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之詩（節選）

序歌之一：品茶的前世今生

有一個中華茶鄉的前世

我已在失蹤的精神地圖上探尋

有一個絕代風華的沏茶美人

我已對水當歌，對面相識

如認識偉大亡靈突然撞破我

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慘烈夢境

有一種語詞不可觸及的秘密滋味

我已在口齒不可自由的自由中緩緩融化

有一片烏龍茶香的勝景

已遙寄陸羽羽化登仙的故事

啊！那生命，那毀滅，那大雁環衛被拋棄的千古孤 兒成為茶圣 茶神 茶仙

可是命運先行 ? 苦難先生的注定？又一次，你，少年 陸羽

和所有今天狂放不羈 ?十二歲逃學翻墻而走的兒 童手臂

重疊。你在戲班子里演丑角，用眾人的笑聲打擊世 界的痛苦如鐵匠打鐵

你口吃，拒絕科舉，說不出漢語廟堂的階梯

卻天然嘗盡茶葉和水 ?生活與味 ?皎然與佛性 ?張志 和《漁歌子》

劉長卿風雪夜歸人的黃昏 ? 夕陽懷抱黃河長江嚎 啕大哭的血性

我愛的人啊！那唐眉，那宋眼，那元明清耳朵和民 國旗袍飄逸

茶香檢閱畫中人的知音。是什么時候這一切斷裂？

你說楚水第一，憤怒的茶，野性的茶，不為人折腰 的茶

席卷屈原清清濁濁的滄浪之水 ?上天入地

叩打我茍且偷生的窗門

橫掃我遺忘一切的存在

是的！存在！你又來了。是的！生命！你又來了

你穿越一切杯子和茶的表面糾結

在水的結晶里喚醒了漢語第一次說話的嘴

猶如我當年走過整體、莽漢 ? 和三教九流諸子百家 的紙上風暴

徑直走向是是非非的非非，再穿越內心和內江的 距離走向你們

走向一切茶 ? ?約會人類一首詩的節日

突破玻璃工廠破碎鳳凰肢解的霧霾

也許，一段晶水品情的天地之愛

已離我們漸行漸遠，又驀然回首

圓潤了星空的杯口

與銀河迢迢

暗渡秋波的宋詞

序歌之二： 品茶眉山少年時

那時不知道茶為何味，情為何物，愛為何人

生與死 ?善與惡 ?為何來來去去了這多秋風凜冽的 大地

就像不知道何為眉山 ?樂山 ?峨眉山 ?阿爾卑斯山

何為希臘 ?希望 ?與稀世珍寶的智慧

只知道你啊！你

落戶于我心中最秘密的 ? 心靈密碼

鎖定的相思

那時不知道我們已經走向

蘇東坡初戀故鄉的小徑，那時不知道

一朵蝴蝶飄然而下 ? 落到你的茶杯旁

正是天使微服私訪你羞澀紅潤

一動不動的指尖

那時不知道 ? 茶水定心不定情

人類定論不定心。那時不知道 ?一切殘酷的一切衰 敗的一切可能的

都會反向召喚創世的前因。那時你十四，我十六

我們未成年的太陽冉冉升起 ? 悠悠下沉

一天就初戀了世界一百個世紀

一刻就刻印了悄悄一萬種風云

品茶第一曲：抽刀斷水水更流

茶葉泡軟了日子

寧靜的午后，一個人

出門，不出門，都帶著一個茶杯

每一次，傾斜茶杯和口唇接吻

澆灌著茶水緩緩從容散發的暖意

我身體的干旱開始緩解

我心靈的干旱卻開始熊熊燃燒

這一切

都賄賂著

人孤獨與茶寂寞的時辰

而杯子從茶葉中抽身而出

人從杯子中抽身而出 ?茶水之水 ?時間之流

變成了人類的哪一部分？

