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心眼兒好啊！

申明鑫

編輯點評：葉子心眼好，好就好在她有孝心、善心、同情心。淳樸的美德使這個普通的農家婦女撐起了養老一片天。微薄的經營收入，忍氣吞聲的特殊環境，她曾幾度想放棄，可是，500多位老人把她當作最親的女兒，那期盼的目光使她堅持了下來，這一堅持就是十幾年。“人人都會老啊”，一句樸實的內心道白，使人們明白了這“好心眼”不就是一種覺悟和信仰嗎？葉子這個小人物的一言一行，把雷鋒“活著，就要使別人過得更美好”的人生哲學，演繹得如此感人。

“葉子”，是鶴壁市老壽星養老院的老人們對院長張希葉的稱呼，員工們則稱呼她“張姐”。她辦的養老院13年來迎來了500多位其他養老院不肯收留的老人，也“送”走了100多位在這里度過最后時光的老人。

葉子是鶴壁市大萊店鄉人。她結婚后，來到山城區一家個體幼兒園打工，在一個叔叔家午休。叔叔家有一個癱瘓在床的老奶奶，腦子時常迷糊，大小便也失禁，叔叔請了個保姆侍候她。葉子沒事就看保姆如何照顧奶奶，經常搭把手，從中學到了很多護理常識。后來保姆辭職，叔叔就對葉子說，你也辭掉幼兒園的工作，在家里侍候奶奶吧，我一樣給你工錢，每月300元。

300元錢是葉子所在幼兒園工資的兩倍，她答應了。

葉子生在農村，不怕吃苦受累，但她怕臟。每次給奶奶擦屎，動作稍微慢一點，奶奶就把屎摳出來抹在墻上、被褥上。清洗的時候，她打開水龍頭，閉上眼使勁沖。

后來，叔叔調到淇濱區工作，全家搬走了。他把房子租了出去，給葉子和奶奶留下一間大約20平方的房子。這時候，葉子已經習慣了侍候老人，她想，侍候一個是侍候，兩個也是侍候，為何不加張床，再招一個老人過來，掙雙份工資呢！她給叔叔商量：“咱倆合伙干吧。您是老板，我給您打工，每個月給我300元就行。”。

1

叔叔幫葉子換了一個大點兒的房子。兩個多月后，有一家弟兄幾個和父親一起把母親送來了。弟兄幾個背著父親對葉子說：“我母親有干結的毛病，必須用手摳。你能干我們就送來，不能干我們就不送了。”葉子點點頭。

老父親隔兩天就過來幫老伴摳屎。葉子記得弟兄們說的話，就說我試試，老爺子直朝她擺手。她只好在一邊看。老爺子第二次來，葉子又提出試試。她學著老爺子的樣子，用塑料袋套在手上，可還觸碰到老太太的肛門，老人就喊疼，并把葉子的手打到一邊。葉子安慰她：”大娘，我還沒挨著您呢，怎么會疼呢？“說著，她慢慢掏了起來。

老太太推不開她的手，就大聲哭喊起來：“疼啊！疼啊！你心眼這么壞，叫恁閨女、恁小（兒子）都得這個病，叫恁一家人都不得好死……”葉子含著眼淚勸她：“大娘，您瞧大爺掏還有血，我掏的就沒有。我給您輕輕一掏，夠不著的地方就不掏，你啥時候想接手了我再給你掏。大爺也快80歲了，不能讓他老往這兒跑。”

老爺子在一邊愧疚地對葉子說：“她腦萎縮，別跟她計較。我五個兒子，都侍候不了她。真難為你了。”葉子說：“您老這么大年紀了，就不要跑來跑去的了。我能掏好。”

老爺子走后，葉子給老太太喂飯，剛吃幾口，老太太突然抬起手，把葉子手中的碗打翻了。葉子還沒緩過神來，老太太又把嘴里沒有咽下的飯菜吐了葉子一臉。葉子用手去擦，老太太又揚手給了她一巴掌。這一幕，剛好被葉子的丈夫看到，他氣得對著葉子大喊：“侍候個老人受這么多委屈，送她走！給她家里人打電話，把她孩子、老頭都叫來！”

