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政治融入的政治機會結構研究

[摘要]農民工的政治融入是中國城鎮化進程中的一項重要議題。本次研究針對工會參與的政治融入議題，利用天津、上海和深圳等10個城市的問卷調查數據，運用Logistic回歸模型對農民工目前所面臨的微觀政治機會結構進行了實證分析。研究結果表明，農民工工會參與的政治機會結構存在一定的封閉性：非正規就業、職業階層較低、流動性較高或者在私營企業務工的農民工面臨著更多的融入障礙。政府必須制定有效的措施，進一步提高政治機會結構的開放性，促進農民工的政治融入進程。

[關 鍵 詞]農民工 政治融入 政治機會結構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現階段我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社會政策研究”（項目編號：11ASH009）、廣東省自然科學基金項目“住房與廣東農民工城市融入：微觀層面的理論和經驗研究”（項目編號：2014A030310499）、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項目“城市居住抉擇、住房保障與廣東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機理及實證研究”（項目編號：GD14XGL38）。

[作者簡介]吳偉東（1979-），男，暨南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人口遷移。

[中圖分類號]D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672（2016）01-0088-11

一、 問題的提出

促進外來移民的政治融入，在現階段作為一項全球性的議題，是對經濟全球化及其后果的一種在公民權利和人類權利方面的回應。①接納外來移民，讓他們作為選民、候選人、黨團成員和政府工作人員進入到政治過程中，從民主政治的角度來說是必需的。②促進外來移民對政治過程的融入，不但對政治體制的穩定和持續發展十分重要，而且有助于提高社會的整合和包容能力，促進整體性的社會-政治整合，提升外來移民對遷入地社會的認同和融合。③

在中國，伴隨城鎮化發展、農村勞動力轉移就業和農業人口市民化的進程，從農村遷移到城鎮地區的移民規模正逐步擴大。作為城鎮化背景下鄉-城移民的主體部分，農民工的政治融入議題對于經濟社會的穩定和持續發展都十分重要，迫切需要得到更多的關注和重視，并通過政策法規和制度手段去促進他們的政治參與和政治融入?，F有的研究對農民工的政治參與問題進行了大量的探討，但針對政治融入的實證研究還非常有限，尤其是尚未對農民工政治融入的政治機會結構進行分析。本研究將針對工會參與的這一政治融入議題，利用天津、上海和深圳等10個城市的問卷調查數據，對農民工政治融入的政治機會結構進行實證分析。

二、 理論框架、研究設計與數據來源

（一） 理論框架：政治融入與政治機會結構

政治融入（political inclusion）的概念，與政治參與的概念緊密相連。二者存在一定的重合之處，其中最主要的是都包含個體參加政治活動的行為。譬如Kaldur，Fangen 和 Sarin強調外來移民的政治融入主要包括有四個方面：對政治議題的關注，參加政黨或政治團體，參與訴求表達的活動，以及在選舉中投票。①隨著市民社會日益成為現代社會中政治性活動的重要內容，市民社會的參與也進入到了外來移民政治融入的范疇當中。②同時，政治融入的內涵相對政治參與而言更加豐富。政治融入不但關注外來移民在遷入地參加政黨、選舉和工會等政治性活動的情況，而且還包括他們的合法政治權利的獲得情況。③一些學者將個體的主觀體驗也納入到政治融入的范疇中。譬如Fangen認為外來移民的政治融入與以下三個方面緊密相連：個體是否把政治系統體驗和感知為自己的代表；個體是否能夠通過投票或公共領域的話語權而參與到政治過程當中；個體的利益訴求是否曾經能夠得到社會福利部門和學校等權力機構的關注。④如果外來移民在主觀上對政治系統和機構并不信任，他們將很有可能會降低政治精英及其決策的合法性，而且更少地把自己視為當地政治共同體的成員。⑤可以發現，政治融入概念的核心內涵除了個體參加政治活動的行為之外，還包括了政治系統對個體的行為回應（是否給予合法的政治權利、是否對其訴求進行回應等）以及個體的對這些回應的主觀體驗（是否將當地政治系統視為自己的代表）。政治融入不僅僅是個體的單向行為，而且是個體與政治系統之間的互動以及互動的結果。

