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貴,一個飽受爭議的人物。在環境惡劣的大寨村,他帶領農民艱苦創業,改善了當地人民的生活。他的事跡被中央政府肯定,毛澤東號召全國要“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他因此成為全國的榜樣。躋身政壇后,他又被眾多人批不懂經濟,大寨的農田建設被說成“勞民傷財”。對陳永貴來說,似乎所有的爭議、分歧都因大寨開始。那么,在“農業學大寨”中,陳永貴究竟與哪些人結過怨?又與哪些人關系甚好呢?
罵胡耀邦“狗日的”、“胡亂邦”
1978年12月26日清晨,風和日麗,為京城冬季里面少有的好天氣。此刻,陳永貴正在城北交道口大街他的四合院里往來踱步。像往常一樣,他早早地起床。這一天本是毛澤東的誕辰,在陳永貴心里也是一個值得懷念的日子。他還記得10年前那個12月26日帶給他的輝煌……
那一天,大寨淹沒在一片紅旗彩燈和標語的海洋里。為了使毛澤東思想的光芒更加引人注目,陳永貴選擇在毛澤東的生日來慶祝大寨的豐收。那個時候,陳永貴認定自己手里的旗幟永遠不會墜落,所以他對偉大領袖保證:“10年以后,我們還要召開比這次更大的慶豐收大會!再向您,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報喜!”
如今正是10年以后,眼前卻是一片落寞蕭瑟。沒有了紅旗,沒有了語錄,沒有了賀禮和喜報,沒有了決心書和歌舞團,沒有了毛主席,也沒有了給毛主席的致敬電,只有一種特別難以平復的感覺如鯁在喉。他明白這種感覺乃是由于他主管全國農業的權力實際上已被剝奪。
就在前一天下午政治局召開的會議上,王任重由陜西省委書記一躍而居京城重任,一身兼任國務院副總理和國家農業委員會主任,其角色剛好取陳永貴而代之。陳永貴長期觀察政海風云,知道自己雖然還在副總理位上,卻已是昨日黃花,所以他才能夠用一種洞悉一切的口吻告訴兒子,他無法繼續忠于職守:“唉!干不了啦!人家不免咱,咱也別等人家免,咱自己寫個申請吧。”
然而,還有更加令他感到憂傷的事情。
老實說,陳永貴原本不過是太行山里的一個農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走進帝王將相出入的紅墻深宮,現在就算奪去頂戴“烏紗”,他仍舊可以扎上他的白色頭巾務農去。
然而,陳永貴的心肝是他的大寨,叫他不能平心靜氣的也正是這件事。他想大寨不是毛主席親自樹立的紅旗么?怎么這些人連大寨也要反對哩!他恨恨地告訴時任山西省委副書記李韓鎖:“哼!我跟狗日的吵翻啦。”
陳永貴罵的這個人,就是當時蒸蒸日上的胡耀邦。胡耀邦居然敢說大寨的農田建設是“勞民傷財”。陳永貴一氣之下覺得罵其為“狗日的”仍不足以平心頭之恨,于是又說胡耀邦是“胡亂邦”!
與“四人幫”有著不明原因的分歧
1976年10月4日,也即逮捕“四人幫”的前兩天,陳永貴已經在感情上站在華國鋒的一邊。
陳永貴與“四人幫”不能合拍,在當時即為人人皆知的秘密。他在江青來到大寨的時候可以做到對任何事都畢恭畢敬,等到江青一走,就擅自決定在江青的防空壕里面養豬。
姚文元始終不肯屈尊到大寨來,令陳永貴極為不滿。而張春橋對他這個鄉巴佬的不加掩飾的輕蔑,就更加令他義憤填膺,以至在政治局的會議上與張春橋大吵一架。
當時這幾個文人權傾天下,敢于直接與之對抗者絕無僅有,所以就連最無所顧忌的將軍許世友也對陳永貴的勇氣自嘆弗如。不過,這一切多是一個鄉下農民和城里秀才的差別所致,很難說有什么政治上的動機。
“四人幫”頃刻瓦解,陳永貴毫無疑問在心里大大地出了一口氣,但老實說,他也并不真正明白自己與這些人的分歧究竟在什么地方。
有一件事情可以證明,他的最得意的助手郭鳳蓮為事態的突變所震驚,一時不知這些人有什么卑鄙的罪行可以讓大寨的社員批判,于是求教于陳永貴。陳指點說:“你上去罵狗日的就行。”以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之身份作出如此指示,固然淺薄粗俗之至,但是,當時某些評論說他與“四人幫”早有勾結,也實在是一個冤枉。
至于說陳永貴沒有與“四人幫”對著干,即便屬實,也無可厚非。以當時之情景,又有誰能“對著干”?自然不能以此對陳永貴大加指責。這一點,已由鄧小平本人加以認定,他安慰陳說,“你不是‘四人幫的人”。這當然也等于宣布,大寨不是“四人幫”的大寨,它與小靳莊(位于天津。這個小村莊因為能唱樣板戲,搞賽詩會而聞名。它被江青“點名”后,在全國廣為宣傳。)完全不一樣,后者是江青一手導演出來的一個專門作詩唱戲的村莊。
與華國鋒至死不渝的真情
大寨旗幟的黯然失色,是由“四人幫”的垮臺開始的。陳永貴不是“四人幫”的人,但這并不表明他可以為鄧小平的改革陣營所接受。事實上,在當時中國政壇激烈角逐的幾種力量中,陳永貴更有可能屬于華國鋒的陣營。華的誕生地交城縣,與陳的大寨相隔數百里,為同一省份。華國鋒奠定自己最初基業的呂梁山,與陳的太行山也是遙遙相望,更何況這兩個人又同為“文革”之受益者。政治上的傾向,乃至種種利益攸關的細節,均有更多的相通之處。可謂同仇敵愾,同病相憐。
陳永貴本人一向熱衷于在政治運動中居于領先位置,在真理標準的爭論之中卻一反常態,不置可否,對批判“極左”也只是冷眼旁觀,并且暗中囑咐大寨不要趕這趟浪潮。看來他做得足夠周到,所以到了十幾年后,很多人想要從公開的報章上發現他此時的立場,都沒有成功。
陳永貴的豪放久有名聲,現在,他卻只能在自己家里指桑罵槐,在公開場合則韜光養晦。這局面雖勉為其難,但他終于做到了。不過,他還是忘記了官場行事的一個基本要則:沉默本身也是一種態度,而他私下表達出來的任何情緒也必有走漏出去的一天。
事情果然如此。陳永貴在家中逢人就罵的情形不久就傳播開來,這引起華國鋒的憂慮。他不希望這位農民政治家再給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煩。的確,任何人都可以借題發揮,說陳永貴的不滿是受了華國鋒的影響。后來陳對三中全會的決議投了贊成的一票,十之七八是由于華的勸慰。
在先后去職賦閑家居的時候,陳、華二人發展為一種至為真切的關懷。這種真情本來極為少有,而在這兩個人中間卻能至死不渝。
大約8年以后,陳永貴病逝,華國鋒聞訊甚是傷感。就在遺體將要在烈火中化為灰燼的時候,他昔日在中南海里的同事們誰都不肯來表示一下悲哀,對于這些人來說,最后的分手可能早已完成。此時,唯華國鋒一人蹣跚而入。他在離職之后幾乎不再于公眾中露面,現在卻置身在一個死者身旁。青燈花影,絮語孤魂,昔日中國政壇上兩個風云人物,生死兩依,真有惺惺相惜的感慨。
(摘自《1978歷史不再徘徊》,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