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中“什伯之器”所指何意

廖榮娟

摘 要：《老子》的通行本中有“小國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一句，王力和許嘉璐各自版本的《古代漢語》教材上對“什伯之器”的解釋均作“（效能）十倍百倍的器具”的解釋，可是筆者在教學時有學生似覺不通，所以筆者搜尋例證加以分析，以此說明王力先生對“什佰之器”的解釋是合理的。

關鍵詞：什佰之器；《周禮》

王力和許嘉璐版本的《古代漢語》教材上選錄的《老子》有“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币痪?。《老子》的通行本也是“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以上版本對“什伯之器”均作“（效能）十倍百倍的器具”的解釋，另有對“什伯之器”的其他注解：各種器物；武器?？墒枪P者翻閱《漢語大詞典》時發現“佰”的解釋為：古代軍隊的編制，十人為什，百人為佰。詞典還引《老子》：“小國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睘槔＿@又使人產生疑惑，筆者遂想一探究竟，引書證如下，試做分析以求合理解釋。

此句有讓人產生疑惑的地方，需要我們去考證原句的真實性和準確性，原句是否出自《老子》原文，此種解釋是否符合《老子》原意。因此，需考證《老子》原文來探究。據高明校注的帛書《老子》，《老子》一書有各種版本。以河上公本和帛書《老子》甲乙本為最接近《老子》原貌。據帛書《老子》甲本，此句為“小邦寡民，使十百人之器毋用；使民重死而遠徙?！辈瘯独献印芬冶緸椤靶衙?，使有十百人之器而勿用，使民重死而遠徙。”據此應知其他版本的此句“什伯”之上奪一字“有”，“什伯”之下奪一字“人”，不作“什伯”，而是“十百”。大家會有爭議是各自依據的版本不同，所以各家的解釋也就各不相同。

作“什伯之器”，有兩種解釋：1. 數量眾多的各種器物。結合古代軍法可知：“軍法五人為伍，二五為什，則共其器物，故通謂生生之具為什物?！比粍t“什佰之器”猶言“什物”矣，其兼言“伯”者，古軍法以百人為“伯”，《周書武順篇》：“五五二十五為元卒，四卒成衞曰伯?！笔舶劢允孔洳壳??！抖Y記祭義篇》：“軍旅什伍”，彼言“什伍”，此言“什佰”，所稱有大小，而無異義。依此可釋為數量眾多的各種器物，結合《一切經音義》：“什，眾也，雜也，會數之名也。資生之物謂之什物?！庇帧妒酚洝の宓郾炯o》：“作什器于壽邱”?！端麟[》對此的解釋是：“什器，什數也。蓋人家常用之器非一，故以十為數，猶今云什物也?！爆F代口語中也還存在著“什物”、“什器”、“家什”的說法。

2. 釋“什佰”為“兵器”。《禮記祭義篇》：“軍旅什伍”，彼言“什伍”，此言“什佰”，所稱有大小，而無異義。徐鍇《說文系傳》于人部伯字下引《老子》曰：“有什佰之器，每什佰共用器，謂兵革之屬。”下文云“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薄爸圯洝本涿伞笆姑裰厮蓝h徙”而言，“甲兵”句蒙“什佰之器而不用”而言。所以，俞樾釋“什佰”為“兵器”。

據帛書《老子》甲乙本，此句均作“十百人之器”。那么結合下文“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边@里的“十百人之器”應當指的是“舟輿、甲兵”這樣的人工器物?！爸圯洝贝街?，跋涉千里可為十百人之工；“甲兵”爭戰之器，披堅執銳可抵十百人之力。“十百人之器”系指相當于十倍、百倍人工之器。再有，賈誼《過秦論》中有“嘗以什倍之地，百萬之眾，仰關而攻秦。”其中的“什”是指數詞的“十”，《墨子尚賢》中有“日不什脩。”孫詒讓間詁：“什脩謂十倍其長?！薄笆病敝浮笆丁?。從古代語法上講，古文中表示倍數的含義，不用“倍”字，直接用基數來表示。如《孫子·謀政》：“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少則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薄笆畡t圍之”，即十倍于敵人的兵力則包圍之；“五則攻之”即五倍于敵人的兵力則攻打之。又如《商君書·更法》：“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利不百”即利益不到百倍；“功不十”即功效不到十倍。并且綜合原文含義來看，這里不會是基數的十、百的意思。既如此，原句中“十百人之器”的“十百”也應做倍數理解，即“十倍百倍”的意思，那么對原句做“十倍百倍的人工之器”的理解也就合情合理。

老子在他的思想中一直想要建立一個烏托邦，他有著“小國寡民”的理想?！独献印返谑耪掠小敖^圣棄智”、“絕巧棄利”，第五十七章又提到“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他希望“使民復結繩而用之?！彼胱尠傩栈氐姐@木取火、刀耕火種的質樸時代，因為只有在那樣的年代，百姓沒有太多的想法和要求，不會有雜念和對物質的過度追求，人們思想淳樸、簡單了，也就不會有更多的欲望，也就不會出現人與人的征伐和殺戮。所以，聯系老子的思想，我們可以知道老子希望百姓過簡單的生活，唯有如此，國家才能太平，天下才能太平。老子對于科技的質疑在幾千年后的英國《衛報》上得到呼應，上面刊登了這樣一篇文章《對于科技的質疑》：莎士比亞沒有黑莓，亞里士多德沒有iPhone也過得很好?；浇淘跊]有博客的年代傳向全球，耶穌在山上訓誡時沒有用上廣播和PowerPoint做展示。我們所有的科技對快樂生活來說，完全沒有必要。也正如物理學家湯川秀樹所說：“早在兩千年前，老子就預見到了今天人類文明的狀況……使人感到驚訝的是，生活在科學文明發展以前某一時代，老子，怎么會向近代開始的科學文化提出那樣嚴厲的指控”。既如此，那么對于這些能自給自足的百姓來講，過多的器物其實是不必要的，不僅是不必要的，而且是有害的。

那么，此處的“十百人之器”就是指的這些能供百姓使用的器物，這些器物到底又是指的什么呢？我覺得這里的器具應當包含兵戰所用的器物，而這一層含義是可以在此句的下文來找到答案的，此句下文中就有“雖有甲兵無所陳之”。所以俞樾的解釋似覺合理，可是，對應文中“使民復結繩而用之?！边@一句，我們可以知道老子在這里指稱的器物不會局限于兵器一種，而是“十倍百倍人力的器物”。那么，以此考察俞樾所訓釋的“兵器”一義，此義項的確有失全面。那么，這里的“十百人之器”既有指生產生活上的器具，也指用于兵戰的器物。

由此可知，王力等對“十百人之器”的解釋是合理的，只是文字上似有出入，此句應作“使有十百人之器而勿用”，而不是“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所以，從文字的角度上看此句應遵從帛書《老子》甲乙本，這樣更符合《老子》原貌。

注釋：

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

高明撰《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出版，電子版，150頁。

高明撰《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出版，電子版，152頁。

高明撰《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出版，電子版，152頁。

高明撰《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出版，電子版，152頁。

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電子版108頁。

李娟：對《老子》一則校釋的認識，常州信息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第2卷第3期。

參考文獻：

[1]高明.帛書老子校注.上海：中華書局，1996.

[2]高亨.老子注釋.河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0.

[3]蔣錫昌.老子校詁.成都：成都古籍書店，1988，9.

[4]任繼愈.老子新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宗福邦主編.《漢語大字典》.商務印書館出版社，電子版.

[6]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電子版.