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振生
內容摘要:羈押地應進行廣義理解,包括收監執行各方都認可的臨時性羈押場所。押解開始時間的起算應遵循“控制說”,即執行收監工作的監獄警察是否有條件對被收監罪犯進行實際控制。在對社區矯正服刑人員執行收監時服刑人員脫逃的,收監執行人員構成失職致使在押人員脫逃罪。
關鍵詞:羈押 暫予監外執行 脫逃
[基本案情]暫予監外執行人員王某2006年4月28日因犯搶劫罪、盜竊罪被法院判處無期徒刑,2008年10月15日被裁定減為有期徒刑18年,在T市某監獄服刑。2012年5月因患有艾滋病及丙肝經T市監獄管理局批準保外就醫,由T市H區某司法所對其監管。2014年6月11日,經T市公安醫院檢查,王某不符合保外就醫條件。同年6月25日,司法局提請對王某收監執行建議。7月1日,T市監獄管理局作出對王某收監執行的決定。7月8日下午,司法局(所)、派出所、監獄警察在H區某司法所對罪犯王某執行收監過程中,王某拒不配合,監獄警察見狀表示要司法所勸服王某主動配合才予以收監。在司法所一名干警對王某進行說服教育的過程中,監獄警察陸續離開回到警車等待,王某用隨身攜帶的彈簧刀以自殺相威脅,負責談話的司法所工作人員離開向領導匯報這一情況時,王某趁機跳窗脫逃。
一、司法實務分歧
事件發生后,司法局(所)、派出所、監獄三方對事件的基本情況均予以認同,但是對于王某脫逃的責任均予以否認,各方理由如下:
司法局(所)認為,一是司法局(所)已把罪犯王某帶至監獄警察面前,且按照監獄警察要求當場對王某宣告收監完畢;二是已與監獄警察交接完法律手續。此時,監獄警察應該負責對王某執行押解,監獄警察“等到司法局(所)工作人員勸服王某配合收監才予以執行”的做法是不符合法律規定的。
派出所認為,其負責協助工作,在協助司法局(所)將王某帶到監獄警察面前且宣告收監完畢,其協助工作業已完成。
監獄警察認為,(1)宣告收監是收監執行的必經程序,監獄警察讓司法局(所)的工作人員對罪犯王某進行宣告沒有錯誤;(2)罪犯王某對收監執行存在異議,王某自稱“還不歸監獄管”;(3)監獄警察在監獄(警車)外沒有執法權,無法使用警用械具,例如手銬、腳鐐等;(4)罪犯王某還沒有被押上警車,王某的監管權仍在司法局(所),此時王某脫逃,監獄沒有責任。
二、各方責任及理論依據
司法局(所)、派出所、監獄三方對于這一事件各自的觀點看似都有道理,實則都存在問題,各方對這一事件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都存在執法過失,具體如下:
一是收監執行預案缺失?!禩市社區矯正工作實施細則》補充規定第56條規定,監獄管理機關決定收監執行的,區縣司法行政機關與監獄管理機關應當共同制定收監執行預案。本案中,司法局與監獄管理局沒有針對該艾滋病罪犯王某的特殊情況有針對性地制定收監執行預案,一定程度上講,從收監執行開始就為王某脫逃埋下隱患。
二是交付執行控制不力。一方面司法局(所)由于經驗缺乏,在對王某執行收監的會議室,多次讓王某一人獨自在會議室內,給王某脫逃留下了機會;另一方面在司法局(所)向王某宣告收監后,監獄警察見王某不配合,隨即離開,造成王某事實上失去監獄警察的控制。此外,派出所方面僅派一人去協助,其協助力度相當有限。
三是突發應急處置緩慢。在罪犯王某掏出彈簧刀以自殺相威脅時,司法局(所)工作人員立刻離開報告當時的負責人,大約四分鐘過去后,他們才回到現場會議室,此時罪犯王某已經脫逃,司法局(所)工作人員動作緩慢、處置不力,導致罪犯王某脫逃。而且王某脫逃后,司法局(所)并沒有及時通知監獄執行收監的警察,導致錯過了最佳的追逃機會。
鑒于以上三點的分析,負責執行收監的三方在執法上均存在過失,均負有一定的責任。那么這種責任是否有刑事法律上的規制?換言之,能否對相關人員追究刑事責任?
