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不說謊：淺析電影《甜蜜蜜》中的鄧麗君歌曲

樊佳琪

摘 要：本文淺析了鄧麗君音樂對于電影《甜蜜蜜》情節及內涵的升華，以及鄧麗君音樂與跨國主義的聯系。

關鍵詞：鄧麗君；音樂與電影；跨國主義

陳可辛導演1996年的作品《甜蜜蜜》講述了一段充滿蜜意與苦澀的愛情故事，而這部電影的獨到之處，便是貫穿情節的鄧麗君歌曲—— 中國流行樂壇的一個里程碑。劇中以及畫外音里插入的鄧麗君音樂，儲藏了劇中人物豐富的情感，揭露了他們內心的聲音，并在無形之中聯系起了他們的命運。除此之外，鄧麗君的音樂還為漂泊在各個國度的人們，創造了一種共同的記憶。本文將淺析鄧麗君音樂對于電影情節及內涵的升華，以及鄧麗君音樂與跨國主義的聯系。電影《甜蜜蜜》運用了許多鄧麗君的曲目，在此我將重點分析其中兩首：歌曲《甜蜜蜜》以及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

鄧麗君（1953-1995）擁有短暫且絢麗的一生。她曾用多種語言演唱，其中包括普通話、粵語、客家話、日語和英語。因此，她的歌曲在世界各地廣為流傳。鄧麗君獨特的甜美嗓音使她脫穎而出，并曾獲獎無數。鄧麗君的歌曲，大抵是在改革開放初期傳入中國大陸的。經歷過“文革”的人們，曾完全淹沒在各種洪亮的革命歌曲之中。相比之下，鄧麗君清甜的嗓音像是一抹溫潤的氣息。雖然她曾被保守派批判為“靡靡之音”，但人們依然青睞她的歌曲。這或許是因為鄧麗君的音樂，滿足了人們對于浪漫與溫存的期待，尤其是對于那些因歷史原因，錯過了浪漫情懷的中年人 。因此，鄧麗君的音樂像是探索人們內心真實情感的工具，而這也正完美地體現在電影《甜蜜蜜》中。

一、《甜蜜蜜》中的愛戀

歌曲《甜蜜蜜》的旋律在電影中出現了三次，并為人們的情感創造了另一度空間。此外，這首歌也標志了劇中兩位主人公戀愛關系的不同階段。第一次出現，是在兩人從陌生人變為朋友的時候。整個故事首先發生在香港，張曼玉扮演的女主角李翹，來自廣東，說著一口流利的粵語。李翹通過流利的語言掩蓋她的外省人身份，極力融入當地的生活。黎明扮演的男主角黎小軍來自無錫，李翹是他在香港結識的第一個“本地”朋友。這一天恰逢李翹下班，黎小軍主動申請用“車”載她一程。當李翹發現黎小軍口中的“車”是輛單車時，她嘲弄他說，在粵語里“車”是汽車而不是“單車”。但愛財機靈的李翹又怎會猜不到窮小子黎小軍說的就是單車呢？她如此欣然地接受黎小軍的邀請，又何嘗不是在無意識中，對這個老實人產生了好感。二人的關系也從此刻變得微妙起來。

街道兩旁車水馬龍，李翹坐在黎小軍的單車后座，低聲哼唱起了歌曲《甜蜜蜜》。聽到這首在大陸廣為流傳的曲子，黎小軍興奮地扭頭望了一眼李翹，并且附和著唱。 二人在劇中的歌聲音量很小，這首歌像是情人之間的耳語， 一種極為私人、親密的互動。除此之外，歌曲《甜蜜蜜》在此處還表達了空間和思想上的流動性。當外話音的《甜蜜蜜》旋律，伴隨著人物在劇中的吟唱響起時，兩旁道路的嘈雜便被這音樂蓋住。因此，兩人的動態在這一刻似乎被凝固、延長了。這個場景的最后一幕，聚焦在李翹的雙腳和后車輪上。李翹用腳打著節拍，而她腳后轉動的車輪，代表著流淌的歌聲和甜蜜。