在Heisler看來，外來移民政治融入的核心指標主要是他們能否在遷入地獲得與當地公民同等的合法政治權利，能否在資格身份、政治待遇上得到同等的對待。政治權利主要包括選舉權、被選舉權以及組織或加入政黨和政治團體等權利。⑥這一核心指標的設置與現階段外來移民問題的特殊性緊密相關：作為外來人群，移民目前在遷入地往往會面臨一定的政治排斥。作為與政治融入相對應的概念，政治排斥是指個體被阻隔在政治活動的主流之外，并被阻隔在影響到自身生活的決策之外，這些決策最后是由其他人來制定。⑦在國際移民的層面，外來移民在遷入地往往被作為二等公民，遭受到不同形式的歧視和排斥——這不僅僅存在于公共話語、勞動力市場或學校教育等領域，而且在政治活動的各個方面也明顯存在。①在美國，尚未獲得美國公民資格的移民不能在選舉中投票，盡管選舉產生的代表在未來所制定的政策很可能會影響到移民的生活。②因此，政治權利的獲取是保障和實現外來移民平等權利的必要支撐。③這意味著外來移民可以對政策制度的制定和發展施加一定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使政策制度能夠反映自身的訴求。

遷入地的政治機會結構（political opportunity structure），對外來移民政治融入的成功與否具有重大影響。④政治機會結構理論的奠基人Eisinger認為，政治機會結構能夠為個體提供進入某一特定政治系統的機會，個體通過這種機會可以影響政治系統的政策制定和決策形成。⑤在本質上，政治機會結構主要指向政體的開放或封閉性質：開放的政體能為不同社會階層的政治訴求提供表達的路徑，或者能對社會階層的政治訴求進行回應；與此相反，封閉的政體由于權力過于集中，權力機構漠視個體的訴求，個體通過政治參與去表達或實現訴求的機會受到限制。⑥作為政治過程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政治機會結構理論一直是西方學者理解社會運動的發生與演變機制的重要分析工具。⑦同時，其在外來移民政治融入領域的價值，也得到廣泛肯定和應用。外來移民的政治融入的難易，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遷入地政體的開放性高低，包括在政治制度、社會團體、公共話語等領域所提供的參與機會，而這正是政治機會結構的核心內容。一般而言，在開放性較高的政體中，外來移民將能夠獲得更多的參與機會和融入空間，促進和實現政治融入。而封閉性較高的政體，則更加容易產生針對外來移民的政治排斥問題。

政治機會結構的構成要素，涵蓋廣闊的內容，一般通過類型劃分和要素歸類進行梳理。Meyer和Minkoff將政治機會結構劃分為一般性機會結構和特定性機會結構，后者指向針對特定情形的機會結構，強調政治機會結構依據不同的議題和研究對象而存在不同的重點內容。⑧Gamson和Meyer建立了“穩定——不穩定”和“文化——制度”兩個維度，其中穩定的制度要素包括立法與司法的獨立性、政治體制的集權性和大眾傳媒的組織程度等，而不穩定的文化要素則包括公共話語、民族情緒和流行思潮等，同時一些構成要素處于中間位置，兼有兩個方面的特點，譬如大眾傳媒的接觸機會。⑨可以發現，大眾媒體在這個維度框架中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客體。這是因為大眾媒體對外來移民的公共形象刻畫，會影響他們的政治融入機會。⑩此外，政治機會結構可以分為制度化的機會結構和離散化的機會機構兩種類型。前者是指個體在政治決策過程中的參與機會和影響力，以及決策部門對不同意見的實質回應，而后者則包括公共政治領域的規范、價值觀和信仰等，這些要素決定了個體的資格身份和利益訴求的合法性標準，從而給外來移民在公共領域中的訴求表達和論證設置了界限，只有達到合法性標準的訴求才有可能被考慮和接納。①

