將分布在各處回收點的垃圾,運往玉樹垃圾處理廠進行處理……”
欣賞著窗外瀾滄江水,大家對雜多人所做的環保努力贊美有加。此后我見的雜多縣確如南夏先生所描述的那樣,整潔干凈。倘若忽視那些人類生存的必要設施,真以為來到了未被人類開發過的處女之地。
“明天,將有一百零八頂草原牧民的黑牦牛帳篷呦,等著瞧吧!”南夏先生道。
到達目的地薩呼騰鎮時已是夕陽西下。晚餐后的縣府劇場里,一出精彩雄渾的大型歌舞劇《格薩爾王——達賽寶地》拉開了“中國三江源第二屆牦牛文化節暨雪域山歌節”的帷幕。
次日清晨,一如人們期望的那樣,蔚藍的天空萬里如洗,清新爽朗,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芳香。車隊6點準時向離縣城20公里外的格仲草原出發。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行駛在公路上的牧民車隊居然見首不見尾,似一條銀色長龍在山水之間蜿蜒盤旋,井然有序,徐徐而行。
此時,金黃色的晨光已經偷偷爬上了墨綠色的山尖兒。
車隊有條不紊地停在格仲草原壩子腳下,公路將格仲草原廣闊的節日活動現場一分為二。道路左側,一望無際的草場青草依依,草地上覆蓋的一層薄薄的水霧若暗香浮動。一副色彩鮮艷的巨大經幡佇立在草場正中隨風飛舞,好像自詡的首領一般向四周召喚。周圍數不清的黑色牦牛帳篷早已在此安營扎寨。
仰望右側草原高高的壩子,壩子頂端已經站滿了人群,主會場就設在上邊,空中已經響起嘹亮的高原歌聲。成群結隊身著華麗藏族服飾的婦女手牽著手,向壩子上方緩緩而行。
初涉如此廣闊浩瀚的草原牧場,進入這個無邊無際色彩斑斕的世界,身未動,心已激動不已。
這里海拔大約4000多米,突如其來的心跳與喘息及時地提醒著我應該調整心態、放緩腳步。我未隨人流爬上右側壩子,而是迎著晨光踏進了左側沾滿露珠的草場。
正如昨日南夏所言,一頂頂黑色的牦牛帳篷紛紛灑落在綠色的草場,綿延數里,氣勢磅礴。帳篷尖端冒出的裊裊炊煙好似勇士頭盔上的瓔珞迎風舞動。我想大致估算一下帳篷的數目,然而帳篷鱗次櫛比,星羅棋布。至于統計結果,是不是一百零八頂帳篷已經不在話下了。
我選了門口拴著氣勢洶洶嚎叫著藏獒的那頂最大的帳篷鉆了進去。
剛進去時里面黑黢黢的眼睛不能適應,內里彌漫著濃烈炊煙,只看到幾道銳利的白光從大帳篷上方噴薄而下。稍頃方才看到人頭攢動,幾位盛裝的少女正用力攪拌著酥油,旁邊灶臺熊熊烈火上臥著三口大鍋,里面燒著滾滾的奶茶。由于我的不約而至,接過美女遞來的奶茶時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看到所有人都在心安理得地就地盤腿大方地喝茶,我心方才安定下來。身邊的祝福聲、熟人的招呼聲此起彼伏嗡嗡作響,我除了“扎西德勒”之外一句也未聽懂,但我很快被這熱烈歡快的氣氛所感染。剛喝完一碗奶茶,姑娘又彎腰將滿滿一碗牦牛酸奶端了上來。
帳子里的大柱上威風凜凜地掛著弓箭藏刀、羊頭牛角。大帳正面供著格薩爾王像,酥油茶的奶香緊緊包圍著我,一切都暗示著我身處在一個有著千年歷史的游牧民族文化氛圍里。在這里,可以想象這個民族在草原上與風霜雪雨搏斗,用智慧和頑強的生命力與自然共生的場景。似乎可以聽到草原盡頭傳來的格薩爾的吟唱。
每頂帳篷或以家庭或以親朋或以村落為單位,黝黑健碩的康巴漢子頭纏紅絲帶,女人們身著節日盛裝。他們手里做著流傳了千年的活計:碾糌粑、鞣羊皮、捻毛線、織毛毯、鏨銅器、擠牛奶、打酥油,他們既是主人也是客人,孩子們在帳篷之間穿梭玩鬧。這一切都生動地還原了藏地游牧民族傳統的生活景象。
我登上格仲草原一望無際的壩子,藍天白云當帷幕,天然草場做舞臺。主會場上以牦牛為主題的大型歌舞演出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伴隨著悠揚的樂曲,游牧民族的生活畫卷一幕幕展開。藏民族本來就是能歌善舞的民族,那些載歌載舞的男女演員自然而然地由來自各個村鎮的青年牧民擔當,上千人組成的民族舞蹈陣容場面華麗熱烈,舞姿歡快豪放,音樂節奏明快。整個節日舞蹈凸顯出了群眾的娛樂性和參與性。我頭一次見到如此規模的歌舞陣仗。
大半天兒在會場上往來穿梭,我已氣喘吁吁。我在會場外圍接受了臨時醫療站里熱情的醫護人員給我的克服高反的湯藥。然而欣慰的是,我拍到了美麗而羞澀的姑娘面孔和康巴漢子彪悍的身姿,拍到孩兒在馬背上翻騰雀躍和老人手搖轉經筒時慈祥的模樣,也拍到一群群黑的、白的牦牛們在吃草……
琥珀瑪瑙松石翡翠,金裝銀裹綢緞哈達,成百上千鮮艷奪目的人在我眼前晃動,我已經眼花繚亂,各種景象在我的腦海快速盤旋,如夢似幻。我躺在草地瞇起眼睛看天,獵隼在空中滑翔,我盯著它飛翔的曲線,身體也仿佛飄浮在空中。蘑菇樣的白云不知什么時候從四周升騰起來,我已分不清身在現實還是心處夢幻,此時可謂“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焉能幾回尋?”
