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杰
2016年,國企改革將從何處落子?
近日,國資委、財政部和發改委聯合發布了《關于國有企業功能界定與分類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或將拉開2016年國企“分類改革”的序幕。
這個《意見》再次確認了2015年9月《關于深化國有企業改革指導意見》這個“改革總綱”中所提到的,將國有企業劃分為“商業類國有企業”與“公益類國有企業”,對兩大類在改革、發展、監管、考核等多方面的“分類施策”進行了細化。
對國企分類,共識大于分歧。“任何國家都有商業類和公益類企業,這是一個普遍規律,不是中國特色。”國企改革專家、中國企業改革與發展研究會副會長周放生告訴記者。
但具體怎么分類,分歧一直很多。“公益類企業一般是沒有什么爭議的,但其余都歸為商業類,是一種很‘粗的分法。”北京師范大學公司治理與企業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高明華說。
兩難境地
從改革時序來看,國企的分類,被視為是新一輪國企改革的起點,多項重要的改革,比如“混改”、國企負責人薪酬改革、改革國資監管體制等都與“分類”有密不可分的聯系。
分類的另一個迫切性在于,國企改革持續了30多年,但國企的定位始終是個嚴重的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所長黃群慧曾指出,國企在生產經營中面臨“盈利性使命”與“公共政策性使命”的訴求沖突。一方面,要通過盈利性來保證自己的不斷發展壯大;另一方面,又要服務公共目標,會犧牲盈利,這讓國企常常陷入兩難境地。
對國企分類的建議很早就有,也早就進入了國資委的計劃之內。早在2013年,高明華就主持完成了《國有企業分類改革和分類治理調研報告》。他發現,30多年的國有企業改革,基本上走的是“大一統”的市場化道路,即本著“賺錢”的原則來推進國有企業改革。
高明華告訴記者,這種改革導致了兩個方面的后果:其一,一些應該市場化或需要加快市場化的行業卻沒有市場化或市場化程度很低,如電信、鋼鐵、路橋建設等。
他以石油行業為例,2013年《財富》世界500強中,第4位是英國石油公司,其營業收入和利潤分別是3864.63億美元和257億美元;第5位是中國石化,其營業收入和利潤分別是3752.14億美元和94.53億美元。中石化的營業收入是英國石油的97.09%,相差無幾,但中石化的利潤卻僅僅是英國石油的36.78%,相差很大。
在他看來,原因無怪乎兩個:一是技術水平低,二是成本控制不力,包括可能的腐敗或國有資產流失,這都是缺乏競爭的必然結果。
另一個后果則是完全反向的,一些不應該市場化的行業卻在極力推進市場化,國有資本盲目退出,導致國民福利下降。如公共交通、醫療衛生、義務教育、鐵路運輸等領域的盲目市場化,導致不少人看不起病、上不起學、乘不上車。
“這種改革所帶來的后果,不是國民福利的提高,而是下降。”高明華認為,“國企改革的目的不是籠統地強調國有資產規模或國有資產增值的最大化,而是在于尊重國有企業的本質和發展規律,實現國民福利的最大化。”
分類難題
一方面,分類要求純碎和徹底;另一方面,在實踐中,國企分類又頻頻遭遇難題。
“目前最難分類的,應該是某些企業,既有公益類資產,又有商業類資產,這種是最難的。”周放生告訴記者,尤其是一些地方企業,控股企業里既有地鐵、公交、供水等公益類資產,又大量進入房地產等商業領域。
央企中也大量存在類似情況,以中國郵政為例,盡管快遞、金融等處于完全市場競爭行業的業務板塊,已占到中國郵政總收入的80%以上,但由于其信函、匯兌、機要通信等公共服務職能更為公眾所熟知,因此總被人認為是靠拿國家補貼生存的“公益類企業”。
中國郵政集團公司總經理李國華曾為此解釋,“我們一發展快遞業務,就有人說我們是拿著國家補貼與民爭利,其實真沒有。現在信函市場萎縮,發展快遞、電商等業務只是遵循市場規律辦事。”
而另一方面,為保障公共服務,普通郵政業務并不能因為市場萎縮而完全取消。李國華說,盡管一些偏遠地區的網點入不敷出、甚至連電費都交不起,按市場規律就該關停,但不僅沒關,這些年還新開了8000多個鄉鎮郵政局所。
而在人們觀念中已經完全“市場化”的中糧集團,雖然其主營的房地產、酒店、糧油制成品銷售都在商業性競爭領域,但它新近吸收的另一家中央企業華孚集團則主要做儲備肉業務,又屬于公益保障性業務。