歌曲《甜蜜蜜》第二次出現在李翹因金融危機失去積蓄，不得已在按摩店打工的日子。相比先前的“單車場景”，此時算是二人的艱難歲月。歌曲《甜蜜蜜》在此處，依然是表達他們情感的媒介。這一場景發生在臥室， 一個很私人的空間。李翹在勞累的工作后癱在床上，黎小軍躺在她身旁，為她輕輕吟唱起《甜蜜蜜》，試圖哄她入睡。此時的李翹，睜著眼睛若有所思。伴隨著黎小軍的歌聲，《甜蜜蜜》的鋼琴聲也被加入到畫外音。琴聲堅定利落，仿佛代表著李翹敏感、堅毅的性格。兩個主人公沒有任何臺詞，而歌聲和琴聲便是他們之間的交流。

歌曲《甜蜜蜜》第三次的出現，是在電影的圓滿結尾處，像是一種決定命運的力量。實際上，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間相隔了很久，因為在劇情中兩個主人公分離了數年。經歷了無數的障礙、打擊與失去，兩個人最終在紐約相遇。而最后的情景也發生在一個很特殊的時刻——著名歌星鄧麗君去世的日子。李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偶然經過一個賣電視的商店，看到電視上在播報鄧麗君死亡的新聞。她呆呆地佇立在櫥窗前，眼神悲涼，似乎在思考著比鄧麗君本身更讓人難忘的事物，一些關于她和黎小軍之間的事物。不一會兒，黎小軍也恰好路過在這家商店，因鄧麗君的新聞駐足沉思。就在兩人發現彼此時，歌曲《甜蜜蜜》又一次被插入了電影情節。二人相視一笑，沒有淚水、沒有臺詞，或許只有鄧麗君的《甜蜜蜜》方能表達心中的情緒。《甜蜜蜜》的歌詞圍繞著笑容，而電影最后一個近景便落在二人微笑的面龐上。

二、月亮知道答案

如果說歌曲《甜蜜蜜》體現了愛戀中的炙熱，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便是一種更為含蓄的表達。通過審視《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詞便可發現，雖然“愛”這個字眼貫穿全文，整體歌詞傳達出的感情卻是十分內斂的。“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樣暗示性的回答并不影響答案的真實與真誠，因此這首歌在電影中，也被用在很多動情的時刻。

《月亮代表我的心》第一次出現在李翹與黎小軍的首次重逢時，也是一次相對尷尬的境遇。那時的李翹和黎小軍都有了各自的另一半，而這次相遇發生在李翹的公司慶功宴上。在喧鬧的人群中，兩人找到了獨處的機會。黎小軍問李翹：“現在沒人叫你大陸妹了？” 李翹笑著說，她終于成為真正的香港人了，她家鄉的鄰里們都很羨慕她。但忽然之間，她原本愉悅的語氣出現了轉折，此時的畫外音也響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旋律。伴隨著這首歌，她娓娓道出了心中的苦悶：去世的母親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她如今的成功了。她轉過頭去，迅速擦去眼角的淚水。同時，她將盤子中的食物塞進口中，像是要鎖住哽咽的喉頭，這一藝術手法在王家衛導演的《重慶森林》中也出現過。[1]將情感上的苦悶與身體的痛苦聯系起來，讓苦水伴隨著食物埋藏在身體里。李翹的言語和動作都無不隱晦地透露了她的內心世界，與《月亮代表我的心》中的含蓄遙相呼應。

這首歌第二次出現的時間十分短暫，但卻升華了故事情節，并且揭露了人們內心最真實的聲音。得知黎小軍已經結婚，李翹試圖與他保持距離。但當二人在香港的大街上偶遇鄧麗君和其粉絲時，一切過往的回憶一時間涌入腦海。當黎小軍飽含深情地向李翹走來，導演在此處運用了移焦鏡頭鎖定黎小軍的身影。而《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旋律，成為了這個場景中最為打動人心的元素。

和歌曲《甜蜜蜜》一樣，《月亮代表我的心》也出現在了影片的結尾處，場景是在紐約的中國城街道。得知鄧麗君去世的消息，二人分別在不同街道上游走。他們的身邊是飛馳的車輛和熙攘的人聲，而鄧麗君的歌聲覆蓋了噪音，為這兩個人創造一個獨特的空間。伴隨著《月亮代表我的心》輕盈的旋律，觀眾在此刻便可期待一場美麗的邂逅。