（二） 測量指標

要有效地設置政治融入的測量指標，第一步就必須對政治融入的相對性形成充分的認識。作為社會融入的一個重要維度，政治融入的相對性首先可以從社會融入的相對性中得到說明。依據歐盟的官方界定，社會融入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貧困和遭受社會排斥的群體逐步獲得足夠的機會和資源，全面地參與當地的經濟、社會和文化生活，“獲得當地社會一般性的標準生活和福祉”。②從這個定義來看，社會融入具有顯著的相對性，而不是一個在不同國家和地區都存在同等水平的絕對結果。特定的群體（包括外來人群），實現社會融入的判定標準是他們能否獲得了其所在區域的一般化生活，即與當地大部分人群相一致的社會生活。具體到學術界對政治融入相對性的說明，在Heisler關于政治融入測量的論述中，能夠明確地看到對這種相對性的強調。他指出，外來移民能否在遷入地獲得與當地公民同等的合法政治權利和身份待遇，是其政治融入的核心指標。③這一論述同樣強調融入的成功實現，取決于外來移民與當地公民的權利同等，而非脫離當地現實情況和制度安排、絕對意義上的權利獲取?？梢园l現，外來移民的政治融入具有高度的相對性，即獲得與當地公民共同擁有的、一般化的政治權利和身份待遇。

相對性作為政治融入的基本屬性，突出地反映在政治參與方面。政治參與是政治融入的重要內容，而西方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公民政治參與，存在程度大小的問題。這是因為盡管每一種模式的民主體制都包含政治參與的內容，但不同的模式的重視程度是存在差別的：傳統的共和主義民主模式，將政治參與作為社會生活和社會凝聚的先決條件和組成要素；關于民主決策的理想主義觀點認為，政治參與通過建立個體公民與政治體制之間的信任渠道，有助于克服集體行動的困境；而極端的精英主義和自由主義，只是認為民主需要一個最低程度的政治參與，以確保政治體制的合法性。④而外來移民政治參與的形式和運用這些形式的程度，極大地受到特定地區某一具體政治框架下的制度性安排的影響。⑤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如果所采用的民主體制模式存在不同，那么外來移民的政治融入的實現標準也會存在差異。在極端的精英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國家和地區，外來移民只要能實現最低程度的政治參與，就已經獲得了與當地公民同等的政治權利，實現了政治融入。但這一情況放在由傳統的共和主義民主模式所主導的國家和地區，則與政治融入的理想目標還差之甚遠。

國內現有的研究在探討農民工的政治融入議題時，所運用的主要測量指標一般是農民工群體在城市地區選舉活動的投票參與。在選舉中投票，是政治融入的重要方面之一，但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在選舉投票的參與范圍、選票影響力、選票有效性等方面也同樣存在一定的差異甚至顯著的區別。在政治融入的相對性前提下，這些差別并未妨礙選舉投票成為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測量特定群體政治融入的重要指標。

在西方國家的研究實踐中，工會參與是外來移民政治融入的重要內容之一。⑥Marshell指出，作為集體行動者的工會跨越了政治與經濟的邊界，并且結合了政治與經濟的最本質的特征，使勞動者能夠進行組織化的集體行動，在市場中爭取自身的權利。①與西方國家的工會相比，中國的工會具有自身的獨特性。這種獨特性突出地表現在中國工會的雙重性特征上：既代表國家的整體利益，同時又代表工人的具體利益。②中國工會的獨特性質，使它在類型學范疇中進入了法團主義的研究視野。法團主義作為一個利益代表系統，是一種特指的觀念、模式或制度安排類型，它的作用是將公民社會中的組織化利益聯合到國家的決策結構中，可以細分了“社會法團主義”和“國家法團主義”。③在國家法團主義模式中，法團主義的制度安排是經過國家自上而下的強力干預而形成的，即通過各種行政化或者明文規定的方式，國家賦予某些社團以特殊的地位。④在這種類型劃分體系中，中國的工會屬于國家法團主義組織，一方面執行國家的工業政策，另一方面維護工人的利益。⑤可以發現，中國的工會具有相當濃厚的行政色彩，在維護勞動者權益的同時，必須維護國家的整體利益。就這一特點而言，中國的工會對城市勞動者和農民工是同等對待的：在維護城市勞動者權益或者農民工權益的同時，都必須維護國家的整體利益。這由中國自身的制度性安排所決定，屬于區域內的客觀情況。農民工的政治融入，是在中國的制度性安排下推進的，并以在現行框架下實現農民工與城市勞動者的同等待遇為目標。也就是說，將工會參與作為農民工政治融入的測量指標，并不意味著中國的工會必須首先要成為西方國家的工會那樣，與政府脫離，單方面代表農民工的利益，甚至于完全不顧國家的利益，而是肯定和強調政治融入的相對性，強調農民工在工會參與議題上，獲得與中國城市勞動者同等的政治權利和對待。換言之，工會在中國現行制度框架下的職能范圍和影響力水平等方面，給予農民工和城市勞動者同等的權益保護和對待。