商業領域和公益領域的多元化交叉、重疊,在國企當中極為普遍,這種“混業經營”的現狀由來已久。建國之后的國有企業,出現了大量的“企業辦社會”現象,在企業內部建立了學校、醫院。上世紀80年代后,為了解決富余人員問題,許多企業開始興辦“第三產業”。90年代后,許多國企通過股份制改造,獲得了大量融資,開始廣泛涉足更多領域,形成了很多跨行業的大型國有企業集團。
曾有統計顯示,在國資委管轄的一百多家央企中,有接近2/3涉足了金融業。
有媒體認為,根據《意見》,電網、油氣國企分類難以被簡單分類。周放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電網企業屬于自然壟斷類,目前也被歸為商業類。而“三桶油”這樣的石油石化企業,雖然也有保障供給的公益類性質,但從主營業務看,在全世界都屬于商業類。
在他看來,公益類的界定標準比較清晰,具備幾個重要特征:行業不能隨意進入,往往是政府特許經營;不以營利為目的,價格實行政府指導或政府管制;以服務社會、提供公共產品和服務為主要目標。
中國企業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李錦告訴記者,按照目前的《意見》內容,在目前由國資委直管的106家央企中,被劃分為公益類的企業不會很多,“不會超過16家,大部分都會劃歸為商業類企業。”
2014年底,國資委形成的最終意見中,從之前初稿版本中的三類變成兩類,即商業類和公益類。沒有出現在最終版本中的特定功能類,并不是刪除了,而是和之前的商業競爭類一起統稱為商業類。
國資委有關負責人曾就分類的變化做出解釋,主要是考慮企業功能的多重性、復雜性,分類宜粗不宜細;同時考慮各地實際,允許各地結合實際,劃分并動態調整本地國有企業功能類別。
而在高明華看來,他傾向于應該分得更細一些,對于自然壟斷類國有企業和稀缺資源類國有企業,這兩種屬于“合理”壟斷的企業,應該單獨設定分類和監管考核。
他的理由是,自然壟斷類國有企業,如鐵路運輸、管道天然氣、自來水等,國際通行的做法都是國有經營,價格一般定在平均成本水平上,而民營則無法保證這種定價水平。這類國有企業經營的基本原則是盈虧平衡,不賠不賺。而稀缺資源類國有企業,如石油、黃金等,為防止稀缺資源過度耗竭,保證資源利用的可持續,也必須由國有企業來經營。
不過,一方面,為防止稀缺資源的消費過度,其定價應由市場決定;另一方面,為防止企業過度開發,必須對國內稀缺資源開發征收高額資源稅。也就是說,這類企業可以賺錢,但賺的錢必須全部上繳國家財政,然后通過國家財政支出回饋公眾。
“甘蔗不能兩頭甜”
國企分類的根本意義,在于根據兩大類企業的不同定位,在改革、發展、監管、考核方面進行差異化的“分類施策”。
例如,此次《意見》提出,在改革方面,主業處于充分競爭行業和領域的商業類國有企業,原則上都要實行公司制股份制改革,積極引入其他資本實現股權多元化;而公益類國有企業可以采取國有獨資形式,具備條件的也可以推行投資主體多元化,還可以通過購買服務、特許經營、委托代理等方式,鼓勵非國有企業參與經營。
在考核方面,對主業處于充分競爭行業和領域的商業類國有企業,重點考核經營業績指標、國有資產保值增值和市場競爭能力。對公益類國有企業,重點考核成本控制、產品質量、服務水平、營運效率和保障能力,考核中要引入社會評價。
有人擔心,部分企業被劃歸純粹公益類企業后,會依靠國家補貼生存,喪失市場主體意識,重回“大鍋飯”時代。在周放生看來,避免這種問題,主要看政府如何監管,“公益類并非壟斷概念,雖然并非以營利為目的,但可以采取特許經營、政府購買等市場化的經營方式,政府也要考核其成本控制、運營效率。”
就公益類企業的運營和監管,有專家曾專門考察過日本東京的垃圾處理企業。東京共有21個垃圾處理場,所有的費用由政府財政買單,不向居民收費。企業是國有企業,但工作人員享受公務員待遇。這是典型的公益類企業,對企業的評價,不是政府說了算,而是向垃圾場所服務的所有居民定期發放調查問卷,根據問卷結果,政府得出對企業的評價。如果評價不合格,企業領導層要被免職,要對企業進行審計和審查。如果評價很高,企業可以得到表彰和獎勵。
在周放生看來,如果企業定性為公益類企業,那商業類資產就應該剝離出來,或者劃并,或者轉讓到其他商業類企業中去,“甘蔗不能兩頭甜,這是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