是你莫名心酸 ? ?哭泣的淚水

還是獨對蠟燭熄滅大夜的寂靜？

而耶穌的杯子總是豐盈又貧窮的

取不盡五餅二魚 ? 和千人千年饑腸轆轆的空虛

是什么時刻，一只粗暴的大手遮蔽了天空

茶水干枯了 ?茶山荒蕪了 ?采茶的姑娘失蹤了

一個一個品茶的日子突然被殺死

一個一個品茶的嘴唇突然被封鎖

萬物生命和祖先的血脈突然被砍斷

誰的眼睛流著我的淚水？

誰的淚水滴穿了我通向天堂地獄的腳印？

一個集體流淚的日子

我們缺少一個集體統一的眼睛

孤兒流淚的日子 ? 鏡子流淚的日子 ?語言破碎流淚 的日子

我們缺少大地的父親 ? 而母親無力地在影子中流淚

我們每個人誕生時放聲大哭流下的眼淚

無法把我們每個人一生的苦難濕潤

在最高的天上 ? 有沒有神的眼睛注視著我們？

有沒有亡靈的祖先的眼淚為我們而流？

誰最大的一滴淚水 ? 至今還疼痛你的心靈？

誰只用一只眼睛為自己哭 ? 另一只眼睛為他人哭

誰的淚水使殘酷更殘酷 ? 使兇惡更兇惡？

誰用我們的淚水澆花 ? 澆灌更多的謊言

直到哭瞎眼睛的人舉起了太陽

直到清明節 ? 掃墓的人聽見了墓中的歌唱

萬物遺忘的傷口 ? ?聽見了人類的心跳

一杯淚水泡的茶誰來喝？

一杯婚姻泡的茶誰來喝？

一杯孩子泡的茶誰來喝？

一杯考試和分數泡的茶 ?一杯金錢和權力泡的茶 誰來喝？

一杯人性和神性泡的茶 ?一杯正義和公平泡的茶

有沒有？誰來喝？

當杯子長入人的肉體

當人的全身發出茶的氣味

誰來采摘人 ?誰來品味人

誰知道他與她不能被炒被揉被折疊的個性

不能長成嫩茶如嫩模曲意逢迎的形式

這一切

都幻覺著

人之初與茶相思的記憶

品茶第六曲：手揮五弦，伊人歸來

我將走向一座城

我將愛上一個人

因為茶山托起她的浮光掠影的真實

茶風吹起她像燕子 ? 更像大鷹

不可征服的月亮觸及茶葉片片的

光輝。她是她自己

也是她手揮五弦

歌唱茶分百家，舌分百品，悲分百憫，詩分百代

彌漫一杯茶溢出世界的

人生味

品茶第十九曲：亮茶如亮劍，問茶如問天

茶水和舌頭，會不會互相欺騙？

這一段水，那一段水，會不會互相

淹沒？

我們渡過這日日夜夜的貧窮與富足

會不會只是一個杯子里

上升下沉的茶葉的夢？

透過玻璃的黑暗與光明

看見一個春天的世界。而春天的商標

是不是以太陽的名義

把我們全部出賣？

第聶伯河的黃昏 ?古拉格群島的回聲

與深陷越南叢林中士兵的靴子

是不是同一出戲的前世今生？

那爆炸中死去的冤魂，在何處

又糾結著 ? 燦爛笑容中

無意識移動人類的噩夢？

一次又一次，我醒來口中含著人生的苦味

要用多少茶香，才能洗亮

注入我們靈魂中苦膽的膽識？

那些不必要的憂郁 ? 和我們不可轉基因

精神本真的源流 ? ?告訴我

混沌和安詳

哪一個才是我們智慧生命啟航人類的路標？

作者簡介：龔蓋雄，四川眉山人。當代先鋒詩人，文學評論家，教授。1988年加盟非非主義詩歌群體，是非非主義創作了多篇重要的理論文章。出版有理論專著《人類的三生信仰》（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