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教育傳統的特點

徐娜娜

摘要：中國教育傳統歷史悠長，特征明顯，是中國傳統教育的內在靈魂，同時又對中國現當代教育繼續產生著影響。本文認為，教育從屬于政治、重“入世”；強調學以致用、重視人文教育；強調社會本位、重社會科學輕自然科學等是中國教育傳統最主要的特點。

關鍵詞：教育傳統；學以致用；人文教育；社會本位

一、教育傳統與傳統教育之關系

在分析中國教育傳統的特點之前，必須厘清教育傳統與傳統教育的關系。現代文化學者張立文在《傳統學引論》中認為，傳統是“人類創造的不同形態的特質經由歷史凝聚而沿傳著、流傳著的諸文化因素構成的有機系統”。美國現代化理論的代表人物希爾斯（Shils，E.）在《論傳統》一書中認為“傳統是通過反復認可而形成的產物。”簡單來說，傳統是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我們在研究教育傳統或傳統教育時，可以借助歷史的角度來進行考察。

教育傳統與傳統教育雖然都指歷史上形成的東西，但實質上是有區別的。傳統教育通常是有著比較具體的指向，比如某種教育思想學說，某種教育制度等；而教育傳統則比較抽象，主要指民族教育中的民族精神，諸如反映民族教育的基本特征，教育價值觀念和教育旨趣與傾向等等，它既是一種過去的形態，又與現時的教育活動相關。另外，教育傳統與傳統教育也是密切相聯系著的。抽象的教育傳統本身是從具體的傳統教育中概括出來，而體現在各種教育思想學說、制度與方法之中的。只有通過對傳統教育中具體的思想學說、制度與方法等的分析研究與整合，才有可能比較準確地去認識教育傳統。總體而言，在整個歷史發展過程中，教育傳統通過世代的文化傳承深深地植根于人們的思想觀念之中，以潛移默化的方式滲透在日常的教育實踐中，繼續對中國現當代的教育產生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二、中國教育傳統的特點

（一）教育從屬于政治

古人云：“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君子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這明確道出了中國古代教育承擔著為國家教化民眾的任務。在古代，教育是從屬于政治的，國家通過教育來教化民眾，并為國家統治服務。從我們民族初次建立國家政權開始，就基本確定這個方向，此后數千年也都沿著這個基本方向變化發展。

周代以前的教育是以宗教的形式服務于政治的。統治者為了加強自己的權威，常常以天命思想為背景，使自己的統治合理化。孔子說，殷人“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這時的文化權力主要掌握在神職人員和帝王手里，教育的內容大部分是關于人神溝通的，教育的目的正是為了“事神”。根據研究，殷人的政治領袖，同時又身兼宗教領袖。既然政治與宗教二合一，所以教育雖然是通過宗教來實現，但其目的卻是為政治服務的。

周初以周公為代表的統治集團對商代滅亡原因進行反省，得出了“皇天無親，唯德是輔”的觀念。為保證政權的穩定與延續，周代開始重視貴族教育。可以說，周代是中國古代文化的奠基和形成時代，這點王國維在《殷周制度論》中論得非常明白：“殷周間之大變革，自其表言之，不過一姓一家之興亡與都邑之轉移；自其里言之，則舊制度廢而新制度興，舊文化廢而新文化興。”但周代對商代并不是完全的摒棄，而是在其基礎上進行的揚棄。除了利用宗教迷信作為愚民的工具、加強天命宣傳外，周初的統治者開始產生一種充滿責任感的憂患意識，把責任、信心從交給神轉而變為自我承擔，重視德行修養。周公制作禮樂正是反映了人類對社會秩序的自覺意識。所以從周代開始，雖然繼續保留著商代和商代以前培養專門人員，以進行人神溝通的傳統，但文化的受眾變成了整個貴族群體。因為貴族群體是維系周朝政治的精英群體，他們必須接受教育來保證周代政治的道德性和穩定性。

此后，中國的官學首先從周代開始設立，通過官學為國家培養政治人才的傳統也建立起來。雖然在各個不同時期，私學也有興盛綿延的情況，但總的來說，官學在中國古代是一直占居絕對地位的。中央官學在西周為國學、漢代為太學、唐以后為國子監等，此外地方也各自設立官學單位。這些官學的主要目的就是層層為國家培養政治人才。自周代奠定這個基礎之后，我國長期形成了教育從屬于政治的局面。

（二）重“人世”，強調學以致用

既然教育是為政治服務的，則必然要求教育培養人世的政治人才。在儒家看來，個人的價值與國家的前途命運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仁”正說明了知識分子在“道”的實現過程中所擔負著的重大責任。孔子更是以“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責任意識和憂患意識，奠定了中華民族近千年來的士人品質。在教育改革社會的信念下，孔子引導學生將對個體生命意義的追求上升到對人類命運的同情。這種人世精神鼓勵人們積極地在社會中發揮自己的價值，做到“達，則兼濟天下”這一思想也直接影響了后世教育目標，即“學而優則仕”，“學也，祿在其中矣”。

與政治相適應，中國古代形成了完備的人才選拔制度。漢代的選拔制度是察舉制，魏晉南北朝則是九品中正制。自隋朝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較為科學的人才選拔制度開始建立——科舉制。出于為政治服務的目的，隋代科舉的設科趨向于以考試選拔較為實用的人才。唐循隋制，并進一步完善。其考察的內容不僅包括儒家經典，同時也注重對士子政治才能的考量。科舉考試在為國家政權選拔優秀人才的同時，也為世人開辟了政治出路。