三、跨國主義與鄧麗君

正如Sheldon Lu曾提到過的那樣，香港電影的主題，不再僅限于大都市中人們的 “身份危機”。 跨國主義成為了一種新的題材，它代表了一種超越民族和地域邊界的新身份。這同樣是陳可辛導演試圖通過一段戀愛關系，表現出的更深遠的意義。電影中李翹與黎小軍跨越了多個邊界。他們來自中國大陸，在香港謀生，最終移居紐約。他們漂泊在不同的城市，但不是所有的漂泊都是凄涼的，此番漂泊也讓人們“建立新的人際關系，找尋新的港灣，讓身為海外移民的他們變得更加強大”。[2]雖然電影《甜蜜蜜》中的兩位主人公經歷了無數磨難和抉擇，他們從來沒有為“身份認同”問題感到躊躇或流離失所。相反，他們顯現出了極強的適應能力。剛烈開朗的李翹通過自己的努力拿到綠卡，害羞內斂的黎小軍也用自己的方式擁抱當地的文化。

跨國主義讓人們有機會去重新審視自己最初的夢想，這也發生在男主人公的身上。黎小軍最初來到香港，是為了能把大陸的未婚妻曉婷一起接過來過好日子，他日日寫信給曉婷，把心留在了大陸。然而，與李翹相遇后，逐漸讓他有了新的追求。他不知道給曉婷的信中應該寫些什么，因為他新的寄托不在大陸，在香港。當曉婷知道了真相，哭著問黎小軍為什么當初和她結婚時，黎小軍說“那是我的理想”。[3]或許就像曉婷在離去前說的那樣，如果沒有來香港，便什么都不會發生。跨國主義給了人們去探索新事物的機會，用更豐富的閱歷去審視自己的過往，在流淌的時光中決定自己的去向。

相比之下，電影中只有Rose阿姨心甘情愿永遠活在過往。她的經歷告訴人們，若想留住曾經的愿望，你必須活在曾經的美好之中。Rose阿姨是電影中的一個小角色，她是黎小軍遠在香港的唯一親戚。這個看似精神有些失常的單身中年女性，時常穿著睡裙，默默地等待著她口中的老情人威廉.霍爾登（好萊塢巨星）。沒有人相信她真的跟這位影壇巨星有過一段戀情。當Rose去世后，她留給了侄子黎小軍一個小鐵箱，也是她人生中“最珍貴的東西”。當黎小軍打開盒蓋，他驚奇地發現里面真的有許多Rose阿姨和威廉.霍爾登的合照，也有他們曾一起用餐的半島酒店的刀叉。在留給黎小軍的信中，Rose阿姨說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黎小軍的嘴角在此時微微上揚，他為Rose阿姨感到欣慰，因為她擁有一個不變的夢想去追尋與等待。作為香港“本地人”的Rose阿姨，從未試圖融入周圍的社會。無論事物如何變遷，她情愿永遠幸福地活在回憶中。黎小軍與她正相反，他因跨國主義找到了新的目標，但也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掙扎。

跨國主義所給予人們的流動性，為人們的生活增添了一道迷人的澀味，一種很復雜的感受。黎小軍離開曉婷經歷了苦痛和掙扎，但也正因如此，讓他能夠直面自己真正的想法。李翹的夢想從成為“一個香港人”變成了做自己。雖然兩位主人公最終相聚紐約，但這或許并不是他們生活的終點站。跨國主義讓他們更加自由、更加勇敢。對于像黎小軍和李翹這樣的人們來說，“祖國”是鄧麗君音樂所勾勒出的“大中華”。中國人遍布世界的各個角落，有鄧麗君歌聲的地方，便是中國。

電影《甜蜜蜜》講述了一段奇妙的緣分。而“緣分”一詞實際上有兩層意義。黎小軍與李翹因為“緣”而相遇結識，另一方面，“分”是人們自己的意志和努力。跨國主義所給予的自由，讓他們不因時空的限制忘記所愛。而鄧麗君的歌聲，時刻召喚著他們內心的聲音，并在無形之中聯系起了他們的命運。

參考文獻：

[1] 王家衛.電影《重慶森林》，1994.

[2]Sheldon Lu.“Hong Kong Diasapora Film and Transnational Television Drama.” Chinese-Language Film： Historiography， Poetics， Politics.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5.

[3] 陳可辛.電影《甜蜜蜜》，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