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華小說《兄弟》中的生命解讀

鄔文靜

摘 要：研究余華小說《兄弟》中的生命解讀的目的在于通過小說描述的時代變遷中發(fā)現(xiàn)不同歷史時期普通中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通過小說中若干典型人物角色的命運變化發(fā)現(xiàn)生命中的絕望與希望。本文介紹了小說《兄弟》的梗概，從四個方面解讀了《兄弟》中的生命狀態(tài)：被暴力和瘋狂扭曲與踐踏的生命；被物化的生命；始終處于掙扎狀態(tài)的生命；為愛所拯救的生命。

關鍵詞：余華；小說；《兄弟》；生命；解讀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10-0160-03

作為一個先鋒派的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家，余華因為小說《活著》名噪一時，而他在其后十年歸于沉寂，又在沉寂后推出橫跨四十年、超越兩代人的長篇小說《兄弟》。正如余華曾經在多年前表述過的那樣，他在很長時間中都是一個被憤怒和冷漠的情緒包裹著的作家。與現(xiàn)實始終維持著緊張關系的作者在其作品中透露出來的也常常是令讀者倍感沉重的情緒。《兄弟》在某種程度上延續(xù)了《活著》加載于生命之上不堪重負的十字架，但又通過其中一些耀眼的光點彌補了外在的惡戕害生命引發(fā)的惡果。可以說，《兄弟》是在將生命推入絕望黑夜的同時讓希望的光閃亮，由此愈發(fā)烘托出希望存在的必然與可貴。

一、《兄弟》的梗概

小說《兄弟》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鎮(zhèn)——劉鎮(zhèn)，通過父子兩代人命運的起伏描繪了橫跨四十余年中國社會巨大的政治與經濟等環(huán)境的變化，以及身處其中不斷被影響的普通中國人的人性本真及生命的求存。

《兄弟》以一對異姓兄弟宋鋼與李光頭的人生經歷為主線，小說上半部故事背景為十年文革期間，李光頭的親生父親劉山峰在妻子李蘭即將臨盆前夕因為偷窺女廁所掉入糞坑意外死亡，劉家頓時成為全鎮(zhèn)人議論和嘲諷的對象。將劉山峰的尸體背出來并清洗干凈的宋鋼的生父宋凡平向劉家伸出援手，不久之后宋凡平與李蘭結婚成立了新家庭。然而文化大革命的到來讓這個家庭遭受到無妄之災。宋凡平被冤入獄。為了不讓遠在上海治病的李蘭擔心，宋凡平只能通過寫家書編造出一派太平景象。因為曾經答應過李蘭接她出院而設法逃出看守所的宋凡平在跑到車站時被殘忍地毆打致死。從此李蘭只能獨自一人帶著宋鋼和李光頭艱難度日。雖然生活不易，但宋鋼和李光頭卻成為了比親兄弟還要親的異姓兄弟。

小說下半部的故事圍繞著兄弟二人和劉鎮(zhèn)美女林紅之間的情感糾葛展開。由于十四歲時同樣因為偷窺女廁所，李光頭自此開始了他痞子、混混的一生。一直對林紅念念不忘的李光頭向林紅求婚被拒。林紅愛上了宋鋼，二人結婚洞房之日，李光頭卻做出一件驚人之舉，他到醫(yī)院做了結扎手術。改革開放時代到來，頗有文學才華又始終勤勤懇懇的宋鋼依然未能逃脫下崗的命運，而當林紅也遭遇到被裁員的危機時，李光頭再次出現(xiàn)。此時的李光頭已然成為了暴發(fā)戶。面對物質財富的誘惑，林紅最終沒能堅守出最后的底線。而當宋鋼得知自己的愛人和兄弟私通時，無法承受打擊的他選擇了自殺。

二、《兄弟》中的生命解讀

（一）被暴力和瘋狂扭曲與踐踏的生命

文化大革命是新中國成立后一段極其特殊的年代，“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指導思想讓整個國家都處在了政治斗爭統(tǒng)帥一切的偏執(zhí)狂狀態(tài)中。建國初期為了發(fā)展新中國的經濟文化而熱火朝天的建設行為被人與人之間相互的猜忌、背叛和所謂的檢舉揭發(fā)替代，人性中最丑惡的一面如同沉渣泛起，各類冤假錯案如同洪水席卷全國。在這樣喪失理性的氛圍中，宋凡平也成為了其中的受害者之一。小說寫到宋凡平為了履行接妻子出院的諾言而逃出看守所跑到車站時，遭到了一群帶著紅袖章的人的圍攻。鮮血淋漓的宋凡平試圖用李蘭的信為自己證明，但無人理會他。刺殺和毆打一直持續(xù)到宋死去。

