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讀碑會古意

倪文華

乙未歲末，陰雨的天氣又如期而至，濕漉的空氣里彌漫著沉郁的氣息，繁華星城深藏在一片若隱若現的厚重中，更顯出一種風華綽約。一個人靜居在望湖堂撫碑臨帖，人到中年的況味有如這霧靄中的氣息，與這種況味疊加的是那種經歷千年風吹雨淋、日曬冰蝕，呈現出漫漶斑駁的大漢隸書。我喜歡在有雨的季節里臨習漢隸，春雨飄灑江天時的綺麗、冬夜寒雨敲窗的寂寥，都會讓人徒增思古之幽情，讓內心貼近一千八百多年前漢隸風回浪卷的意境。

透過漫漶斑駁的石花肌理，情思深入久遠的碑刻之中，品味刀刻和時光留下的痕跡，體驗著斑駁陸離中的世事滄桑，設身處地遙想當年于“危難阻峻，緣崖俾閣，兩山壁立，隆崇造云”的深峽峭壁中修治棧道、橋閣的艱難困苦，那種竣工之后雀躍歡欣、組織能工巧手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刻書紀功的場景。我想，每一次都是精心雕鐫立求完整精到，點畫都有始有終，可辨粗細，可查方圓，可識斷連。時光流逝，這些由當時最基層的椽吏完成創作的塊塊碑刻，在荒山野嶺風雨侵蝕千年后，通過當今高超的印刷術，一波三折的蠶頭雁尾攜帶夾雜著山野味道的大漢氣息撲身而來。在駢體文鏗鏘節奏中感會文字的幽深妙遠，知曉過去交通之“進不能濟，息不得駐”之艱危；于漫漶的字跡里感受由清晰漸至模糊、由鋒棱轉為鈍拙的自然變化；在閃爍如花的石斑里感受筆調蒼老；在寬厚博大的氣象里感受字里行間沁露出的或質樸古拙或天真稚趣的“每碑一式”的神采。這些模糊的痕跡沒有因為品相殘缺而被遺棄，卻因了時光的浸潤雕飾，附加成古而又新的藝術品相，被文人書家奉為案頭愛物，成為審讀和臨習的內容。

我會用濃重的筆墨來立住漢隸的鼓蕩雄風，用干渴的線條來表現蒼渾樸茂的質感，用捻轉的拗勁寫出如剝蝕的殘缺起伏的節律，把漢隸這種隨時光而增長的濃厚深重的味道在寒冷的冬夜里鮮活起來，筆下始終尋繹著從遠古、從山野、從摩崖走來的古風古味。

在古意的摹擬中，悟懂了巧不如拙、平中見奇，于是不再糾纏于表面的炫目，讓厚重古意、正大氣象成為書法和人生的方向。

（作者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書法院副院長、湖南省書協五屆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