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德萊賽維茨+靜子
“許多學生在畢業(yè)前夕的未來探討中跟我說,他們感受到來自同伴那里的壓力,需要為創(chuàng)造性的生活或思想生活辯護。好像自己已經走火入魔了似的:瘋了般地拋棄確定無疑的東西,瘋了般地認為思想生活可行,瘋了般地想象你有嘗試的權利。”
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ith that?
這是一個傳統(tǒng)地面向人文科學的專業(yè)所提出的問題:學習文學、藝術或哲學能有什么實效價值(practical value)?你肯定納悶,我為什么在以科技堡壘而聞名的斯坦福提出這個問題呢?大學學位給人帶來眾多機會,這還有什么需要質疑的嗎?
但那不是我提出的問題。這里的“做(do)”并不是指工作,“那(that)”并不是指你的專業(yè)。我們不僅僅是我們的工作,教育的全部也不僅僅是一門主修專業(yè)。教育也不僅僅是上大學,甚至也不僅是從幼兒園到研究生院的正規(guī)學校教育。我說的“你要做什么”的意思是你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我所說的“那”指的是你得到的正規(guī)或非正規(guī)的任何訓練,那些把你送到這里來的東西,你在學校的剩余時間里將要做的任何事。
你能進入這所大學說明你在某些技能上非常出色。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鼓勵你追求卓越。他們送你到好學校,老師的鼓勵和同伴的榜樣激勵你更努力地學習。除了在所有課程上都出類拔萃之外,你還注重修養(yǎng)的提高,充滿熱情地培養(yǎng)了一些特殊興趣。你用幾個暑假在本地大學里預習大學課程,或參加專門技能的夏令營或訓練營。你學習刻苦、精力集中、全力以赴。所以,你在數(shù)學、鋼琴、曲棍球等眾多方面都很出色。
掌握這些技能當然沒有錯,全力以赴成為最優(yōu)秀的人也沒有錯。錯誤之處在于這個體系遺漏的地方:即任何別的東西。我并不是說因為選擇鉆研數(shù)學,所以你的語文能力沒得到充分發(fā)展;也不是說除了集中精力學習地質學之外,你還應該研究政治學;也不是說你在學習鋼琴時還應該學吹笛子。畢竟,專業(yè)化的本質就是要專業(yè)性。可是,專業(yè)化的問題在于它把你的注意力限制在一個點上,你所已知的和你想探知的東西都限界于此。真的,你能知道的一切就只是你的專業(yè)了。
專業(yè)化的問題是它讓你成為專家,切斷你與世界上其他任何東西的聯(lián)系,不僅如此,還切斷你與自身其他潛能的聯(lián)系。當然,作為大一新生,你的專業(yè)才剛剛開始。在你走向所渴望的成功之路的過程中,進入斯坦福是你踏上的眾多階梯中的一個。再讀三年大學,三五年法學院或醫(yī)學院或博士,然后再干若干年住院實習生或博士后或助理教授。總而言之,進入越來越狹窄的專業(yè)化軌道。你可能從政治學專業(yè)的學生變成了律師或者公司代理人,再變成專門研究消費品領域的稅收問題的公司代理人。你從生物化學專業(yè)的學生變成了博士,再變成心臟病學家,再變成專門做心臟瓣膜移植的心臟病醫(yī)生。
再次,做這些事沒有任何錯。只不過,在你越來越深入地進入這個軌道后,再記得你最初的樣子就益發(fā)困難了。你開始懷念那個曾經談鋼琴和打曲棍球的人,思考那個曾經和朋友熱烈討論人生和政治以及在課堂內容的人在做什么。那個活潑能干的19歲年輕人已經變成了只想一件事的40歲中年人。難怪年長的人這么乏味無趣。“哎,我爸爸曾經是非常聰明的人,但他現(xiàn)在除了談論錢和肝臟外再無其他。”
20年后某天醒來
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或許你從來沒有想過當心臟病醫(yī)生,只是碰巧發(fā)生了而已。隨大流最容易,這就是體制的力量。我不是說這個工作容易,而是說做出這種選擇很容易。或者,這些根本就不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你來到斯坦福這樣的名牌大學是因為聰明的孩子都這樣。你考入醫(yī)學院是因為它的地位高,人人都羨慕。你選擇心臟病學是因為當心臟病醫(yī)生的待遇很好。你做那些事能給你帶來好處,讓你的父母感到驕傲,令你的老師感到高興,也讓朋友們羨慕。從你上高中開始,甚至初中開始,你的唯一目標就是進入最好的大學,所以現(xiàn)在你會很自然地從“進入下個階段”的角度看待人生。“進入”就是能力的證明,“進入”就是勝利。先進入斯坦福,然后是約翰霍普金斯醫(yī)學院,再進入舊金山大學做實習醫(yī)生等。或者進入密歇根法學院,或高盛集團或麥肯錫公司或別的什么地方。你邁出了這一步,下一步似乎就必然在等著你。