宋凡平被群毆致死的這一段描寫非常類似于非洲稀樹草原上獅群捕捉角馬時的場景，然而人類世界畢竟不是野生環(huán)境，正常情況下，但凡理智尚存，看到同類仆倒在地且鮮血噴涌時，作為人類的我們最自然的反應常常是震驚之后立即尋求幫助。可在小說中，宋凡平遭遇襲擊的現(xiàn)場雖然圍滿了人，卻無一人上前制止，就如同被捕食的角馬的同類也只是站在遠處茫然地觀望一般。襲擊宋的人與宋一起展示出了那個特殊年代人類生命中兩種比較典型的狀態(tài)：被暴力和瘋狂扭曲與踐踏的生命。紅袖章顯然是前者，而宋則是后者。

人類之所以是區(qū)別于其他動物的生物，根本原因在于人兼有動物性與社會性的雙重屬性，而人類展示社會性的代表行為之一就在于有秩序，也就是更加規(guī)范的生命形式，每個人類生命都自覺遵守的規(guī)則等。雖然現(xiàn)實中的人類社會中不乏各種挑戰(zhàn)和突破既有秩序的個體現(xiàn)象，而秩序懲罰這些生命的情況也屢見不鮮，但整體上人類社會呈現(xiàn)的基本可以歸納為“有秩序的混亂”狀態(tài)。而在《兄弟》中，至少在宋被毆打致死這一場景中，秩序已蕩然無存，人類回歸到了史前生命形式，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混亂的無秩序”狀態(tài)。

（二）被物化的生命

小說后半部開始講述兩兄弟和一個女人之間的情感問題時，中國社會已經結束了狂亂的政治統(tǒng)治一切的狀態(tài)，開始了看上去快速發(fā)展的經濟繁榮的時代。可此時經濟開始取代政治成為引領一切的“指示牌”。如果說文革期間的人們更多是被迫參與到政治斗爭中，那么此時的人更加傾向于自愿加入到“一切向錢看”的狂歡中。曾經因為政治而喪失了理性的生命此時則轉化為因為金錢和物欲同樣喪失理智的生命。在一定程度上，此時的人類生命顯示出的是超越瘋狂的迷失。

《兄弟》后半部描寫的人類生命狀態(tài)其實已經與現(xiàn)實差別不大，“被物化”既是故事中大小角色們不知為何而忙碌的本質與現(xiàn)象，也是現(xiàn)實世界更多人生命的象征性寫照。如果說文革時期中的生命處于混亂的無秩序中，那么這里的生命則在秩序尚未完全恢復時又陷入了信仰迷失的泥沼。一個最為典型的代表就是林紅與宋鋼。這兩個曾經是真愛與完美婚姻代表的角色在面對物質的缺失（下崗和被裁員）及財富的出現(xiàn)（暴發(fā)戶李光頭）時，原本看上去堅固的家庭堡壘不久后便轟然倒塌。曾經在家庭和愛情的護佑中顯得健康美麗的生命在不敵物欲攻擊后日漸衰弱、暗淡，最終以其中一個生命的消逝而終結。

如果說小說前半部呈現(xiàn)給讀者那樣的暴力和瘋狂會讓人產生更多不忍、發(fā)出更多概嘆，那么后半部面對被金錢和物質撕裂的千瘡百孔的愛情與婚姻時，讀者或許會產生更多的嘆息與茫然。

（三）始終處于掙扎狀態(tài)的生命

《兄弟》中刻畫人物與組織情節(jié)過程中時不時會出現(xiàn)一些讓人發(fā)笑的內容，比如在策劃處美人大賽前的李光頭曾經一口氣說出了二十個“王八蛋”，包括“記者”、“網絡”、“廣告”、“群眾”等幾乎所有名詞前都被冠以“王八蛋”進行修飾，令人讀來忍不住發(fā)笑。可這些表面好笑的用語之下，作者構建的故事和人物命運的演進卻純然是悲劇的慘淡，無論處于哪個時代背景，小說中的角色基本上都始終處于掙扎求存的生命狀態(tài)。比如李光頭的生父劉山峰因為偷窺而溺亡后，其母李蘭幾乎無法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無論是上班還是日常生活，她不得不竭盡所能地回避所有劉鎮(zhèn)的人，以至于只能在深夜抱著孩子出門透透氣。而宋凡平與李蘭組成再婚家庭后，這兩家的大人與孩子都不得不同樣面對這樣的壓力。及至宋凡平被圍毆致死后，李蘭帶著兩個孩子的生活更加愁云慘物，若沒有得到蘇大媽和陶青等的幫助，這一大二小或許就會在掙扎中滅亡。而成年后的宋鋼與林紅結婚后時常因為李光頭產生糾紛，又在下崗和被裁員的陰影中婚姻解體，最后甚至自我終結了生命。宋鋼這個人物和其父親的結局有些類似，都是在不斷掙扎求存卻最終沒能在重壓中延續(xù)生命。即使是文中以痞子、混混形象出現(xiàn)的李光頭，雖然成了暴發(fā)戶，但童年生活的不幸產生的實質性影響并未消散。這也正是宋鋼自殺身亡后，李光頭會對助理說“現(xiàn)在我是個孤兒”了這樣的話。這句話恰恰是李光頭內心彌漫著童年陰影的寫照，孤獨感自始至終沒有在他心頭散去。而李光頭表面風光背后依然是生命不斷掙扎的痕跡。

