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現在的80后,正處于業務上已經精熟而身體負荷能力依然旺盛的時期,在大部分
企業里都已經成為中堅力量,如果連他們都缺乏自信,那么社會一定出了問題。
最年輕的80后已經27歲,最年長的則已36歲,他們集體步入了一個人生穩定期。工作成為了一種熟悉的慣性,就業已經是昨天的話題,他們很少再操心“找工作”的問題,更多地關心房子、車子和孩子,正在構筑或者已經構筑一種幸福的實體,但同時也發現搭建起來的可能是精神的藩籬。
安頓生活
蘇良榮,這個生于1981年的湖南小個子,頭發已經變得稀疏,但話語里仍然帶著濃濃的憤青味道。在實際生活中,這些都不影響他對現實的融入。
2006年碩士畢業以后,他進入了北京一家老牌央企工作,那曾經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崗位,但進去之后他才發覺時代早已變了,這家老國企盤子很大,但業務很傳統,觀念老舊,和業務領域內的那些活力四射的民營企業完全不在同一個世界。
“這就是我們這一代的尷尬之處?!碧K良榮說,“人生一步一步前行,各種快速的變動一步一步出現,總要讓你否定上一個設想,展開下一個計劃?!?/p>
1996年,他準備考高中的時候,國家徹底取消了大學生工作分配制,“考上大學就是端上國家飯碗”的舊夢碎裂;1998年,已經上了高中,成績很好,考上大學不成問題,家里開始儲存學費的時候,來了個“教育產業化”,學費節節攀升;2000年高考,這時又碰上“擴招”—因為就業難而把更多年輕人丟進學校,這也意味著就業壓力累加到畢業;靠著助學貸款付清了昂貴的學費,畢業后終于碰上了“史上最難就業年”;就業以后,自己可以努力把生活過得好一點了,就那么巧,整個中國的房價開始瘋了一樣地漲,抵消掉你的大部分努力所得。
不過,這一切都過來了,蘇良榮說:“各種‘改革制造的難題,被一個個拋到我們頭上,要我們自己去面對,這個不斷加壓的成長過程一直比較惶惑,但同時也讓我們比上面幾代人在市場上更加自信,有資本去想象各種可能性。”
不到一年,他自學法律課程通過了司法考試,隨后辭職進入一家中央金融企業從事合規管理。
“金融是一個永遠的朝陽行業,對效率要求也很高,所以身在其中感覺人更有活力一點。但一開始家里不理解,知道我想辭職的時候,我父母是很擔心的,因為在他們的觀念里那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鐵飯碗,對他們來說,辭職簡直跟被開除差不多?!?/p>
現在他不再想跳槽,因為收入不錯,生活體面,年過而立之后也“想通了”:作為社會大多數中的一員,似乎也沒必要刻意過得多么特別。“而且人到此時,我相信更好的工作不用找,機緣到了它會自己來找你?!?/p>
北京人馬毅超也認同這一想法,他說:“如果這個時候還在為工作發愁,那肯定是自己的問題?!彼?982年,現在是一家石化大企業的理財師。
本科畢業后幾年,馬毅超曾輾轉全國多個省市,嘗試過3種不同的工作,覺得不合適自己,或者對直接的領導不滿意而又無法改變,就拿出一張辭職書。因為比較早在北京買房子,三環邊上一套三居室只需50多萬元,他也沒有太大的生活壓力。直到3年前,為了結婚他回到了北京,再也沒有跳槽。
控制激情
“安定”是心理意義上的,工作可能會變動,但不會沒有工作,也不會落得一份很差的工作。這種自信度的高低,某種程度上反映著社會活力的強弱。因為現在的80后,正處于業務上已經精熟而身體負荷能力依然旺盛的時期,在大部分企業里都已經成為中堅力量,如果連他們都缺乏自信,那么社會一定出了問題。
但自信往往來自妥協,克制自己的浪漫沖動。