也許你確實想當心臟病學家。十歲時就夢想成為醫(yī)生,即使你根本不知道醫(yī)生意味著什么。你在上學期間全身心都在朝著這個目標前進。你拒絕了上大學預修歷史課時的美妙體驗的誘惑,也無視你在醫(yī)學院第四年的兒科學輪流值班時照看孩子的可怕感受。
不管是什么,要么因為你隨大流,要么因為你早就選定了道路,20年后某天醒來,你或許會納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一切意味著什么。不是它是什么,不在于它是否是“大藍圖”而是它對你意味著什么。你為什么做它?到底為了什么?這聽起來像老生常談,但這個被稱為中年危機的“有一天醒來”一直就發(fā)生在每個人身上。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情況,或許中年危機并不會發(fā)生在你身上。讓我告訴你們一個同伴的故事來解釋我的意思吧,還有一個她沒有遇到過的可能。幾年前,我在哈佛參加了一次小組討論會,談到這些問題。后來參加這次討論的一個學生跟我聯(lián)系,這個哈佛學生正在寫有關哈佛的畢業(yè)論文,討論哈佛是如何給學生灌輸她所說的“自我效能”,一種相信自己能做一切的意識。自我效能或更熟悉的說法“自我尊重”。她說有些在考試中得了優(yōu)秀的有些學生會說“我得優(yōu)秀是因為試題很簡單。” 但另外一些學生,那種具有自我效能感或自我尊重的學生,考試得了優(yōu)秀會說“我得優(yōu)秀是因為我聰明。”
再說一遍,認為得了優(yōu)秀是因為自己聰明的想法并沒有任何錯,不過,哈佛學生沒有認識到的是他們沒有第三種選擇。當我指出這一點時, 她十分震驚。我指出,真正的自尊意味著最初根本就不在乎成績是否優(yōu)秀。真正的自尊意味著對此問題的足夠認識:盡管你在成長過程中的一切都在教導你要相信自己,但你所獲得的成績,還有那些獎勵、成績、獎品、錄取通知書等所有這一切,都不能定義你是誰。
創(chuàng)新是創(chuàng)造你自己的生活
她還說,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說哈佛學生把他們的自我效能帶到了世界上,如她所說的“創(chuàng)新”。但當我問她“創(chuàng)新”意味著什么時,她能夠想到的唯一例子不過是“世界大公司五百強的首席執(zhí)行官”。我告訴她這不是創(chuàng)新,這只是成功,而且是狹義的成功而已。真正的創(chuàng)新意味著運用你的想象力,發(fā)揮你的潛力,創(chuàng)造新的可能性。
但這里我并不是在談論技術創(chuàng)新,不是發(fā)明新機器或者制造一種新藥,我談論的是另外一種創(chuàng)新,是創(chuàng)造你自己的生活。不是走現(xiàn)成的道路,而是創(chuàng)造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我談論的想象力是道德想象力(moral imagination:心理學專業(yè)名詞)。“道德”在這里無關對錯,而是與選擇有關。道德想象力意味著創(chuàng)造自己新生的能力。
它意味著不隨波逐流,不是下一步要“進入”什么名牌大學或研究生院。而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父母、同伴、 學校或社會想要什么。即確認你自己的價值觀,思考邁向自己所定義的成功的道路,而不僅僅是接受別人給你的生活,不僅僅是接受別人給你的選擇。當今走進星巴克咖啡館,服務員可能讓你在牛奶咖啡、加糖咖啡、特制咖啡等幾樣東西之間做出選擇。但你可以做出另外的選擇,你可以轉身走出去。當你進入大學,人家給你眾多選擇,或法律或醫(yī)學或投資銀行和咨詢以及其他,但你同樣也可以做其他事,做從前根本沒有人想過的事。
讓我再舉一個反面的例子。幾年前我寫過一篇涉及同類問題的文章。我說,那些在耶魯和斯坦福這類名校的孩子往往比較謹慎,去追求一些穩(wěn)妥的獎勵。我得到的最常見的批評是:教育項目“為美國而教”(Teach For America)如何?從名校出來的很多學生畢業(yè)后很多參與這個教育項目,因此我的觀點是錯誤的。我一再聽到TFA這個術語。“為美國而教”當然是好東西,但引用這個項目來反駁我的觀點恰恰是不得要領,實際上正好證明了我想說的東西。“為美國而教”的問題或者“為美國而教”已經成為體系一部分的問題,是它已經成為另一個需要“進入”的門檻。
從其內容來看,“為美國而教”完全不同于高盛或者麥肯錫公司或哈佛醫(yī)學院或者伯克利法學院,但從它在未來精英體系中的地位來說,完全是一樣的。它享有盛名,很難進入,是值得你和父母夸耀的東西,如果寫在簡歷上會很好看,最重要的是,它代表了清晰標記的道路。你根本不用自己創(chuàng)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申請然后按要求做就行了,就像上大學或法學院或麥肯錫公司或別的什么。它是社會參與方面的斯坦福或哈佛,是另一個柵欄,另一枚獎章。該項目需要能力和勤奮,但不需要一丁點兒的道德想象力。
按照自己的感覺生活就是自我放任?