老爺子一進門就給葉子跪下了：“我看你頭一眼，就認定你是個好人，就知道你大娘在你手里不會受屈。我住醫院，孩子們要工作，讓你大娘回去，恐怕她本能活十年的，一年也活不了了。”葉子連忙扶老人起來：“我沒攆大娘走，就讓她在這兒吧。”葉子的丈夫和叔叔則反對道：“你要讓她在這兒，我們誰也不幫你。”

臨走時，幾個弟兄把葉子拉到一邊，小聲對她說：“老太太還有個毛病，膽子小，夜里翻身勤。在家里，我們弟兄五個都弄不了她一個，整夜睡不成覺……”

老太太夜里折騰，葉子早就領教了，只是不說而已。她怕丈夫和叔叔知道，再次趕老人走。頭一天夜里，葉子剛剛幫她翻了個身，人還沒走開，老太太又想翻身。大約20次后，又困又累的葉子實在受不住了，就哀求老人說：“大娘，你叫我歇會兒吧……”老人一聽，拿起隨身攜帶的“寶劍”亂舞起來：“有鬼啊，有鬼啊！”葉子只好再次幫她翻身。

一天夜里，葉子打了一個盹，沒有及時給老人翻身，老人突然對著窗戶大喊起來：“這是瘋人院啊！這是打人院……”葉子怕騷擾到鄰居，嚇得趕緊幫老人翻了身。

兩個月以后，老人干結明顯減少，一年后就與常人無異了。老人翻身的次數，也從一夜30多次降到10幾次，再到每兩、三個小時一次，兩年不到，“翻身病”也好了。晚上閉上眼，再睜開已是清晨。老爺子來看老伴，笑瞇瞇地對葉子說：“我以后哪兒也不去，也來你這兒。”

后來葉子的養老院做大了，就雇了員工協助她，老太太就是不吃員工喂的飯。葉子親自過來喂飯，她就眉開眼笑：“好人來了，我聽好人的。”老太太跟了葉子整整七年，直到去世。

老太太離世一年后，近87歲的老爺子也走進了葉子的養老院。他對葉子說：“閨女，要不是你，你大娘早死了，哪能活7年。”他也跟了葉子一年多。在他生命的最后的兩個多月，他無知無覺，但只要葉子走到他的跟前，他就會突然伸出手來抓住葉子的手，在葉子的親自照料下吃飯、睡覺。老人走了，葉子像哭自己的父親般，流了好幾個月的淚。

2

距離她的養老院約10幾公里處，有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在家中由親侄兒照顧，也找到了葉子這里。葉子覺得奇怪：“親侄兒侍候多好呀……”老人搖搖頭：“親侄兒也不中！”

葉子給她三餐前打針，干結了給她掏屎，深深依賴她的老人過年回家，沒住幾天就鬧著要回養老院。女兒不高興，對葉子說：“俺媽回家得了并發癥，現在軟癱，半晌還要加一針。她認住你了，挑明任何人不能碰她，就得你弄。你必須專職侍候她。”

葉子說：“專職可以，打針得叫別人。我現在收了6人，還要做飯，她一會兒一叫我，還有別的老人，我弄不了。”女兒就扭過臉去對母親說：“咱回去吧，回去我給你弄倆保姆，24小時不離你，看能不能超過她。”老太太聽了，死死抓住葉子的手不丟。葉子勸老人的女兒說：“來的時候，你不也是領倆保姆，送到門口的嗎？”女兒說：“不要說了，不專職就弄走！”

可老人就是抓住葉子的手不丟，女兒氣憤地扯開母親的手：“她有多好？你離開她就不活了？”葉子只好含著淚勸老人說：“大娘，我說不過你家人。你別怕，你家人叫倆保姆，肯定能超過我。”老人回到家，不出倆月離世了。葉子聽說后，愧疚地狠哭了一場。

葉子還收過一個個頭超過1.8米，坐著輪椅，不會說話的老人。他也在家里雇了兩個保姆，白天一個，黑夜一個，但沒多久就都累跑了。老人的老伴送他過來，看葉子單薄，就問她能不能抱動這個老人，說只要侍候得了，錢不是問題。葉子說：“你抱得動我就抱得動。”