在政治融入相對性的前提下，工會參與作為農民工政治融入的測量指標的合理性，可以進一步通過以下兩點得到說明。

首先，中國的工會是中國政治過程中的一個政治團體。中國的工會在國家和企業層面的政治活動中，都承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依據2008年修正的《中國工會章程》，中國工會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職工自愿結合的工人階級群眾組織，是黨聯系職工群眾的橋梁和紐帶，是國家政權的重要社會支柱，是會員和職工利益的代表。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明確規定，用人單位在制定、修改或者決定有關勞動報酬、保險福利、勞動紀律以及勞動定額管理等直接涉及勞動者切身利益的規章制度或者重大事項時，應當經職工代表大會或者全體職工討論，提出方案和意見，與工會或者職工代表平等協商確定?？梢钥闯觯鳛橐粋€政治團體，對政府和企業的決策過程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是中國的勞動者參與國家政治活動和企業決策的一種途徑。雖然由于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所處的特定階段，工會的職能發揮可能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這個問題對于城市勞動者和農民工都是同樣存在的，也并不會改變工會作為一個政治團體的本質。政治融入的關鍵問題在于，工會是否能夠給予農民工群體和本地勞動者同等的對待。

其次，工會參與屬于農民工群體在遷入地的一項合法的政治權利?！吨腥A人民共和國工會法》明確規定：在中國境內的企業、事業單位、機關中以工資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體力勞動者和腦力勞動者，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宗教信仰、教育程度，都有依法參加和組織工會的權利。一般而言，在城鎮企業就業的農民工，工資收入已經是其主要的生活來源。他們同樣符合法律所規定的參加和組織工會的資格。全國總工會在研究報告中明確指出，必須保障農民工的民主政治權利，逐步提高農民工在各級黨代會、人大和工會代表大會及企業職代會中的比例，增加其參政議政、權益表達、參與決策管理的渠道和機會。①參加和組織工會，是農民工與城鎮戶籍勞動者共同享有的一項十分重要的合法政治權利。因此，工會參與不僅僅是農民工參加政治活動的一種外在行為表現，而且是他們的一項合法的政治權利。農民工是否能夠加入工會，意味著農民工在城市地區能否獲得與城市勞動者同等的政治權利。

上述的分析表明，雖然中國的工會與西方國家的工會存在差別，但工會的參與情況同樣能夠反映出中國農民工的政治融入狀況。而且，這一融入狀況，目前尚未得到細致的測量和研究。因此，本研究將以農民工的工會參與情況作為其政治融入的操作化指標，利用實證數據進行分析和探討。

（三） 研究假設

依據政治機會結構理論奠基人Eisinger的觀點，開放性的政治機會結構能夠給個體提供政治系統的進入機會，從而影響決策的制定，而封閉性的政治機會結構則會限制個體進入政治系統的機會。由此出發，中國的工會作為一個政治系統，在開放性的政治機會結構中將能夠讓農民工順利加入工會，而在封閉性的結構中則會使農民工被隔離在系統之外。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會法》，農民工參加工會的情況，不應該受到他們的民族、種族、性別、職業、宗教信仰和教育程度的影響。換言之，在一個具有開放性的政治機會結構中，農民工能否參加工會，不會受到民族、種族等上述因素的影響。相對而言，如果是在一個政治機會結構較為封閉的環境中，盡管少數農民工的精英成員仍有一定的可能性加入工會，但大部分農民工很可能會由于性別、職業和教育程度等原因被排斥在工會之外，而無法成為工會的一員。從這個角度來說，農民工的社會人口特征和職業特征對其工會參與的影響情況，將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反映出他們在政治融入時所面臨的政治機會結構。據此，從開放性的政治機會結構出發，本研究的基本假設是：