（四）為愛所拯救的生命

《兄弟》整體上的色彩是黑暗的，給讀者的觀感既沉重又憤怒，但與十年前的《活著》中生命更傾向于無可奈何不同，《兄弟》中描繪與刻畫的人物與情節(jié)中出現(xiàn)了更多的光點。這些與眾不同的人與事猶如黑夜中的星光或流星，讓人在絕望中仍能瞥見一絲希望，那就是瀕死的生命因為有了愛而得到了拯救。一個幾乎算得上“完美”拯救者的人物就是宋鋼的父親宋凡平。這個在死后多年仍然被劉鎮(zhèn)人稱道的男人擁有幾乎完美的人格特質：正直、勇敢、忠誠、堅忍、富于同情心，最重要的是他對家人全然付出的愛。在李光頭及其母親李蘭因為劉山峰的偷窺事件被全鎮(zhèn)人指指點點時，宋凡平與李蘭組成了家庭。這個男人扛起了兩個破碎家庭和四個生命共同前進的重擔。正是因為有了宋凡平，宋李兩家人才開始有了一段雖然短暫卻相對幸福的家庭生活。李蘭曾經因為前夫的丑事倍受折磨的內心得到了一絲慰藉，宋鋼和李光頭也才能在這個重組家庭中開始一段相對正常的童年生活。正因為有了宋凡平無私的愛的付出，成年后的宋鋼才會因為本性中的善得到林紅的愛，甚至于李光頭也沒有因為原來家庭的不幸步入歧途，最終成了暴發(fā)戶。兩個原本破碎家庭中年幼的生命能夠沿著一條基本正常的發(fā)展道路逐漸長大，本質原因就是有了宋凡平這個男人的父愛彌補了家庭缺損帶來的遺憾，使四個生命都得到了拯救與維護。

宋凡平的人格除了遺傳給親生兒子宋鋼外，其實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李光頭。小說有個比較令人震驚的橋段是李光頭因為宋鋼和林紅結婚而做了結扎手術，這是個讓讀者深感詫異的情節(jié)轉折。以痞子和混混定位的李光頭如果按照正常邏輯應當想方設法干擾宋和林的婚姻，可結扎手術的出現(xiàn)說明李作出了成全宋和林的決定，這里其實有著一定的“犧牲”意味。但若從李的生父的遺傳因素看顯然沒有可能，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李的童年受到的宋凡平偉大的犧牲精神的深刻影響。從這個角度看，宋凡平的父愛給李的生命發(fā)展造成的影響其實是決定性的，在一定程度上扭轉了李的生父在血緣上“命定”的畸形和丑陋，使李的生命出現(xiàn)了轉折，向一條比較光明和有希望的道路發(fā)展下去。

除了家庭內部成員的愛的拯救，其實在為數(shù)不多的鄰里間的仁愛也有著拯救生命的意味。比如宋凡平被毆致死后，蘇大媽、陶青向這一家孤兒寡母伸出了援手。這樣的同類之愛在宋李兩家最為艱難的時候非常關鍵，尤其是在心理層面形成的被扶助和幫助的感受能夠為三個孤獨的生命繼續(xù)前進提供一定的動力。

《兄弟》中出現(xiàn)這些因愛而拯救生命的情節(jié)其實并不僅僅針對書中的人物，對于讀者來說，這樣的安排也是一種調劑與緩和。越是在整體黑暗的色調上出現(xiàn)的亮點或閃光越能為人所關注和重視，在《兄弟》中不斷涌出生命被折磨與壓迫的間隙，即使是微弱的拯救也彌足珍貴，它所帶來的悸動更加超越平常，為更多讀者珍視。

三、結束語

余華曾經自述一直以敵對的態(tài)度面對外部世界，因此在描繪現(xiàn)實生活中深感痛苦。作為現(xiàn)實主義先鋒派作家，他早期的作品確實更多地充斥著人性本惡以及苦難和死亡的成分，讀來令人格外沉郁。但隨著時間推移，在《兄弟》中，更多的情感開始略微沖淡了沉重，這也是閱讀《兄弟》應當格外關注并深刻領會的地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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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賽漢其其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