筆者認為,司法局(所)、派出所所負有的責任,只是一種執法過失,難以達到刑事責任的程度。根據《社區矯正實施辦法》第27條第2款之規定,監獄管理機關對暫予監外執行罪犯決定收監執行的,監獄應當立即赴羈押地將罪犯收監執行。因此,收監執行的主體應該為監獄,監獄負有主要責任,應該追究監獄警察的刑事責任。本案中監獄警察構成失職致使在押人員脫逃罪。一方面監獄警察是本罪適格的主體,主觀方面監獄警察本應當預見罪犯王某存在脫逃可能,由于疏忽大意沒有預見。另一方面,監獄警察在客觀上表現為嚴重不負責任,在罪犯王某揚言“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的情況下,仍然離開會議室,放棄行使對王某的監管職責,失去對王某的控制,致使王某脫逃。但在認定本案構成犯罪時,存在罪犯王某是否是“在押人員”的爭議,鑒于這個爭議關乎本罪是否成立,故以下著重分析這一難點問題。
三、法理分析
(一)“在押”的具體含義
根據2006年7月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瀆職侵權犯罪案件立案標準的規定》,“在押”包括在羈押場所和押解途中,這種“在押”是一種實際的羈押狀態,不是觀念上的應該“在押”。那么,羈押場所包括哪些呢?對此我國沒有專門法律規定。根據《刑事訴訟法》、《監獄法》、《看守所條例》等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大致包括看守所、監獄、拘留所以及偵查機關依法設立的審訊室和某些臨時羈押地點。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社區矯正實施辦法》第27條第2款之規定,監獄應該立即赴羈押地將罪犯收監執行。這里的“羈押地”應該如何理解?筆者以為,鑒于我國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羈押場所”的含義,而且實踐中收監執行的交付工作多數是在司法所。故筆者建議,這里的“羈押地”應該進行廣義的理解,包括收監執行各方都認可的“臨時性羈押場所”。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本案中的被收監罪犯王某是在“臨時羈押場所”,是屬于“在押”的。
退一步講,按照某些觀點,“臨時羈押地點”應該是人民檢察院或者公安機關等偵查機關在偵查階段因為某些特殊原因而臨時設立的,[1]本案中,罪犯王某所在的會議室不屬于“臨時羈押地點”,只是一般的社區矯正監管場所,故罪犯王某不屬于“在羈押場所”。但是,罪犯王某是否仍然屬于“在押”,還需要考慮王某是否在“押解途中”。
(二)“押解”的時間界定
對暫予監外執行罪犯的收監執行程序,法律法規沒有具體規定,當然何時開始執行押解任務更不可能予以規定。但是根據立法的精神以及刑罰執行一體化的要求,筆者認為,收監執行的具體程序應該是:監獄警察首先確認罪犯在司法局(所)和派出所的控制之下,然后監獄警察、被收監罪犯、司法局(所)、派出所四方一起對被收監罪犯宣告收監決定,同時當場對法律文書進行檢查,法律文書齊備即執行收監押解工作,此時押解程序開始啟動,押解時間開始起算。
當然,在司法實踐中,可能會存在以下兩種情況:一是在宣告收監決定前先檢查法律文書是否符合規定,之后相關各方再在一起宣告收監決定。此時,筆者以為,押解時間應該推后,在監獄警察簽完法律文書回執后,以“監獄警察見到被收監執行的罪犯”為“押解開始”的起算時間。二是先進行收監執行決定的宣告,然后進行法律文書的交接。這種情況下,筆者以為,宣告收監決定后,監獄警察即有義務對被收監罪犯進行押解,此時押解的時間開始起算。因此,“押解”開始時間的起算即押解程序的啟動應該遵循“控制說”,即執行收監工作的監獄警察是否“有條件”對被收監罪犯進行實際控制。如果有,那么不管是否已經進行完收監執行宣告或是交接完法律文書,監獄警察都應當對該罪犯履行監管職權,立即對該罪犯予以實際控制。
本案中,監獄警察首先檢查完法律文書并簽收回執,其次在與司法局(所)、派出所對罪犯王某進行宣告收監決定,此時對王某的監管權在法律上就發生了轉移,監獄警察即具有監管王某的職責,對王某的押解工作已經開始,王某已經在“押解途中”,屬于“在押”。
因此,從以上的分析來看,無論是何種情形,完全可以導出罪犯王某是“在押人員”的結論。該案中執行收監任務的監獄警察嚴重不負責,懈怠職守,放棄對罪犯王某的實際控制和監管職責,導致在押罪犯王某脫逃,其行為已構成失職致使在押人員脫逃罪。
注釋:
[1]刁振嬌:《羈押場所非正常死亡的憲法思考》,載《法學》201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