H1：農民工的社會人口特征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2：農民工的職業特征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依據現行法律，農民工的性別與受教育程度不應該對其參加工會產生影響。同時，法律規定是面向一般勞動者而言的，而針對農民工這一特殊的群體，有必要納入其群體所獨有的人口社會變量，以進行更加深入的探討。在這方面，本研究主要納入了來源地進行分析。來源地作為農民工的一種身份標識，在政府的統計口徑當中存在本地與外地的區分。就政治融入的議題而言，本地的農民工是否因為其與本地的城鎮勞動者存在更高的地域認同感，或者更加相近或一致的語言、價值觀等，而相對更加容易被工會所接納。Remennick的實證研究指出，語言是外來移民有效地融入遷入地社會的一種重要的個人資源。②語言、價值觀和地域認同感等因素，都有可能使本地農民工比外地農民工擁有更多的機會加入工會。這種由于來源地而導致的機會差異，與開放性的政治機會結構的要求是不相容的。在對農民工政治融入的政治機會結構的實證分析中，有必要納入來源地變量進行探討。因此，本研究在假設H1的基礎上提出以下三項分假設：

H1a：農民工的性別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1b：農民工的受教育程度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1c：農民工的來源地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本研究關于農民工職業特征方面的基本假設，主要是基于現行法律關于“農民工參加工會的權利不應受其職業影響”的規定。農民工的職業特征包含了較為廣泛的內容，本研究主要關注勞動合同簽訂、崗位類別、單位工齡和工作更換次數。勞動合同的簽訂與否，是區分正規就業和非正規就業的主要標準，呈現了職業在雇傭方面的規范性特征，而崗位類別往往代表了職業的階層特征，單位工齡和工作更換次數則主要顯示出農民工從事職業的穩定性特征。據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分假設：

H2a：農民工的勞動合同簽訂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2b：農民工的崗位類別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2c：農民工的單位工齡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2d：農民工的工作更換次數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此外，農民工務工的企業特征，包括企業規模、行業類別和所有制性質，構成了農民工職業特征的特殊內容。其中，所有制性質作為一種制度變量，對農民工勞動權益保護的影響已經得到了一些實證研究的支持。在國有企業務工的農民工，勞動權益的保護狀況往往要優于在私營企業務工的農民工。加入工會作為勞動者的一項合法的政治權利，也是其勞動權益的組成部分之一，是否也會受到企業的所有制性質的影響？企業規模和行業類別是否也會存在影響？本研究將對此進行檢驗，從開放性的政治機會結構出發提出以下分假設：

H2e：農民工務工的企業規模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2f：農民工務工的行業類別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H2h：農民工務工企業的所有制性質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不存在顯著影響。

（四） 數據來源

從測量指標和研究假設出發，本研究設計了相應的調查問卷，其中關于工會參與的問題是“您是否參加了工會組織？”，問題的選項是“參加了”和“沒有參加”。這些問題與勞動者就業狀況的其它問題一起，共同構成了“勞動者就業狀況調查問卷”。問卷調查主要由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資助，由深圳大學課題組承擔，調研目的在于全面了解2008年的《勞動合同法》實施之后勞動者的就業狀況，并探討法律實施過程中所存在的問題。調查從2010年下半年開始，分別在上海、深圳、天津、南京、長沙、成都、溫州、廈門、綿陽和長春等十個城市展開。調查城市的選擇，主要依據全國城市在2009年的地區生產總值（GDP）數據，分為3000億元以下、3001至7000億元和7000億元以上三個層次進行選擇，具體情況是：（1）GDP在3000億元以下的，包括有綿陽市，溫州市、廈門市；（2）GDP在3001億元到7000億元之間的，包括有成都市、南京市、長沙市、長春市；（3）GDP在7000億元以上的，包括有上海市、深圳市、天津市。這種分類方案，有助于提高調查城市的代表性，使最后的研究結果能夠更好地反映中國的總體狀況。