道德想象力是困難的,這種困難與你已經習慣的困難完全不同。不僅如此,光有道德想象力還不夠。如果你要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想成為真正的獨立思想者,你還需要勇氣:道德勇氣。不管別人說什么,有按自己的價值觀行動的勇氣,不會因為別人不喜歡而試圖改變自己的想法。具有道德勇氣的個人往往讓周圍的人感到不舒服。他們和其他人對世界的看法格格不入,更糟糕的是,讓別人對自己已經做出的選擇感到不安全或無法做出選擇。只要別人也不享受自由,人們就不在乎自己被關進監(jiān)獄。可一旦有人越獄,其他人都會跟著跑出去。
在《青年藝術家的肖像》中,詹姆斯?喬伊斯讓主人公斯蒂芬?迪達勒斯就19世紀末期的愛爾蘭的成長環(huán)境說出了如下名言: “當一個人的靈魂誕生在這個國家時,有一張大網(wǎng)把它罩住,防止它飛翔。你跟我談論民族性、語言和宗教。我想沖出這些牢籠。”
今天,我們面臨的是其它的網(wǎng)。其中之一是我在就這些問題與學生交流時經常聽到的一個術語“自我放任”。“在攻讀學位過程中有 這么多事要做的時候,試圖按照自己的感覺生活難道不是自我放任嗎?”“畢業(yè)后不去找個真正的工作而去畫畫難道不是自我放任嗎?”
這些是年輕人只要思考一下稍稍出格的事就不由自主地質問自己的問題。更糟糕的是,他們覺得提出這些問題是理所應當?shù)摹TS多學生在畢業(yè)前夕的未來探索中跟我說,他們感受到來自同伴那里的壓力,需要為創(chuàng)造性的生活或思想生活辯護。好像自己已經走火入魔了似的:瘋了般地拋棄確定無疑的東西,瘋了般地認為思想生活可行,瘋了般地想象你有嘗試的權利。
打開自己,直面各種可能性
想象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局面。這是美國社會的貧困——思想、道德和精神貧困的最明顯癥狀,美國最聰明的年輕人竟然認為聽從自己的好奇心行動就是自我放任。你們得到的教導是應該上大學,但你們同時也被告知如果真的想得到教育,那就是“自我放任”。如果你自我教育的話,更糟糕。這是什么道理?進入證券咨詢業(yè)是不是自我放任?進入金融業(yè)是不是自我放任?像許多人那樣進入律師界發(fā)財是不是自我放任?搞音樂,寫文章就不行,因為它不能給人帶來利益。但為風險投資公司工作就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激情是自私的,除非它能讓你賺很多錢。那樣的話,就一點兒也不自私了。
你看到這些觀點是多么荒謬了嗎?這就是罩在你們身上的網(wǎng),就是我說的需要勇氣的意思。這是永不停息的過程。有個學生談到我說的大學生需要重新思考人生決定的觀點,他說“我們已經做出了決定,我們早在中學時就已經決定成為能夠進入哈佛的高材生。”我在想,誰會打算按照他在12歲時做出的決定生活呢?讓我換一種說法,誰愿意讓一個12歲的孩子決定他們未來一輩子要做什么呢?或者一個19歲的小毛孩兒?
你能做出的決定是你現(xiàn)在想什么,你需要準備好不斷修改自己的決定。讓我說得更明白一些。我不是在試圖說服你們都成為音樂家或者作家。成為醫(yī)生、律師、科學家、工程師或者經濟學家沒有什么不好,這些都是可靠的、可敬的選擇。我想說的是你需要思考它,認真地思考。我請求你們做的,是根據(jù)正確的理由做出你的選擇。我在敦促你們的,是認識到你的道德自由并熱情擁抱它。
最重要的是,不要太過小心翼翼。去拒絕或否定我們社會給予了過高獎賞的那些卑怯的價值觀的誘惑:舒服、方便、安全、可預測 的、可控制的。這些,同樣是羅網(wǎng)。最重要的是,去拒否失敗的恐懼感。是的,你會犯錯誤。可那是你的錯誤,不是別人的。你將從錯誤中緩過來,而且,正是因為 這些錯誤,你更好地認識你自己。由此,你成為更完整和強大的人。
人們常說你們年輕人屬于“后情感”一代,我想我未必贊同這個說法,但這個說法值得嚴肅對待。你們更愿意規(guī)避混亂、動蕩和強烈的感情,但我想說,不要回避挑戰(zhàn)自我,不要否認欲望和好奇心、懷疑和不滿、快樂和陰郁,它們可能改變你預設的人生軌跡。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