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酸
酸,是一種十分奇特的味道。
它極端犀利,能引起連鎖反應。才一入口,唾液、胃酸,齊齊泛上;然后,五官扭曲、舌尖顫抖、鼻子收縮、雙眸發澀。有時,酸氣直沖腦門,連腦神經都被熏得麻痹了。
它十分曖昧,給人復雜不堪的感覺。它不像甜、咸、辣那樣干脆利落,獨立成“味”,它總與其他的一些味道糾纏不清:酸甜、酸辣、咸酸,可怕的是:在苦苦糾纏之余,它也總是喧賓奪主,像一條狡猾萬分的小蛇,陰陰地鉆進你的喉管、胃囊,最后,侵入骨髓,弄得你直打哆嗦,坐立難安。
它也非常霸道,能隔空發功。“望梅止渴”,便是典型的例子。
這么犀利、這么曖昧、這么霸道,偏偏眾人愛它。
愛它刺激,每每嘗它一回,便好似在口腔里進行了一場大戰。可憐的舌頭欲逃無門,給它折磨得伸卷難以自如,像足了在驚濤駭浪里翻騰不休的一葉扁舟。幾番掙扎、幾輪搏斗之后,才在奄奄一息的疲憊里,重新嘗到風平浪靜的喜樂。
眾人也愛用它提神。在昏昏欲睡的時刻,咬一枚酸果,全身的細胞,都會被驚醒、震醒。以前,讀自己討厭的科目,總偷偷地在口腔里放一顆酸梅,被它酸得精神奕奕。起勁地授課的老師,看到臺下學生全神貫注,以為教導有方而暗暗竊喜,實際上,學生口里“另有乾坤”!
嗜酸的人也許不曾想到,人世間有一種無形的“酸”,是具有巨大的殺傷力的。這種因妒忌而生出的酸意,能夠化作一把尖刀,把原本親密無間的枕邊人砍得鮮血淋漓;能夠變為一瓶硫酸,把原本推心置腹的知己腐蝕得面目全非;也能變成一支毒箭,把原本并肩作戰的同僚射得應聲倒地!
鹽
在印尼近海的小城看到那一排一排挖成淺坑的方形鹽田時,心中立刻起了一種溫柔的撼動。海水,都被吮吸了,留在淺坑里的,是白花花的鹽。浩浩瀚瀚、無邊無際、迤迤邐邐,全是白的、白的、白的,白得耀眼、白得絢麗、白得奔放。這鹽,在平常的日子里,不動聲色地藏在深不可測的海洋中,痕跡不露、行蹤不顯。可是,當口渴欲狂的陽光把海水暢飲殆盡后,它便風情萬種地現形于大地。據說世界食鹽總產量的半數就是用日光蒸發海水制取的。
鹽,是防腐品與調味品的靈魂,由于它量多,所以,價賤如土;再由于它任人予取予求,所以,可悲地被濫用:咸蛋、咸魚、咸菜,紛紛應運而生;就連文人,也故意貶低它的價值——色情之作,被輕薄而又刻薄地喻為“撒鹽花”!然而,來到了寸草不生、荒涼已極的撒哈拉大沙漠,要“撒鹽花”,還得付出不菲的價格!長年住在沙漠里的游牧民族,以靈活的雙手將羊毛織成圖案繁復的地毯,再以這地毯與往來商賈交換食鹽。那日,在帳篷里,與游牧民族共食烙餅,餅上撒著的鹽花,粒粒璀璨如鉆石,珍貴而又稀罕。
鹽,在伸手難及的環境里,揚眉吐氣地彰顯了它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