馬毅超是一個愛好相聲、京劇、昆曲等傳統藝術的人,談起來情懷流溢,充滿魅力,但在平時卻很少涉及一些工作以外的價值探討。
“因為在我的工作和生活的環境中根本不存在討論形而上一點的問題的對象,今天跟你談得很暢快,但這是幾年中唯一一次。”馬毅超說,“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想著怎樣讓公司那些暫時閑置的錢最安全地增值,每天琢磨的就是各種投資渠道的風險和收益比,研究各種短期理財產品。我自己的生活也形成了短期理財的習慣,比如買車的時候我明明手頭夠錢,但還是用了兩張信用卡刷了一部分,把刷出來的錢拿去搗鼓搗鼓,在免息期內一個月賺個1000多元,少是少,但也夠幾個朋友在外面喝兩頓酒。不怕你笑話,天天就想這些?!?/p>
正是這種壓制住內心的實用主義的生存方式,造就了他們的職業自信。他們知道,這是一個激烈競爭的社會,讓自己過去賴以立足以及未來贏得競爭的,絕不是“情懷”,而是專業能力。
自信使得他們跟企業之間建立了一種相對穩定而良性的關系,不存在上一代人關于對單位“忠誠”的心理負擔,也不惟上是從。
職業穩定內心瘙癢
人近中年,越來越多的責任在往身上疊加,而所有的責任在最基礎的層面上,都可以折算成經濟成本。
房子、車子、婚姻、孩子,還有不斷刷新著的生活需求,一樣樣增加之后都變成了固定支出,所以一旦他們換工作,對收入的要求幾乎不可能降低。
很多很多的偶然因素組成了我們現在的生活。畢業之后,如果在廣州遇到自己的另一半,那就無法逃避廣州的房價,同樣兩個人,如果換作在中山相遇,則所有承受的成本就有天壤之別。
“生活中一個個的偶然因素,最后都會變成實體負擔。”1985年出生的梁康就是在廣州遇上了自己的妻子,他是廣州一家金融機構的工作人員。
2007年大學畢業后,他首先進入的是另一家機構,薪酬豐厚,和在廣州工作的妻子一起購買了房子,每月還貸萬余元,并沒有太大壓力。2010年,在北方成長過程中形成的官本位思想讓他決定考公務員,考上之后收入劇降,生活變得捉襟見肘,迫于壓力,只當了半年公務員,他辭職進入了目前這家金融機構。
“在我們原來的想象中,有一所房子為家人擋風遮雨、買一輛車增大全家的活動半徑,這些都是多么憧憬的事情,后來發現,除非你像一些虛榮的人那樣,把有一所房子、有一輛車這些外在的東西直接當作最重要的人生成就,否則它們根本談不上愜意?!?/p>
梁康說,它們把人生從液態變成固態了。“我不是說職業上沒有選擇,相反你迫不得已的專注會讓你對業務十分嫻熟,今后的選擇空間更大,但是,你不一定會快樂,因為你會感覺工作最終只是為了應付各種賬單?!?/p>
他身處的是一種典型的美式企業組織,效率至上,一些被視為無用的人會被很快淘汰,而像他這樣穩重、能干、高效的人會受到更多的重視,加碼更多的工作?!肮蛡?個人做同一件事,或者把3個人的薪水集中到一個高效的人身上做同一件事,他們選擇后者?!?/p>
“現在的確到了一個厭倦期,我不擔心失業,只是擔心徹底失去意義感?!彼f,“我們在成長過程中被灌輸了一套價值觀,長大以后自己用另一套價值觀去否定了它,把精神上的自由和豐富當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現在這種日復一日、滿眼都是數字的工作和內心之間撕裂得很嚴重?!?/p>
這不是一種疼痛,而是一種瘙癢。
梁康每天都很早上班,很晚下班,大多數時候是“披星戴月”,每晚最后一個離開單位,鎖好鐵門,在路燈中走著回家。有時候他會順手在微信朋友圈發幾句感慨,文字里塞滿了虛無。
現在除了工作,就是旅行,幾乎不放過任何假期,今年連春節都在旅途中度過,他在尋找一種間歇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