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生活放下了欺騙（組詩）

葉延濱

沒有故事的人有個小野心

哎呀，你啥都好，都好

好詩好文章好脾氣還有好耐心

耐心聽我說完下一句——

你只有一個問題，問題也簡單

你怎么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

我身邊走著的是個小說家朋友

他是我的朋友，卻不讀我的詩

他看每個人都是一篇小說的原稿

他看了我多年，也沒有看出

我是他下一篇小說的主角

我卻知道他真是個故事

他是化身，是一百年后中文系

一位愛偷懶的研究生

不讀詩，卻研究詩，還寫詩論

穿越百年提前來找獨家學術新視野

我不告訴他，不因為他寫小說

會出賣我的隱私，更不因他是化身

提前一百年來走后門

我只是想百年太短，我等下一位

穿越千年的那位，已在路上了……

抉擇，做個好蛋還是壞蛋

點火了

平底放好了

鍋里的油已經熱了……

一只溫暖的手從一筐雞蛋中

拎起你，你是一只雞蛋

一只有思想懂哲學的雞蛋

你的哲學頭腦在狹小的雞蛋里

像計算機一樣的運轉

那只手會將蛋殼在鍋沿上輕叩

馬上，立刻，蛋殼即將瞬間

破裂——

繼續堅持做一個好蛋呢

還是變一個臭不可聞的壞蛋？！

堅持做好蛋，就會下油鍋

就會在火上熬煎成愚蠢的煎蛋

沒有鮮花的葬禮，灑滿胡椒和鹽

馬上變成壞蛋，一生臭不可聞

卻免掉了下油鍋的滅頂之災……

油熱了！

蛋殼破了！

沒時間了喊一聲：好壞蛋！！

走著走著

就那么像過去了的每一天

走著走著，走在身邊的朋友

就變成呆立的樹，隨風搖動的草

變成不會說話的石頭

哇地叫一聲遠飛的灰鴉

每少一個就讓我停下步子

四處張望一下

世界依舊一切照常

還走嗎？走啊，前面還有樹

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

還有不說話的石頭和飛行的鴉群

他們還會是我的朋友

他們會被我的腳步聲喚醒

哪怕小是小了點

哪怕丑是丑了點

我放心的走著

因為影子忠實，跟著我

因為靈魂忠實，不棄我

仿佛早就來過

新鮮出爐的面包一樣豐腴動人

電視機正播放今日最新的節目

那些穿戴整齊的官員

說著穿靴戴帽的套話

那些顏值不低的主持人

說著保鮮期較長的廢話

然后是面容相近的美女唱歌

然后是身材相似的男子跳舞

然后是坐在電視機前的老人

養老院里德高望眾的前首長

嘆一口氣：他們不早來過了嗎？

難道又是院長哄我高興放錄像？

小阿姨不接老先生茬：沒新鮮事

就是新鮮的菠菜今又漲了價……

靈魂像秋天的落葉

高貴而富有的錢幣，印著偉人頭像

引來無數污穢的指手揉搓

最后打捆、粉碎、壓成一方方

堅硬的燃料投進爐火

財富最后的出口，一抹青煙

驕傲而優雅的書籍，印詩句和語錄

逃不過收荒匠用改裝過的秤

收納入編織袋，送進打漿機

漂白，壓制一卷卷衛生紙

文明的下一個支流，馬桶下水道

在財富和詩篇之間

在爐火與下水道之外

渴求自由的靈魂是秋風驅趕的落葉

每一片落葉都無名

都貧困，都老炮兒，枯瘦如中東的難民

在秋風放肆的牧羊鞭揮動間隙

落葉是秋季牧場上的羊群

悄悄地啃食如金子一般鋪落大地的陽光

比財富更富有的原來是陽光

比詩篇更美妙的也還是陽光

波譎云詭（非氣象學）

風在窗外的樓角磨刀

嚇走了在城市里醉酒的霧霾

黑云壓城是一句老成語

高樓的尖頂卻劃破了雷神的大氅

那七色彩虹是哪位神仙丟了的鞭子

城里新出爐的好故事還有多少？

仁慈的太陽總像很公平

給每個站在面前的人都發一件禮物

一條拖在身后的影子

只是我們不知道這影子

哪條配長壽？哪條屬短命？

公平的陽光下誰都猜不出來？

來歷不明的城市

盛產來歷不明的東西——

慈善家的錢，女明星的臉

一排端坐在主席臺上的屁股

一百萬份排行榜調查表上面

這三件為什么總排在前三位呢？

呼氣吸氣

好，呼氣吸氣，別憋氣

你剛剛被過去驅逐出境

你幸福吧？一回頭，幸福在哪頭

過去的甜，一過去了，就發酸

酸不是醋，是碰在過去硬墻壁上

那酸酸的鼻尖兒……

好，呼氣吸氣，別憋氣

你有希望，希望是未來在前頭

未來這東西，眼睛看不到

你的心早張望過了一次又一次

那是掛在驢腦袋前的那把青草

鮮嫩清香，同時永遠有一步之遙……

好，呼氣吸氣，別憋氣

好好地呼氣，認真的吸氣

一呼一吸間就是你自己

你存在，你履歷，你未來

千萬別憋氣，憋成了最后一口氣

你就這么點本事！請保持呼氣吸氣……

幸 福

老天爺在你過年的日子

給你送去一截香腸

這截香腸是擺在廚房幸福？

還是在餐盤吃掉幸福？

小狗甩著的尾巴說

有了，吃不吃都幸福……

土地送給你一條路

不遠，就在腳下

路走上去，就有了遠方的幸福

越遠的幸福就會越累人

不走路，只會叫人沮喪

回首望去的幸福——

都留在走過的路上面……

一瓶酒看到了它就覺得幸福

拿回家去一路走來很幸福

擺上桌子讓大家說幸福

喝下肚每一口都幸福

喝醉了啊，能吐出來就幸福

時間也就這么醉了——

醉了時間，忘記的那一段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