晚上，她照著老太太示范的樣子，把輪椅靠在床腳，站在床上，夾住老人胳臂，把老人拽上床去。她正打算離開，老人“啪”地一聲拍在床上，用手指著葉子。葉子問：“還想翻身？”他搖搖頭。“喝水？”他點點頭，葉子趕緊扶老人下床，倒了水遞給他。剛喝兩口，他又“啪”地一聲指指墻。葉子猜來猜去，最終才鬧明白他是要看表。

這一夜，老人翻來覆去，上床下床，躺著坐著，用手“啪啪”拍了20多次。他每拍一次，葉子都嚇得心驚肉跳，要猜測數次才能弄明白他的意思。她想，這錢真難掙，怪不得保姆不干了。可老人為什么要這樣呢？她把委屈告訴了老人的兒子和媳婦。他們說，他就這樣，不要什么事情都依著他，有時候不理他他就會好一點兒。

但葉子的心特別軟，脾氣也出奇地好，老人說咋樣她就咋樣，百依百順。五個多月以后，老人起夜的機會越來越少；兩年不到，就完全正常了。他的兒子驚喜交加，想讓父親回家住兩天，話還沒說完老人就拼命搖頭。

葉子有時候會向老人家屬感嘆，說自己命不好，收的都是附近養老院拒收的老人，很難侍候。家屬告訴她：“好侍候誰送給你啊，還不在家自己侍候啦！”

她靠低收費吸引老人，給員工的工資也不高。她擔心留不住員工，就和員工搶著干臟活、累活，但員工還是常有流失。葉子發現，給老人抓屎抓尿其實難不倒員工，他們受不了的是一些老人家屬的呵斥，就像訓孩子似的，不分青紅皂白。

這些家屬不僅對服務員惡語相向，還動不動辱罵自己的老人。葉子在一旁聽著，就像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一樣。老人的兒女們走后，她就對白天受了訓斥的老人加倍呵護，老人們把她當做唯一的依靠，深深地依賴著她。

3

葉子的養老事業擴大了，租用了原來的計劃生育指導站，花10多萬元裝修后，收了30多位老人。2011年，一只強拆隊伍來到養老院，不由分說就扒了臨街的全部墻頭。葉子害怕老人逃跑，想拾起磚頭壘個矮墻擋住，施工人員不干，她只好找來一些樹枝做了一面墻。可養老院里還是有一位60多歲的老人跨過墻跑掉了。

葉子不敢離開剩下的老人，她央求叔叔幫忙尋找。叔叔找到老人的兒女，邊貼啟事邊尋找，一直找了六天。

走失的老人找回來了，他渾身是泥，葉子抱著他哭出了聲。她愧疚，她自責，她也真無奈。她流著淚對叔叔說，等打發了這批老人，她再也不干養老院了。

一天，又有幾個老人不停地喊她，葉子不耐煩地說：“別喊了，再喊我都死了……”沒想到老人們聽了，都當場哭起來：“你可別死啊，你死了俺咋過？你要是死了，我會哭你好幾天。”葉子說：“咋不能過，您有閨女，有兒子，咋就不能過？”老人們又是一陣哭：“葉子心眼好啊，那閨女、兒子，跟你不一樣啊！”

一天夜里，一位患糖尿病的老人發病，胳膊都腫了。葉子打電話請求老人的兒女送她去醫院輸液，子女說：“都那么大年齡了……”葉子于是央求他們：“老太太養育咱這么大也不容易，不管她，在孫子跟前咋交代？”最終，還是她自己出錢給老太太輸了三天液。

一些老人的子女不到繳費的時候便不來養老院，繳了費拔腿就走，連往老人住的方向都不愿多看一眼。一些老人子女一大群，卻都是在老人死后送進火葬場了，才姍姍到來。

葉子聽聞這一切，更不敢離開老人哪怕一步。她不敢想象這些老人離開她后的遭遇。葉子如今40多歲了，和人說的最多的就是：“人人都會老。”

責任編輯 陶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