在調查城市的區域內，本次問卷調查主要運用多階段整群抽樣的方法，按照“區——街道——社區——勞動者”的次序，首先從調查城市的行政區中抽取了區樣本，然后從區樣本的街道中抽出街道樣本，從街道樣本的社區中抽出社區樣本，在社區中采取調查員入戶調查的方式展開。同時，在問卷中設置了篩選性問題，在明確了被訪者的勞動者身份之后，才會進行后續的問卷調查。這確保了入戶調查中的被訪者是本次問卷調查的訪問對象，而不是在校學生或者其他人群。本次調查于共發放問卷2000份，獲得有效問卷1813份，問卷的有效回收率約為90.7%。其中來自農民工群體的有效問卷1021份。調查樣本中農民工群體的基本情況見表1。

三、 Logistic回歸分析及其結果

本研究建立了Logistic回歸模型，對農民工參加工會的情況進行分析。Logistic回歸模型的因變量為“是否參加了工會組織”，屬于二分變量。而模型的自變量包括農民工的社會人口特征方面的性別、受教育程度和來源地等變量，以及職業特征方面的勞動合同簽訂、崗位類別、單位工齡、工作更換次數、企業規模、行業類別、所有制性質等變量。本次研究共建立了兩個模型，依次納入不同的變量：首先在模型一當中納入了農民工的性別、受教育程度和來源地等社會人口特征，然后在模型二中進一步增加農民工的職業特征變量。在兩個模型中，都納入了農民工的工會參與意愿、勞動權益損害情況（工資拖欠、加班費拖欠、強迫性加班和勞動糾紛）和年齡作為模型的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的納入，有助于進一步明確政治機會結構對農民工政治融入的影響效應。政治機會結構并不是影響外來移民政治融入的唯一因素。Martinussen指出，政治議題的討論、政治團體參與和投票等政治行為，在不同的社會群體之間存在顯著的差異，這種差異可能主要來自兩組不同的影響因素：政治行為的實施動機和政治參與的機會結構。①政治權利的有效運用，需要個體對政治問題持有一定的興趣，了解政治過程和議題，并且具備一定的能力去表達觀點和自身的訴求。②行為動機也會對個體的政治融入產生影響。具體到工會參與的問題上，農民工參加工會的意愿構成了其參加工會的直接動機，而勞動權益的損害經歷，很可能會促進農民工對政治融入的重要性的認識，激發他們參加工會的意愿和動機。同時，年齡的增長也有可能提高農民工對政治融入的認識和動機。因此，本研究將農民工的工會參加意愿，以及被迫加班、工資拖欠、加班費拖欠與勞動糾紛等四種勞動權益損害經歷和年齡，作為回歸模型中的控制變量。

Logistic回歸模型的公式如下：

y=log

=β0+βjxj+ε0

其中，y是農民工參加工會的情況，xj是影響農民工參加工會的自變量和控制變量，βj是回歸系數，表示在其他變量的取值保持不變的情況下，該變量取值每增加一個單位所引起的因變量的變化量，而β0和ε0分別是常數項和隨機誤差。Logistic回歸模型的分析結果見表2。同時，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顯示，回歸方程中各個自變量的多重共線性通過檢驗?；貧w模型中自變量的回歸系數，可以代表其對因變量的單獨影響。

模型一和模型二的分析結果都表明，農民工的性別、受教育程度和來源地，對其是否加入工會并不存在顯著影響。從這一結果來看，農民工的性別、受教育程度和來源地，并不會構成歧視性的因素而導致工會參與機會上的差異。本研究的假設H1a、H1b和H1c得到了經驗數據的支持。同時，農民工務工的單位工齡、企業規模和行業類別，也不會對其工會參與存在顯著影響。研究假設H2c、H2e和H2f得到了驗證。目前的政治機會結構，對于農民工的工會參與是具有開放性的。

然而，勞動合同簽訂、崗位類別、工作更換次數和所有制性質等變量的影響作用是顯著的。本次研究的假設H2a、H2b、H2d和H2g沒有通過檢驗。其中，簽訂有勞動合同的農民工，比沒有簽訂勞動合同的農民工分別多了274.8%的機會去加入工會。同時，管理類崗位的農民工在工會參與的實現上，明顯優于生產和服務崗位的農民工，后者參加工會的發生比率不到前者的30%。崗位階層較低的農民工，政治融入的空間受到一定的抑制。此外，工作更換過1至2次的農民工，與沒有更換過工作的農民工相比，加入工會組織的發生比率只有前者的43.9%。這對于流動性較高的農民工群體而言，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值得關注的。這些研究結果表明，如果農民工缺乏正式的職工身份（沒有簽訂勞動合同），或者在企業當中的職業階層地位較低（就職于生產、服務類崗位），或者曾經有更換工作的經歷，對于其加入工會的政治融入都存在不利的影響。農民工工會參與的政治機會結構，存在一定的封閉性。非正規就業、職業階層較低和流動性較高的農民工，在工會系統的政治融入方面面臨著結構性的障礙，加入工會的可能性較低。

