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兩篇：《我與套子》、《別霸王》

秦聰

我與套子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

乾坤日月，山川湖海，將我們納于之間，我們仿若已經活在這樣的一個被套住的世界，伸手欲摘星辰，卻仍是勞而無獲。

先人早在千年前發問，他神情渺渺，立萬人中庸庸不言。卻知這個世界被籠在一個套子里，與之共生同滅。我們隔著套子卻無法正視這世界，卻不自知。

“我”又將“我”自分為二。一個逆風而去，一個乘風歸來。前者胸懷浩宇，鋒芒過盛，坐擁江山。后者善存廣闊，坦誠安靜，醉游天下。這二者，是本我，是剝骨抽筋，除卻所有閑物后余下的自我，不為旁物所累。然這二者，兩種極端卻被生生束于軀殼之中，猶如困于套子里。

活于當世，這世界條條框框太多自然的套子微不足道的被烏濁點滴各式的套子所累。但凡從前所不能正觀的朦朧世界已被蒙上厚厚的塵埃，自求生存，我們只得也為自己作一套子，既困住自己，又保護自己。

倘若鋒芒過盛的我突被我的套子，她的觀點會與世人相左。青甲烈馬，紅塵一騎，挑起戰事紛紛。不受縛于俗世，不問來人，不提前者，只將世界視為玩物，使順者昌而逆者亡，消磨這世界所固有的讓人心有怨懟的套子。

倘若善存廣闊的我突破我的套子，好定再不會為貪嗔癡纏恩情仇所累。大醉而行，衣袂輕揚，不問塵世，只求自我坦誠，無愧生來游此一遭。然此行此舉，皆出于內心喜好，肆意無懼，俗世之套無法控她心她行。她混亂紅塵，這條框早已若無物。

她二人，我不可全放。定使其同歸同去，相克相生。她們為我束于套中，拿捏自控，使我行、語、舉、止不悖于世界條框。

剛極必折，慧極必傷。所有極端若能控制于中庸之道，使我行我語，既不愧己、又不損民，既從心之道、又止乎禮節，則世界，自我之套雖在猶無耳耳。

別霸王

我的身軀沉睡了千年，我的魂靈在思念中徘徊了千年，一刻也不曾離開過那個叫烏江的地方。

“虞兮虞兮奈若何！”我倚在他的身旁，看他第一回如此悲傷，濁酒將他浸在一片醉意中。失意的臉龐同我記憶中的意氣風發的面容重疊變換。往事歷歷在目，心緒漫上心間。我仿佛又看見當年他率赤衣楚軍，一聲令下，城土皆收的勃發雄姿。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是與天地齊平的存在。我為他煮酒烹茶，癡陪他數年爭霸。他常在我身側，指點天地與我說：“待我問鼎江山，即日便陪你看‘云霞翻覆無限光景?！蔽矣瘻\笑：“如今不是嗎？”我也笑意盈盈：“這些都還不夠?！?/p>

“這些都還不夠”，而于我言，這些恰已足夠。我卻不再回答，只給他留下面容的倩倩弧度。我知道他的雄心豪情，他所要贈予我的，是包容乾坤的溫柔，而我何幸，竟得西楚霸王的青眼，受恩情如斯。從此我知，要做個心胸、氣度、情志都能與你相襯的人。舊憶閃電而過，更為清晰的還是面前醉意深沉的男人。我心下江海翻騰，看見他身上的鎧甲已有幾處磨損，與散亂的鬢發映襯，猶為滄桑。

“大王，妾身為你舞一曲吧。”我走近他，為他擾起散亂的鬢發，輕揩去他面上的或酒或淚的液體，莞爾行一禮，一拋長袖為他翩翩舞動。

是夜燭火明滅，我始終微笑著一展舞姿，衣袂飄然，人影彷徨。我想起那天風和日麗你教我騎馬馳騁平原；我想起那天荷蕖滿池你在我鬢前別一枝白蓬；我想起那天落葉滿地你頭一次看我烹茶像個孩子般的認真；我想起白雪傾覆你為我披上的溫磬大氅。我好像突然能清晰記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我長袖一收，提裙旋身從鞘中抽出長劍，用盡這一生的勇氣在脖子上凌厲一舞，我瞧見他眼中的驚慌，而我卻只有向后傾倒的飄忽。長劍咣當墜地，倒偎在他懷里，還是那樣寬廣、溫暖，一如那個茶葉繽紛的春天。他將我緊緊摟住欲說言語萬千。我吃力地示意他莫語，“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我明白你對我的顧慮，我怎么能成為你的負累。有你如斯這番待我，縱死亦心怡，我生而便是溫軟眉眼，便讓我死也錚錚傲然一回。別了，霸王。

千百年后，我魂靈仍未散去，我的故事被寫進戲文中，我看他們咿咿呀呀唱罷，卻沒人為我酹一壺，敬天地，告訴我的大王，來生再行三萬里。

（作者單位：九江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