在牧區有一種說法:養育我們生長的是牦牛肉,給予我們溫暖的是牦牛毛,給我們帶來力量的是牦牛的乳汁,賜予我們光和熱的是牦牛糞。牦牛從來就是藏民族依賴的物質基礎。世界牦牛總數的99%以上棲息在青藏高原。牦牛這一高原物種所具有的堅強隱忍、勇敢力量的品質已經成為高原民族的精神象征。
人們頭頂陽光,背靠藍天,或坐或臥在格仲草原的緩坡上,大家期待著最精彩的節目——賽牦牛。
牦牛節上牦牛是當然的主角兒。可是兩個小時過去了,這些主角卻遲遲不肯出臺。我尋思:若不是逼急了,看上去牦牛溫良憨厚的樣子本不該是善于奔跑的動物,更何況把它當作坐騎驅使。或是牦牛的主人憐惜自己的牲畜,不忍它們做無謂的體力消耗,所以好一陣子沒能把牦牛的比賽隊伍組織起來。目測整個牦牛的賽道長度,從起點至終點起碼兩公里,對于牦牛來說恐怕相當于馬拉松之遙了。果不其然,等到比賽來臨的時候,本來為數不多的幾十只牦牛又被分成幾組。終于,第一組五只牦牛陸陸續續地跑過來了,我腦中萬牛奔騰的畫面成了異想天開。牦牛們剛跑過半程,一些已經體力不支由跑變走,任由背上的騎士怎樣腳踹鞭抽就是不肯跑起來。一只牦牛干脆調轉屁股向后轉走,騎士跳下來生拉硬拽就是寧死不回頭。更有任性的牦牛干脆脫離跑道沖向人群。結果整個一場牦牛比賽演變成了一出令人歡快的喜劇,逗得場外觀眾捧腹大笑。至于誰是冠軍誰是亞軍,獎金多少早已丟到九霄云外去了。這場比賽成了一場“快樂第一,比賽第二”的牦牛賽。
賽牦牛這個傳統活動,從另一個角度反映出藏民族的樂觀天性。
在這個草原壩子上專門辟出一片牛糞文化展示區域。這里展示了各種形態、各種燃燒用途的牛糞餅,有由牛糞砌成的帳篷圍墻以及家畜的圈舍,據說在嚴寒的冬季可以遮風避寒。還有十幾個以牛糞為材料筑起的文化墻和雕塑,這些雕塑是由左青寺寺廟的喇嘛曲周,作為牛糞文化主題展,用三百車牛糞,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完成的。
對于藏民族來說,牛糞作為藏族牧區燒茶煮飯的燃料遠遠超過千年歷史。在漫長的游牧生活中,牛與牛糞相輔相成,成為缺一不可的生產生活資料,若用當下環保理念來對照的話,這種大自然賜予人類的清潔衛生、高效實用的生物循環利用體系,不正是和當今人類所倡導和踐行的環保理念相契合嗎?牛糞文化展區的活動改變了外界人們對牛糞的觀念,意味深長,意義非凡。
8月伊始,雜多氣象清新爽朗,這是雜多縣一年中難得的好季節。據查,在雜多其他的5至9月里,嚴寒多風,氣候無常,霜雪不斷。也許是作為補償,上蒼一股腦地將一年中的溫潤、舒適、美意,全部回饋給剩下的這幾個月里來了,我們來的正逢其時。
雜多人當然沒有讓這幾個月的好時機從手里偷偷溜走,他們為挖掘和宣傳地區優勢做足了文章。我在很多場合不經意間看到過這樣的宣傳文字:“瀾滄江源第一縣”“長江南源第一縣”“中國冬蟲夏草第一縣”“雪域牦牛文化發祥地”“格薩爾說唱藝術之鄉”“中國雪豹之鄉”“雪域山歌之鄉”…… 我暗自思忖,面積只有3萬平方公里、人口只有6萬多的雜多縣,能集這么多響當當的有形無形的資源于一身,實乃天、地、人給予雜多的慷慨賞賜。此乃雜多之幸、雜多之福,更是雜多之本。
依我之見,以上形象品牌的打造,更多地表達了作為雜多人內心充滿的自豪與自信,也反映出雜多人珍愛自己世世代代棲息的家園,決心建設“生態雜多、和諧雜多、美麗雜多、幸福雜多”的美好憧憬。
關于雜多,請容我再次用這句話來形容:“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焉能幾回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