回歸分析結果還顯示，與在國有企業務工的農民工相比，在私營企業務工的農民工只有前者35.7%的可能性加入工會。回歸模型控制了工會參加意愿等動機變量，因此這種工會參與可能性的大幅度降低，并不是農民工的工會參與意愿等動機因素所造成的，而很可能主要是以下兩種原因：第一，私營企業建立有工會組織，但拒絕讓農民工加入；第二，私營企業沒有建立工會組織，農民工無從參與。這兩種原因都限制了農民工進行政治融入的機會，反映出政治機會結構的封閉性。在缺乏工會參與機會的情況下，農民工難以依法通過工會的集體化行動，在用人單位制定或修改那些直接涉及勞動者切身利益的規則制度或重大事項的過程中表達或實現自身的訴求。

四、 簡要結論

針對工會參與的政治融入議題，本研究利用天津、上海和深圳等10個城市的問卷調查數據，探討了農民工的社會人口特征和職業特征是否對他們的工會參與存在影響，從而對農民工目前所面臨的、企業層面的微觀政治機會結構進行了實證分析，所取得的主要研究結果是：（1）農民工的性別、受教育程度和來源地等人口社會特征，以及單位工齡、企業規模和行業類別等特征，對其是否參加了工會并不存在顯著影響；（2）勞動合同簽訂、崗位類別、工作更換次數和所有制性質，對農民工是否參加了工會具有顯著影響，而且影響方向存在一定的規律性，非正規就業、職業階層較低、流動性較高或者在私營企業務工的農民工，在工會系統的政治融入方面更多地面臨著結構性的障礙，更難實現工會系統的政治融入。由此看來，在肯定農民工政治融入的政治機會結構具有開放性的同時，也可以發現這一結構仍存在一定程度的封閉性：盡管精英階層的農民工能夠相對容易地加入工會，但同時很多層次較低的農民工仍然難以順利地獲得加入工會的機會。企業層面的微觀政治機會結構，目前對農民工的政治融入存在一定的阻礙作用，限制了他們政治融入的實現。

在政治組織中融入更多的群體，使這些群體的訴求能夠得到更好的反映，是現代民主政治發展的核心內容之一。①依據現代民主理論，民主體制的合法性基礎在于其致力于確保所有受其規則影響的個體，都能夠獲得平等的權利，而這一權利的核心內涵是個體在集體決策過程中能夠獲得平等的參與機會。①外來移民的政治融入不僅僅有助于提高政治體制的合法性，同時還能夠給政治精英提供更多關于外來移民訴求的重要信息。②而且，外來移民的政治權利問題，歸根到底是一個關于公平的問題：如果一個人是當地社區的一名成員，并對當地的經濟發展和稅收收入作出了貢獻，那他（或她）就應該公平地獲得對那些會直接影響其福祉的法律和政策制定的話語權。③同時，農民工的城市融入情況與公平感有著緊密的聯系，融入程度高的農民工會覺得整體社會更為公平。④目前，農民工的城市融入已發展到政治參與及制度改革的關鍵時期。⑤如果農民工無法逐步實現政治融入，長期難以獲得公平的政治權利，那很可能會引發強烈的不公平感。社會不公平感所引發的“相對剝脫感”，會動搖社會的合法性基礎，最終導致激烈的社會沖突。⑥

工會參與是農民工參與企業決策和政府決策的途徑之一，是其政治融入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因此，在現有的基礎上進一步提高政治機會結構的開放性，降低和消除非正規就業、職業階層、職業流動以及所有制性質對農民工參加工會的不利影響，從而促進農民工的工會參與，保障農民工的合法政治權利，是中國現階段民主政治發展的關鍵任務之一，亟需盡快提上政策法規和制度發展的重點議程。

（責任編輯：肖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