中國教育傳統在強調積極“人世”之外，還重視學以致用。孔子曾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在孔子看來，如果背誦《詩經》三百篇，派他做官，卻不能獨立處理政務，派他出使外國，卻不會辦理外交。書讀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中庸》將學習階段劃分為“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亦是強調將學習的內容最終落實到“行”上。在先秦，學習經典，是為了上下交往，國別交際，人神溝通，這些都是關系到國家命運的實際需要。漢代以來，具體的表現形式固然有許多變化，但從本質上看，還是重在學以致用。如漢儒經學學習，入官學為博士，其目的是將經學中所學到的用來為政治服務，幫助皇帝成為賢君，治理國家。這個傳統延續自清末亦未消減。宋代理學興盛，文人、哲學家關于教育的體味就更多，總體上不能超出蘇軾、王陽明、朱熹三人的畛域，蘇軾在從政中，往往善于將所學用于民政、農政。王陽明則悟出“格物致知”之說，講究“格物”才能“致良知”，這正是學用結合。而朱熹在漫長的學習生涯中，其“涵詠”之主張，也是與“格物致知”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因此，學以致用確是教育傳統的一大特點。

（三）重視人文教育，強調社會本位

前文已經引王國維對殷周制度變革問題的論點進行說明，周代正是一個重視人的時代。而這一傳統也在我國逐漸固定延傳下來。周人開始意識到天命不是恒常的，如果統治者不愛民，那么會有另外的統治集團來代替。因此，周初統治者開始產生一種責任意識和憂患意識，這是中國人文精神的最早表現。

在此基礎上，周人將重心放在個體自身價值的實現上，教育的目的是要把貴族子弟培養成為具有德行且文武兼備的未來統治者。其教育內容可以總稱為六藝教育，不僅重視文化知識和實用技能的獲得，而且注重個體的道德修養、內心情感修養。如此培養出的未來統治者才能在道德上有極高的修養，政治上有所作為，既能敬重天命，又能懷德仁民。儒家的教育思想也很明顯地繼承了周代奠定的教育傳統。儒家的六種典籍各有教育任務，對人的思想和德行的養成都具有重要的意義，但更多的是對個體的人文情懷和精神蘊涵層面上的影響。這是儒家教育的一大特點，也是中國傳統教育的特點之一。

中國封建社會重視人的社會屬性而輕視人的個體屬性，所以道德上的內涵往往也是社會化的。教育正好充當了這個社會化的工具。許慎《說文解字》說：“教，上所施，下所效也。”《毛詩序》云：“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禮記·大學》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文藝和教育的作用首先是社會的、政治的，而非個人的、性情的。

自周代建立以后，國家政權是與道德捆綁在一起的。教育自然承擔起相應的職能。所以《說文解字》進一步解釋“育”說：“養子使其作善也。”《禮記·學記》又說：“教也者，長善而救其失者也。”都是在道德上進行要求，做到這一步，在政治上才能進而對教化、風俗產生影響，才能治國、平天下。總之，中國古代教育是通過道德教化實現政治目的，重視通過個人修身，推己及人，最終實現天下大同。

（四）重社會科學輕自然科學

因為重政治、重道德，導致的必然結果就是重社會科學輕自然科學。或重人文倫理輕科學技術。周革殷命，周朝統治者最先反省的是道德問題，繼而在整個社會的上層建筑上進行大刀闊斧地改進和完善。考古研究表明，周代的科學技術如最關鍵的農業技術比起殷代來并沒有明顯進步。唯一有巨大進步的是青銅器鑄造技術，但青銅鑄造的目的卻是政治的而非科學的。青銅器代表的是神權、政權等，為了鞏固政權，宣揚道德教化，青銅技術由此發展起來。

從社會精英的取向來看，這個特征也是非常明顯的。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諸子中只有墨家最重視基礎技術，但墨家之所以重視基礎技術，其出發點卻是政治的。至于其他諸子，都重視社會面貌的構造而幾乎完全忽略科學技術的問題。封建社會就更加重視政治人才在道德和人文上的造詣而不注重科學的成就。統觀整個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在人文領域擁有巨大建樹的人物每朝每代比比皆是，而在自然科學領域成就不凡甚至造成劃時代影響的卻是寥若星辰。即使如四大發明中的造紙術，蔡倫將其改進，乃是出于阿諛漢朝皇后，其動機不是探求真理。而那些僅有的技術上的創新或進步都基本上依靠父子相傳、師徒相傳，而不是通過教育系統傳承。

更有一個問題是中國古代產生了許多非凡的技術，但到后代卻沒能流傳下來。這也是教育重人文輕技術導致的后果。古代教育目的是培養王朝官吏，傳授內容是四書五經，自然科學技術方面的內容幾乎完全缺乏。這導致我國培養出來的都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士大夫，而缺少“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科學家。學校教育并不培養科學人才，也不教授科學內容，當然也不編寫科學書籍，這些都導致我國教育出現嚴重的重文輕理的狀況。這一狀況根深蒂固，至今還對我國教育產生著深重的影響。

總而言之，中國古代教育傳統的特點最主要的幾點就是：教育為政治服務；重人世，強調學以致用；重人文道德教育，強調社會本位；重社會科學輕自然科學。由此而衍生的其他特點有中國古代的教育強調精英教育而非平民教育；教育內容以儒家經典為主，重人倫觀念；強調個人修身，推己及人；教育目標培養君子、賢人而非國家公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